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梦。
美术馆的庭院弥漫着淡淡的秋意。阳光斜射, 穿过屋檐,透过玻璃,投下斑驳光影。
她踩向自己的影子, 屋子里发出清脆的回声, 仿佛四周的西洋画框都震了震。
女孩转过身,蓝色的裙摆微微展开,她望向角落:“哥哥,飞燕草长什么样?”
壁画的墙角,男孩坐靠着墙, 支起一条腿,合上手里厚重的书, 站起来, 掸下V领马甲上的落灰, 随口说:“你去门口花坛看一眼就知道了。”
他年纪也不大, 身材清瘦,比女孩高出一个头,嗓音平淡如水,背对着她开壁画后面房间的锁。
他影子在地板上斜长一条, 正好延到她的珍妮鞋尖, 盖住了褐色皮革面上的污渍。今天走巷路时,过路汽车的轮胎陷进水洼,她来不及躲,泥水溅在她的鞋上。
妈妈说她要当漂漂亮亮的淑女, 所以她穿了精致的裙子。
万一妈妈今天会来呢。
这是女孩来到这儿的第三天, 似乎已经习惯了男孩淡漠的反应, 她低头,搓着纱裙上的一丁点儿泥渍, 闷声说:“可是哥哥,花坛里只有不黄不绿的草和花骨朵儿。”
男孩没有回答他,扭头看了她一眼,径直走进里面的房间。
他打开监控室的灯,明亮的光照到外面,在她视野里形成半圆的轮廓。
女孩瞥了瞥嘴想,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无视了。
她刚往后退步,男孩的影子重新晃出来。
米色的衬衫袖口挽到臂弯,手上多了一块灰色方格的手帕。
白皙干净的手指将帕子对折,他垂眸走近她,声线放缓:“那你再等等。”
他在她眼前蹲下,擦起了小皮鞋面上的污渍。
嗅到一股清新的味道,像带着绿意的琥珀,女孩眨了眨眼睛,盯着男孩的头顶上的漩涡,他有两个漩涡,听隔壁大婶说两个漩涡的孩子特别聪明。
她也觉得,因为她也有两个。
双颊浮出一丝热意,女孩舔了舔唇:“要等多久呢?”
脚背痒痒的,她不由缩脚趾拱起脚背,却更加能感受到手指隔着皮质的力道,是很轻柔的抚摸。
“不知道。”男孩把她的鞋擦得蹭亮,变回新的样子,收起手帕随手塞进裤带里,保持单膝跪着,抬头与她对视,“天要黑了,你还不回家吗?”
她盯着他清澈又平静的瞳孔,摇摇头:“我想守在这里,等花开。”
“不行,你要回家,你爸妈会担心。”男孩话语坚决,像前两次一样。
她不解,眉间皱起小褶:“哥哥呢,哥哥住在这儿有爸妈会担心吗?”
男孩顿了顿,脸上很快恢复平和,站起来:“也许不会吧。”
声音低得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你可以一个人住诶。”女孩抓住了他毛线马甲的衣摆,“哥哥好像大人啊,好厉害。”
她的声音如水晶般透彻,透着一丝崇拜。
男孩避开她的视线,侧头清了清嗓:“所以你回不回去。”
“我想等花开了再走。”女孩说,“看看哥哥说的是真是假。”
他前几天说她长得像飞燕草,她好奇极了。
他们的影子在另一处壁画上交汇,周围皆是温暖的橙光。
男孩挠了挠后颈,闭了闭眼,拿她没辙,抬手盖在她的头顶,温声哄道:“这样吧,我帮你守着庭院花坛里第一朵开的飞燕草,你明天再过来看,好不好。”
黄昏的颜色照在她的眼睛里,女孩踮起脚尖无意顶了顶他的掌心:“真的吗?你会骗我吗?”
“不会。”他的手僵硬了一下,缓缓收回揣进裤袋里,嗓音淡而稳健,“我就在这儿等你。”
女孩信了,第二天临近闭馆,用同样的法子绕开门卫叔叔,偷偷潜进去找他。
可西洋展馆的红木门锁上了,她推不开。
廊檐下,她敲着窗,喊了好几声哥哥。
回应她的是越来越激烈的雨声。
下雨了,湿凉的风灌进领口。
她坐在台阶上拢起手呵热气。
肩膀耷拉,雨水溅到她的珍妮鞋上,她掖起袖子去擦。
动作一瞬停滞,她吸了吸鼻子,嗓子干哑。抬头时,愣愣地望着一坛盛开的蓝色小花。
她们摇曳生姿,在雨里偏偏起舞,像一群自由漂亮的小鸟。
可邀请她来看的人不见了。
那第一朵飞燕草长什么样呢?
他也食言了。
和她妈妈一样。
小女该跨出门槛,独自离开。
雨丝在胡同中轻轻飘洒,敲击着石板路和古老的瓦房。
忽听到空灵的声音缥缈,似风的脚步。
女孩驻足回头,循声望去。
叫住她的是一个成年男人,身形颀长,似是熟悉。
逆着光,手拿一支蓝紫色的飞燕草,嘴唇动了动,话语悠远并不明晰。
她努力去听,膝盖沉重得像灌了铅,怎么也抬不起来,阻止她走回头路。
夜里,就这昏暗的光线,宋聿诚低头亲吻女人的额心。
“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眉头舒展,翻身钻进他的怀里,无意识环住他的腰,力道不小,仿佛怕他离开。
宋聿诚深深埋进她的气息里,仿佛是水,越来越香醇,倒灌进心底干涸之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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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姜怡妃醒来,下意识摸了摸旁边,指腹沾上清凉。
宋聿诚起得比他早,昨晚迷迷糊糊地好像听到他出门过一次。
她坐起身,睡眼惺忪,听到小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
窗台外阳光明媚,花瓶里换了一株新的飞燕草,蓝出浅浅的光,懒懒散散地吸收阳光的滋润。
她麻利地换上通勤装,沪城出差时准备的衣服都穿得差不多了,今天需要回自己的小窝。
她下楼,顺着食物的气息踱步走到厨房,玻璃移门内,宋聿诚举着手上的左手,右手拿着汤勺在锅里慢慢搅动。
他穿着宽松的居家T恤,松紧裤腿下露出一截白里透粉的脚踝,宽阔的背略微弯曲,显得灶台偏低。
姜怡妃心底升起一丝暖意,泛着一圈圈涟漪。
许是一个人住久了,偶尔感受有人做早餐的日子,有些新鲜。
她走近了些,砂锅里,小米粥的味道浓郁,咕噜咕噜地冒着小气泡。上次生病的时候,医生叮嘱她吃的早餐养胃食谱里就有提到小米粥。
看着品相不错,姜怡妃伸长脖子去探:“你会做饭啊,宋老师。”
她下楼到刻意放轻走进的脚步,宋聿诚都仔细听着,关了火,随口说:“不难,把阿姨提前放在冰箱里的食物放在锅里重新煮一煮,热一热。”
“那我们旗鼓相当。”
说完,姜怡妃主动揽下盛碗的活。
她徒手端锅,宋聿诚在后面抬手去护:“小心烫。”
放下砂锅,她搓了搓手指捏着耳垂笑道:“没事,我小时候经常帮我爸端菜。”
这模样莫名乖巧,像个邀功的小女孩。
宋聿诚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
姜怡妃突感不对劲,伸出手指,在他唇峰上摁了摁,佯装警告:“不许占我便宜。”
“哪敢。”宋聿诚笑了笑,转身向冰箱走去,淡问,“喝什么。”
她在抽屉里取了餐具:“一杯黑咖,谢谢。”
他从冰箱门露出脑袋,像个有声贴士:“您有慢性胃炎,姜总。”
“那就温水吧。”
回着工作群的消息,装着温水的杯子落在眼下,姜怡妃瞥到他缠着绷带的手,猛然回神,昂起脸看着他落座,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们俩到底谁照顾谁。”
宋聿诚左手拿勺,一脸无所谓:“互相照顾,不好吗?”
瓷勺里的粥散发出阵阵热气,姜怡妃缓缓吹着,心中涌上一丝感慨。她没有立即回应,像是在默默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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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走进办公室,姜怡妃让助理倒咖啡。
雅君的眼睛本在她身上打转,得令后,立刻转身去外头倒,腿刚踏出门。
姜怡妃坐在转椅上,又叫住她,笑了笑:“还是倒杯温水吧。”
几分钟后,她端着玻璃杯,走到窗边,道路车水马龙,她习惯过快节奏的生活,但手中这杯温水,让心渐渐迟缓下来,过去的事无论好坏,再怎么纠结,好像在太阳升起的那刻,变得无关紧要。
手机的震动打断了她的思绪。
姜怡妃回到工位,翻开手机,部门群的雅君发了许多消息。
雅君:【氧化钙啊姐妹们!】
雅君:【我在妃姐后脖上看到了什么!】
雅君:【草莓啊!】
雅君:【不是拔火罐,是新鲜的草莓啊!】
雅君:【昨晚和宋先生一定很激烈吧(狗头)】
咪姐:【天哪,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吗?】
雅君:【宋先生后来居上,从决赛圈脱颖而出。】
咪姐:【怪不得最近妃姐都开库里南。】
编外人员:【咦?我什么时候在这个群里的?】
雅君:【你哪位?】
编外人员:【哦,他俩啊,是真的,我这好多照片呢,198打包送啊。】
小贾:【我靠,你不会是......】
“姜怡妃将编外人员移出群。”
雅君:【啊?】
咪姐:【所以编外人员是谁?】
小贾:【你们要不要先注意一下姜总看到了聊天记录......】
姜怡妃换了个聊天框,直接发过去两百的红包。
黎敏:【哎呦,姜总好霸道好直接我好喜欢哦~】
姜怡妃:【照片。】
她猜是在沪城时陪黎敏去医院那天被偷拍了。
果不其然,二十几张照片从蹦出来。
黎敏:【说句实话,他看着比沈总亲切,我大嗑特嗑。】
黎敏对宋聿诚的好感大概全归功于那天他送她回家休息时送了些补品。
这男人真是有眼力劲儿。
姜怡妃点开其中一张,柔和的雨幕中,宋聿诚手持透明的雨伞,揽着她的肩膀。他的衣角微微飘动,雨丝在伞下弯曲,勾勒出温柔的画面。忘了当时说话的内容,但他们两人的视线在雨中交汇,笑得明显。
她脑海里突然映出了梦里的男人。
摸着后颈上的吻痕,她靠在椅背上,视线落在不远处飘浮的雾气中。
沉香缭绕。
难道梦里的道歉,是他的声音。
晚上加完班,姜怡妃是楼层里最后一个回去的。
长廊空旷安静,看到后楼仓库房的灯仍亮着,她给高杰打了个电话问库房里还有什么事。
温家的藏品贵重,公司加派了警备员二十四小时守着,进仓库搬运必须有中层以上的领导到场监督。
电话接通。
姜怡妃:“师傅,我在办公楼看到A仓的灯开着,是你吗?”
高杰那段的声音有些喘:“是我,在确认标签,你早点儿回,我看着。”
“好。”姜怡妃没注意太多,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