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第五天。
姜凌发现昨天对面的实验室里，住进了另一只“丧尸”，听平时来给他送饭的人说，对方代号002，是他的“对照组”。
两间实验室的窗口相对，所以姜凌能清晰地看见对面情形。
丧尸顶着一头绿毛，没有下巴，血淋淋的样子相当渗人。
“……”这不是小绿？
姜凌心里暗暗惊异，有些物伤其类。
他没看到池行川，里面只有李筝，只见她手持两把解剖刀，在半空中流畅地挥舞……咔嚓咔嚓。
紧接着，窗口被一片白色遮挡。
玻璃门徐徐打开，池行川出现在门口，姜凌的视线也被对方吸引。
据他这几天的观察，现在实验基地控制权由池行川掌握，他正在大力开展“金乌计划”，而有关异变体001的研究也在计划之内。
所有人都充满希望，认为这“救世之法”即将降临。
其实，池行川真正研究的却是灭世武器，他在下一盘足以颠覆世界的大棋，腐朽、死亡的气息即将遍布每个角落。
两人的目光交汇的一瞬间，忽然变得热络起来。
“在看什么？”池行川语气温和，周身的冷冽消散了许多。
姜凌看向窗口，苦涩地问：
“我……是不是跟他一样？”
池行川眸光微凝，沉默半晌。
这个反应昭示了答案，姜凌神情带着几分追忆，语气惆怅地说道：
“我记得那家面馆就在宿舍附近，老板是个很好的人，当时他老婆孩子都没了，然后扑过来咬住我的脖子，按照常理……我不可能活到现在。”
所以，他并不是突然“复活”，被同化成丧尸是最合理的结果。
也许是老天眷顾，他现在恢复了记忆，还能与所爱之人重逢。
对于“恋爱脑”这么爱池行川，姜凌也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议，甚至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会无条件相信。
池行川不善于安慰，他只是轻声说：
“你是亿分之一的‘幸运’。”
姜凌面色微怔，随即噗嗤一声笑了。
他们之间的气氛融洽，仿佛就是情侣之间的聊天日常。
但是话题终有完结的时刻，在短暂的沉默对视后，姜凌率先收敛了目光，抿了抿唇，问：
“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一定也发生了不好的事对吗？”
“……”
池行川忽然被问住了，他连秦玄身世背景都无从知晓，更不可能知道这十年来发生的事。
正当他打算模糊应对时，姜凌却轻轻叹了口气，看着他放在身侧的左手，说：
“昨天握住你的手，我就知道是一条机械手臂……”说着说着，姜凌竟然红了眼眶，像是心疼得不行。
闻言，池行川神情怔愣，机械的指尖无意识微动。
他抬起机械手臂，蓝色血管在闪烁光芒，眼底不禁掠过一抹异色。
“这不是什么‘坏’事。”
池行川垂下眼帘，收敛这道情绪，他沉默了一瞬后，语气轻描淡写地开口：
“只是曾经被拷上枷锁，捂住眼耳口鼻，日日夜夜接受反思和赎罪，最后不得已做出的牺牲而已。”
这抽象奇怪、模棱两可的话语，姜凌却听懂了暗藏的痛苦和挣扎。
当时，池行川是整个社会唾骂的“学术剽窃者”“科研失信人员”，差点因为泄密造成国家危机，后来还背负舆论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没有人会对他宽容、仁和，只有无尽的羞辱和欺凌，监狱服刑期内经受严审拷打，刑讯逼供都是“正常”的事情。
有时候，姜凌真的衷心佩服他，再见到白统还能心平气和。
此时此刻，池行川也在观察他。只见这番话令其垂下了脑袋，似乎是在思考其中含义。
他的眼睛里没有同情、怜悯，只有炙热的感情和心痛，仿佛正在感同身受一般，最后没有陷入低谷的深渊，而是化作勇敢激励。
“谁曾经伤害了你，以后让他千百倍偿还！”
这句话，与那些劝说向善、原谅之类的声音截然不同。
所以，池行川默然不语。
“嗯。”他轻轻点头，第一次在姜凌面前展露笑容。
这抹笑意极为浅淡，仿佛清风掠过无垠冰川，不留痕迹。
姜凌则怔怔地盯着他的脸。
这张脸帅得直击人心。
……
上午的观察结束后，双方到了会议室交流探讨，本次实验新加了一个“对照组”，暂时由李筝负责，每日的检测观察信息公开，以对比实验过程的多变性。
李筝这边整理资料，她盯着面前的文件，语气有几分犹豫，说：
“002换过了脑体，但是表现和001完全不同。”
“……”
有轻度的意识紊乱，倾向于幻想，缺乏系统性语无伦次，俗称精神错乱。
但是同样具有未知危险，现有的药剂仅能短时间控制，如果想要长期开展实验，就要尽量先削弱其攻击性。
当实验体拥有人类“意识”，那么会比较容易沟通交流。
这时候，在席位上毫无存在感的金发男人，把手里的纸条反复卷成筒，突然轻飘飘地插嘴道：
“时间也差不多了吧？该给001提取基因样本了，这才是我们最初目的。
白统没有参与这个实验，目前只是作为旁听提出建议，他的目光别有深意地扫向池行川，说：
“在那之后，它就没有任何用处……这‘人类’的意识，在它身上真是太可悲了。”
在人类实验基地里，对待失去价值的生物体，正常是送去一级培养室，做最残酷可怕的生物实验，如对抗、细菌、辐射等等类型。
这是能为人类贡献的最后一丝价值。
“不劳烦白部长记挂，我对本次实验的时间已有规划。”
池行川沉默不语，他盯着面前的001双商评估报告，不过是刚好在及格线，显然不是一个善于说谎掩饰的人。
这句话乍一听无波无澜，却像是在说“没你的事，轮不到你操心”。
几名同事都是人精，听得明明白白，白统顿时脸色微冷，然后轻佻一笑，眼神意味深长，说：
“作为曾经的好友，我只想提醒你一句，千万不要假戏真做，省得到时候心慈手软。”
“……”
会议结束之后，池行川亲自到实验室04号，记录002的精神、行为变化。
实验室03号。
姜凌手里把玩着一瓶紫色药水，正想看看说明书，余光中瞥见几个人影从玻璃门前经过。
透过左边墙壁上的小窗，他看到了池行川带着几个人进了对门。
于是，他放下了药水瓶，蹑手蹑脚走到了窗前。
丧尸王的敏锐感知还在，他能听到二十米内的任何动静，差不多是对面实验室和自己实验室的范围内。
小绿怎么说也是他的小弟一号，换了脑子之后会出现什么情况？
只见对面试验台周围被蓝光罩住，小绿穿着一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站在同个地方良久没动。
姜凌暗自给他捏了把汗，难道他身怀利器想搞偷袭？
池行川站在小绿面前，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助理，手上端着满满的药水瓶和造型各异的刀刃。
看上去严阵以待，只要小绿敢动一下，就能立即教他重新做“人”。
池行川眼里的厉色一闪而过。
小绿的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他抬起了一张年轻朝气的脸庞，绿色的长刘海从左边发际线一路遮盖右眼。
“沃德发——”
“……”
小绿用迷离恍惚的左眼看向他们，气若游丝，忧郁文艺地吟诵道：
“左眼是为了记住你。”然后，他忽然一甩头，把右边的刘海甩到左边。
然后，右眼冷艳高贵地看着他们，沉浸式朗诵道：
“右眼是为了忘记你。”
“？”
“我记住了你，我忘记了你……记住了你，又忘记了你。”在两位小助理的瞳孔地震中，小绿停止甩头并四十五度角仰望，颤抖地叹了口气说：
“也许我们就不该相遇。”
“？？？”
姜凌：我两眼无语地瞪着你。
一位小助理面色慌张，磕磕巴巴地解释道：
“他还有人格分裂，现在认为自己是个流行派诗人。”
“……”池行川面色冷酷，淡淡道：“加大剂量。”
姜凌对此决定深感赞同。
等小绿精神稳定下来后，两个小助理使出了毕生演技天赋，露出关爱智障的微笑，对那番话表示赞美和崇拜。
小绿沉迷在一声声大诗人之中，连身后什么时候有人接近，后脖子上挨了一针都不毫无所觉。
池行川动作利落迅速，只见一道血线在空中飞溅。
姜凌见状不禁皱了皱眉，然后收回了目光。
这边，池行川没有多说一句废话，方式简单粗暴，全程不超过十分钟，带着人转身离开了04号实验室。
池行川抬起腕表看了看，忽然对小助理吩咐道：
“记住，不要给001准备扇贝、鱿鱼等食物。”
小助理诧异地张着嘴巴，然后才点了点头。
他没有理会这异常的反应，略作思索后，神情淡然地补充道：
“少准备甜食，多辣口。”
小助理特意多等了一会儿，以为会听到其他注意事项。
但是，池行川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小助理看了看同伴，掩唇小声问：
“那002吃什么，有没有忌口？”
同伴摊了摊手，“不挑吧。”
……
办公室里。
池行川身着深蓝色衬衣，放松地坐在红木桌前，身后是一面学术文献的书墙，最高层摆放着一个个奖章奖杯。
这些是基地成立以来，每位卓越科学界人物的荣誉，其中大半是属于池行川，在尘封避讳后重现光彩。
眼前是一面透明的光屏，上面清晰地标示两个实验体的各项指标，因此对比分明。
“人找到了吗？”池行川淡淡地问。
“这个……”李筝站在他面前，表情有些古怪，沉默了好一会儿。
池行川眉头微拧，终于看向了她，问：
“说。”
“根据001给出的信息，我们在当地城市找遍了，查得很清楚，根本没有‘秦玄’这号人物。”
没有这个人？
池行川隐约觉得不太对，只是冷淡地吩咐道：
“继续找。”
“……”李筝暗中仔细观察他的神情，从中捕捉到一丝异样，随后戏谑地笑道：
“我觉得部长说的话，也不完全是妄加揣测。”
“比如？”
李筝盯着光屏中的001资料，轻笑道：
“池教授，你没有发现自己过分关注001？相较于“对照组”002，付出了更多的心力。”
池行川神情缓和，坦然承认道：
“因为他很特别。”
“……”李筝怀疑耳朵听错了，可是再去看对方的神态，立即就明白他们说的不是一个意思。
这位池教授满脑子都是学术理论。
她嘴角抽了抽，无奈附和道：
“没错，很‘特别’。”
下一瞬，李筝听到了冷冰冰的声音，极强的压迫感袭来。
“你是在为他办事。”
她抬头看着对方阴沉的脸色，反应过来自己一番话下来，无意中在两方阵营中站了队。
李筝眼波流转，挑唇一笑，道：
“不，基地里谁有话语权，我就替谁办事。”
池行川敛尽眼底森寒，轻声道：
“希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