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不明空>第92章

  未明的耳机里放着麦浚龙的《月台上见面》,觉得有点应景。在一场雪里和一个跟踪者慢慢走,很像种隐姓埋名的接头行动,这个人是谁,做什么的,有一个大概的猜测,那么渐渐这件事就由浅入深变得浪漫起来了。

  雪能隔绝很多东西,对不对?好像在这段时间里,就只有这一阶段的天气存在,前尘后事统统不存在。但成都的雪会不会太小了,或者说根本积不起来,连使地面濡湿如淤泥的资格都不曾拥有,不求其质本洁来还洁去,连脏一点都是不可能的事。雪花落在外套上,先保持美好的形状,接着沦陷到织物结构中,变成一个暗色的小点。地面上的雪变成很多水滴。这么说,成都的雪其实是一场柔软的雨。

  沈未明重新走起来,雪让他的心情变得很好,油然而生一种活动的热情,很像往四肢都注射进一股勃然的活力,轻盈松活。或许在下雪之前他的心情就好了起来,雪像一小节休止符,像一段美妙的琶音。

  走出大门,走过窄窄的沉默的桥。

  他慢慢地走进白色里,在红绿灯十字路口,沈未明向天上看,再低头平视向前方,但就是不往身后看。直到跟踪者一步步接近他,听见橡胶底在混着雪水的灰尘中的“沙沙”声,未明把脸埋进围巾里。

  “你都到楼下了,怎么不出声?”

  “你又不在屋子里。”

  “你又怎么知道?”

  “因为你的脚步声太大了。一转头,根本就看得见你的样子。”未明盯着对面闪烁的红灯数字,“三十三”,他说,“你这样很像变态,知不知道?”

  “我怕你不愿意看见我。”

  未明说,“那这样,你干脆不要来打扰我。”

  “我忍不住。我都买了去绵阳的高铁票了,你知不知道?我想过了元旦就去找你。”

  “那为什么不早一点呢?”

  “我去过了,没有找到。对不起。”红灯亮了,他笨拙跟在未明身后辩解,“只是那天晚上我才想起来,元旦你会回来,我可以去你家找你。如果没有找到,那元旦之后再去一次好了,高铁票都买好了,你要不要看?但是我又觉得找不到,那个学校里我没有认识的人。”

  未明摇摇头。不说话了。雪不再下了,戛然而止般凝固在半空中,等不到冷热相逢而构织出的水门,那一刻,于是还是气、是不成存在的本质,孤独地漂流在冰冻气流中。或许它们将来为云、亦可能成雨,当下它们只是失去踪迹。

  高穹也不敢说话了。他还想匆匆地剖白自己,像极力自证清白的冤犯,话几乎就要接连不断地吐出,像气球越涨越大,然而他现在是看着未明的眼色而生的:沈未明让他去东,他绝不去西,否则沈未明就有权力把他彻底从自己的空气中驱逐,他再也找不到他。事实证明。

  “你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未明说,“说吧。”

  “新学校怎么样?”

  “还可以。”

  高穹手心里出了汗,他却没感觉到,那一瞬间盈极而亏,他忽然丧失了语言,只觉得无措。久别往往如此,在对这一刻的设想中演习过太多遍,该说的话都说腻了,可能性不再存在的时候,就没有什么话留给现在说了,“你呢?你在想什么?”

  “什么时候?”

  “现在。”

  未明停下来,周围没有人。这是元旦,萧瑟的白天如屏,明明该很热闹的,这片步道上却一个人也没有。河对岸有几个小孩在疯跑,尖叫着扔摔炮,“啪啪”,好像远方有枪声。

  他转过头,视线定在高穹泛红的脸上,从眼睛到沁出血管的皮肤,鼻翼的阴影,嘴巴里冒出的白气,袅袅而上。

  未明凑近了一步,只笑起来,温柔地踮脚亲他的嘴,又亲了一下。高穹止不住地流眼泪,什么也说不出,只是那一刻,泪水就直直往下掉,渗进唇齿相接的缝隙,又咸又涩。

  抱住未明,棉服让他变得柔软,像一团羽毛。高穹没有回应,只能弯着腰,像被人迎着肚子打了一拳,抽痛,连他的未明也受不住了。他最终大哭起来,滑倒在未明的肩膀上,像雪,一点点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