菘蓝山，是一个远近闻名的风景胜地。
黛色朦胧的云烟掩映之中，山岭若隐若现，可见苍翠葱茏的景貌，还有令人望而生畏，巍峨险峻的地势。
山的不远处是个小镇，依山傍水，民风淳朴，十几年来都甚少有人离开或定居此地，然而最近镇上新搬来了一户人家。
一栋白色的三层小洋房上方，敞开的小窗台上种满了红色月季花，迎着阳光和清风自在盛放。
透过窗口可以看见，一个身着黑格子衬衫的青年，神情有些无奈，他微微俯下身，手里还握着一只智能手机。
在他对面的男人身着青色暗云纹长衫，坐在一张不大的红木桌前，因为身材高大显出几分逼仄。
他的一只手臂放在桌上，挺直的背脊傲然如苍松。
男人端坐的姿态一板一眼，垂着睫羽，鼻梁如峰，淡淡的阳光照在他脸上，衬得面容愈发冷峻。
"喏，点这里……再选这个，就能跟我发消息了。"姜凌眼睛弯起来，微翘的嘴角显示他在努力憋笑。
他还是头一次见顾流渊这个样子。
只见骄傲威严的男人紧抿着薄唇，乌黑深邃的眼眸盯着他的白皙手指，然后才移到了手机屏幕。
手机被设置了“老人教学模式”，屏幕全部是加大号字体，先刷新网络，再点进绿色软件，最后找到“姜凌”的名字，从聊天框里输入一串消息……
“老人教学……？”顾流渊渐渐皱起眉，语气隐隐有些不悦。
姜凌抬起澄澈的眼睛，说：“这只是个简称，全名是老成德才兼备的人接受的教学。”
这一通吹嘘脸不红心不跳，完全是仗着顾流渊没有生活常识。
真要论起来的话，顾流渊活了几百年，怎么说也算是个“老古董”了。
“……”顾流渊神情将信将疑。
见教学推展顺利，姜凌趁热打铁把拼音输入法也教了一遍，不过全程也只是他在旁边口若悬河地讲。
顾流渊默不作声，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就在一个月前，姜凌用瞬移铃把顾流渊“救”出来，也许是命中注定，他们竟然出现在了这个小镇上。
这是原主的家乡，打小居无定所，风餐露宿。姜凌准备在这里落脚，让顾流渊安心养伤，以后的事情再从长计议。
让他诧异的是顾流渊的形态，竟然能完美变成人类，据说这是因为他并非纯粹的幽魂，还融合了修罗神的力量。
所以，他们可以光明正大走在阳光下，并肩而行。
如果顾流渊表现得更像常人，而不是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姜凌身边，时不时地给他一个惊吓那就更美好了。
这几天姜凌心血来潮，想教他一些生活“常识”。
“这里不是你的鬼域，别总是板着一张脸。”姜凌故意做出严正的表情，以为他是思维古板无法接受，于是耐心十足地解释道：
“我知道，鬼域之主手眼通天，无所不能。”
“不过我们现在是在人间，而且目前是不回去了，你总要尝试融入这个社会，至少不能引起别人的怀疑。”
姜凌把设置成自己照片的屏保，放在顾流渊面前晃了晃，精致的眉眼恣意张扬，看着人移不开眼。
“现在是现代社会，有些常识和技能还是需要掌握的，比如手机……也能成为趁手好使的‘工具’。”
顾流渊神情淡淡的，说道：
“我能知道你在哪儿，也能立即到你的身边。”
“你指的是我半夜拉开冰箱，你突然从后面抱住我，还是我走到哪你就跟到哪，跟你说话在别人看来在自言自语……”
姜凌注视着这位习惯当鬼的先生，过了一会儿，语气透着几分无奈道：
“我想过正常人的生活。”
“……”
在他遗憾敛下眼帘时，顾流渊乌黑的瞳孔微动。
几天后。
早晨的空气微冷，一场细细蒙蒙的大雨过后，天空显得格外的明净。
巷口时而传出嘹亮的犬吠，是邻居家的大黄狗。
周围是土瓦片的墙面，有人将一盆脏水从门口泼出去，单车的轮子堪堪从边缘驶过，车主低声嘟囔。
整洁的街道上行人稀疏，几个少女少年结伴而行，在路过载满鲜花的推车前，面孔青涩腼腆，驻足停留了片刻。
姜凌半倚靠在窗台，望着眼前这一幕，不禁想起了鬼域里的两只小鬼。
“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他暗自感叹了一声。
在鬼域生活的点点滴滴，有喜有忧，现在回想竟然犹如隔世，像是做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梦。
姜凌心情有些低落，收回了目光。
片刻后，他刚准备转身回屋，却感觉窗户前方的空气里，突然涌动着奇怪的东西，它们逐渐凝结成白色的烟雾，千丝万缕地环绕在这栋小楼附近。
他瞳孔微缩，转头看向了身旁的男人。
顾流渊阖上眼眸，神情淡然出尘，轻声笑道：
“问它们就知道了。”
姜凌不以为然，缓缓皱起眉头，“你的伤还没有痊愈……”
不过，顾流渊却满不在乎，他手指轻轻动了动。
那一道道的游魂就漂浮在空中，逐渐显出各异的面貌和表情，它们大部分是在小镇游荡的魂体，被同时召唤而来。
经过询问，里面还真有从鬼域跑出来的。
它说鬼域太平无事，穿心和吊颈在大战中存活下来，穿心对道长的憎恨突破下线，扬言要杀光天下阴险的道士。
姜凌听着那些趣闻轶事，脸上的表情也生动起来。
顾流渊凝望着他淬亮的眼睛，轻声说道：
“将来我们回去看看。”
“……”
姜凌笑容凝滞，他下意识觉得还不是时候。
于是，随口敷衍了两句，暂时打消了顾流渊的念头。
“这段时间在家里养伤，你一定很无聊吧，我们也出去走走。”姜凌说。
顾流渊收回了目光，他看向了街道对面。
只见对面的墙壁上，贴着一张很大的“情人节狂欢”海报，下方排列出近日的电影上映日期。
他喉结上下滚动，倏然开口：
“去看电影。”
姜凌诧异地回过头，磕巴地回答：“好……好啊。”
他进步这么快了，还知道要一起去看电影，这算不算一个非正式的约会邀请？
不过，这事姜凌没有太在意，因为自从不干天师之后，他开始发挥曾经的“经验”积累，成为了一个珠宝鉴定师，事业蒸蒸日上。
作为病号员顾流渊在家，两人聚少离多，直到今天姜凌才抽出时间赴约。
情人节的晚上，风清气朗，夜风轻柔。
姜凌穿了身白色卫衣灰色棉裤，头发蓬松随意，手上戴着一只银带腕表。
他刚刚低下头想看时间，余光瞥见一个黑色身影朝自己走来，下一瞬目瞪口呆。
顾流渊的发型精心打理过，加上一身黑色高定西装，放大了本就完美的身材比例，衬得那双被衣料包裹的腿更加笔直修长。
金属的精美袖扣折射冷光，手掌骨节分明，背上青筋脉络清晰。
他自身携带难以忽视的气场，淡淡的一眼扫来，让人忍不住打心底里发颤。
“走吧。”对方磁性低沉的声线，落入他耳朵。
姜凌被他的样貌惊艳到，差点脚下挪不开步。
“好看吗？”顾流渊嗓音含笑，语气宛若蛊惑地问。
“嗯……”
姜凌相当坦然，眼睛闪烁璀璨的光。
两人出门坐车，十五分钟后来到了镇上唯一的电影院里，此时偌大的观影厅里座无虚席。
这是一部爱情电影，讲述了一桩海上沉船的凄美故事。
他俩外在条件绝佳，坐在一块格外引人注意。
昏暗的光线中，屏幕上的画面不断跳动，姜凌坐姿放松随性，他看到有趣的情节，下意识往旁边凑过去。
顾流渊面色不变，肩膀却稍微向他倾斜。
姜凌附在他耳边想说什么，咧着嘴笑起来，可是看到身后齐刷刷看来的目光，气氛微妙地围观他们。
他硬生生停止了动作，上半身渐收回去。
“怎么了？”顾流渊回过头看他，眸光沉沉地问。
姜凌轻咳了一声，“……没什么。”
顾流渊垂下了眼帘，似乎有些遗憾，没能分享他感到快乐的瞬间。
几秒后，在安静昏暗的空气里，有只白皙纤瘦的手指一点点沿着皮质扶手移动，用小拇指勾住了他。
姜凌眼睛专注地盯着画面，手指在下面悄悄勾搭身旁的男人。
然后，五指慢慢挤进他的手指间，温热的掌心紧贴着那片微凉的肌肤。
顾流渊不禁莞尔，倏地掌心翻上，反握住他的手。
将近两个小时的电影，结束时观众席隐约传出啜泣声，姜凌心里也有些感伤惆怅。
他们离开了电影院，并肩穿梭在热闹的街道上。
情人节的街上，情侣结伴而行的概率百分之八十，甚至姜凌走过十分钟，已经目睹了三起当众求婚的例子。
今晚的甜蜜氛围格外浓烈，空气中充斥着鲜花扑鼻的芬芳。
街上卖鲜花的最多，也正是因为太多了，导致供过于求，姜凌看到有个小孩抱着一大束红玫瑰，见到情侣就上去笑脸相迎。
“臭小鬼一边去，我不买！”
遭到冷漠拒绝之后，小孩表情沮丧地走开。
不知是何原因，他看到了路过的两人，眼睛登时亮起，哒哒哒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圆鼓鼓的小脸红扑扑的，像个年画上的吉祥娃娃。
“先生，您要买一束花吗？”小孩水汪汪的眼睛充满希冀，仰头看向顾流渊。
“……”
周围的路人纷纷向他们投来目光，惊艳之中带着几分好奇、审视、揶揄，偶尔传来几声窃窃私语。
“快看，那两个小哥哥好帅！”
“别想了，没准人家是一对呢？”
“不可能吧……”
顾流渊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
“可以。”
小孩眼里迸发惊喜的光芒，“谢谢先生！”
然后，双手举起比他人还大的花束。
顾流渊弯下腰单手接过花束，顺带将纸币递给这小孩，后者胖乎乎的小手捏紧了，脆生生地开口：
“祝两位先生情比金坚、长长久久！”
姜凌全程脸颊微烫，此时更是将目光移到别处，因为经过的路人脚步肉眼可见变慢了，朝他们多看了好几眼。
紧接着，姜凌眼帘映入了热烈的玫瑰花丛。
“情人节快乐。”
顾流渊眸光灼灼，嗓音里透着几分晦涩笑意。
姜凌瞬间怔愣住。
“哇！！”人群中某个方向响起短暂的欢呼。
姜凌只能把花束抱进了怀里，然后两人继续往前走，那些打量的目光也消失不见，此地民风开放，对这种情况倒是包容。
有了这么一出，他倒是真正放松下来了。
没有人注意到，人群中的小孩悄然和顾流渊对视了一眼，他恭敬地点点头，身影钻进了巷口无人处，化作一缕白色烟雾飞走了。
……
月光清幽，照在沥青的道路上。
身边的行人渐渐稀疏，两人慢悠悠地散步闲聊。
“这些……你都是哪里学的？”姜凌不由得转过头，不解地问道。
他这两天变化太大了，好像突然就适应了现实世界，还学会了许多甜言蜜语和……调情手段。
顾流渊身高腿长，极为打眼，他双手放在西裤兜里，不紧不慢地向前走，默契地和姜凌保持同一频率。
他嘴角泛起一丝轻笑，说：
“无需学习，这是一种本能。”
本能地去爱他，区别只是不同形式的表达。
“……”
周遭吵吵嚷嚷，他们却像是身处二人世界，姜凌对顾流渊的改变相当感兴趣，聊了许多五花八门的问题。
他发现顾流渊懂的比自己还多，对这世界也并非半知不解。
恰在此时，他听到人群中响起异样的惊呼，而且都驻足在原地齐齐望向天空。
“流星雨来了——”
姜凌随着他们的目光，仰头看向了无垠的天空，只见一颗颗璀璨的流星，拖着绚丽的尾巴划破寂静的黑夜。
他面露喜色，却发现顾流渊神情如常。
姜凌笑容渐收，好奇地问道：“他们都在许愿，你不许一个？”
顾流渊收回了目光，炙热的视线落在他脸上。
那双狭长的墨黑眼眸微眯，意味深长地轻叹道：
“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见姜凌面色不解，他凑近了上半身，贴着耳畔压低声音道：
“在漫天的孔明灯前，我许下了一个愿望……”
姜凌心跳漏了一拍，“什么愿望？”
“与挚爱永不分离。”
“……”
神明听到了他的祈愿，并慷慨地实现了它。
姜凌耳尖发红，酥酥麻麻，即便对方与自己拉开距离，他的心脏还是狂跳不止。
他盯着对方近在咫尺的脸，乌黑深邃的眼瞳，里面满是温柔缱绻的浓烈情意，不加掩饰地翻涌着晦暗之色。
姜凌隐约知道他想干什么，只是目光落在那淡色的薄唇上，心情就开始紧张起来。
这样的明显意思，着实让人招架不住。
顾流渊也不准备忍耐收敛，几乎没有犹豫地低下头。
湿热的亲吻，缠绵悱恻。
两人的心跳频率逐步统一，灼热的呼吸交融，眼底清晰地倒映出对方，坦白赤诚，连彼此的灵魂都在此刻反复颤栗。
千言万语都显得多余，这心动的刹那已经说明一切。
周围的路人都在惊叹流星的美丽，顾流渊却深情热烈地吻住了独属于自己的“小星星”。
而这样的浪漫和心动，将会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间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