很多时候,沈未明想象自己是个有力的人,从不会有坐在地铁上却觉得自己置身荒芜的错觉;从不会有想把自己卷在棉被里,被房间铺天盖地地包裹,看纸质的普鲁斯特或者乔伊斯——不幸的是他常常有这种欲望,常常觉得,自己心脏被攫住了。被攀岩者紧紧攥在拳心,拧得愈发不堪,马上要爆裂。
怎么消解这种喉咙发紧的感觉?沈未明其实明白,自己需要爱情,他看不上却又渴望的爱情。或者不是爱情,仅仅一种亲密接触。他需要一个人抱住自己,无论是谁,只要——两个人——都乐在其中。亲吻,或者紧紧抱着什么也不做。这辈子最接近爱情的时刻,显然不是现在,但他让他最接近爱情的人物,却就坐在对面。
高穹是他此生最强烈的致幻物。沈未明不安地想起自己的房间。只有两个选择了,喉咙越来越紧,逼他选择:要么你回家,回到床上而被意识流们溺死,要么用高穹解决掉自己。
高穹要了雪花,问他喝不喝。未明说自己吃了头孢,然后点了一支烟。
高穹一愣,纠着眉毛说:“你现在抽烟?”
“有什么问题?”沈未明掐了爆珠,夹着烟说。
点了三碗蹄花,一点炸串。沈未明说自己没胃口,鲨鱼说自己饿的肚子都在叫了。上菜的时候,鲨鱼上厕所回来了,边擦手边大叫:“啊啊啊啊菜来了,刚刚好。”
他恰如其分地打破了沉默。
那时,鲨鱼不知道怎么发现了要偷偷溜走的他们两个。那么多人呢。鲨鱼说:“我,眼睛可尖了。”
他放下手,同时眼神在他们之间游移。幸灾乐祸,又带点察觉不出来的微妙情绪。
沈未明神秘地笑了。高穹烦得想当场发作,后脑勺一抽一抽地疼。
“我操,”他把自己的头发薅了又薅,捂着脸说,“这他吗什么情况啊?”
沈未明明知故问:“高穹,你朋友啊?”
沈未明不知道为什么那瞬间横生出不属于自己的自来熟,“我跟他是高中同学,好久不见了。”
他觉得不好,可控制不住自己主人一样的作派。真下贱呀,极富劣根性。
鲨鱼哈哈一笑,“哎呀,这么巧。”
高穹低沉地说:“我跟他有点事要讲,你......”
沈未明打断他,“遇见了,也正好。咱们一起去吃个饭吧。”
好像他才是高穹原来的伴似的。这话是对鲨鱼说的。
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三个人对着蹄花发呆,炖得极软烂,筷子轻轻一挑,白色的胶质都碎了。鲨鱼把舌钉敲在牙釉面上,叮叮当当地响。他吸溜溜地吃着蹄膀,先看了沈未明,又看高穹。放了筷子,他支着下巴,满嘴油地问沈未明:“你抽的什么?”
沈未明给他点了一支。鲨鱼低头嘬亮了,仰着下巴,深深吸进去,闭着眼,又徐徐把烟喷出去,“这爆珠甜的诶。”
高穹抓着酒瓶子,面前两个吞云吐雾的人让他恍惚。几乎有些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而眼前情形又过于超出自己理解,喉咙动了动;明明一堆想说的,却尽数,全部哽在喉咙里了。
咕噜灌了几大口啤酒,瓶底在塑料桌砰一声掼响,高穹用牙齿挤出来:“沈未明,你玩儿我呢?”
鲨鱼说:“你俩怎么回事,啊?”
沈未明低头掸了掸烟灰,“以前跟他有点事没处理好。”
“什么方面?情感问题?”
“啊,”沈未明没抬头,“你问他吧。”
“什么玩意,我操,”鲨鱼尖叫,“高穹,allen说你是直的啊!”
周围人纷纷侧目。高穹几乎想让自己当即死亡。
当晚无疾而终。高穹喝醉前都不知道一切到底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他闷着头喝酒,心脏和后脑勺一齐抽疼,沈未明和鲨鱼却不知道怎么抽着烟哈哈大笑,笑声像犄角一样在他心底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疤痕。
他睁开眼,头疼欲裂。想吐。一丝不挂地躺在某个卫生间的地板上。
光黄澄澄筛过百叶窗射进他眼里。高穹拿手挡了挡,还没起身,狼狈得话都说不出来。忽然嘎吱一声,身后卫生间门开了。
他扭过头去。门开了个角,一张浅浅的脸,沈未明抓着把手,什么表情都没有:“醒了?”
沈未明家。
下意识,高穹就问:“你妈呢?”
“出差。”
“她现在......”
“管你屁事。”沈未明说,“把你衣服穿上再说。”
高穹错愕地反映过来,低头看一眼自己,“操,你脱的?”
“我有病啊?”沈未明厌恶地瞪他一眼,“酒品好点吧你。”
阳台上,沈未明抽烟的动作明显是有瘾了。高穹走到推拉门的时候,烟雾在未明头顶上方盘旋如鸟群。
高穹自顾自地到他旁边,试探性一靠。沈未明没动,才稍稍放心。
远处朝霞皴皴,还是黎明交界,一层钢蓝色和金红色的色层慢慢涣开,直到更亮、更正确的一方缓缓铺满整个东方。有了阳光,蚕食着栏杆上他们的黑色手指。
高穹说,“跟你好久没见了。”
他忽然意识到,跟沈未明重逢来,这句话才是正式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