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崇瑞拍卖行气氛格外紧张。
富董的兄弟公司来借场地开预展, 虽然是小公司组织的拍卖会,前来参观的买家只增不减。
二楼,墨香书气, 灰墙四壁, 挂着一幅幅黄纸画卷,来客大多站在立轴前,安静地观赏,若有话语,皆侧耳轻声交谈。
姜怡妃穿着轻薄简单的白色西装, 直发披散,淡妆上阵, 别人的场子, 喧宾夺主不合适。
她扬手指了指画作上的朱印, 驾轻就熟地向客人轻声介绍这次的重点书画拍品。
急促突兀的脚步声传到耳边, 助理张雅君神色严肃地快步走过来:“姜总,借一步说话。”
姜怡妃波澜不惊,先招呼好客人,才随她离开。
走进上办公室楼层的电梯, 张雅君等到其他人离开, 才敢开口详说:“夫人明显提前知道富董这个点有事不在,黎敏今天来得早就坐在办公室拍短视频。”
“前台的人呢。”
“她走得安全通道,前台人没来得及发现,我听到动静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碰上了。但我叫了人在董事长办公室门口守着, 万一打起来能及时上去拉开。”
姜怡妃很平静, 息屏, 收起手机:“放心,夫人不屑动手, 你们防着点儿黎敏失控就行了。”
今天上班在马路对面看到一辆熟悉的迈巴赫,她就猜是富咏志的太太终于按捺不住要来抓老公出轨的现行。
黎敏低调拘留半个月,一早就放出来了,富咏志在燕都媒体圈里有人脉,暂时帮小情人压下丑闻,姜怡妃听到这事儿有点意外,她这位多情的上司没想到对黎敏挺上心。
但再上心也没用,沈洵祗不会给她好果子吃,估计一条能让她出现在公众面前的机会都没留,于是,黎敏只能抱紧富咏志这棵大树,好歹油水不错。
未走到办公室门口,姜怡妃远远听到女人的哭声。
灰毯长廊,尽头的红木门从里面打开,门外吃瓜四五个人速速散开。
身后跟着两名穿西装的男部下,富咏志的太太穿着一件端庄的暗紫色裙子,手提一只珍贵的黑色款爱马仕,姜怡妃记得是她今年早春在英国拍卖场代拍的稀有birkin,价格相当于一些城市的一套房。
她迎面踱步而来,眼神凝重,路过时,没有正眼瞥来,仅意味深长地扔下一句话:“怡妃,我想我还是信任你的。”
“太太,您慢走。”姜怡妃退到一边让路,什么也没问,微笑着目送她离开。
人影离去,这一层的气氛依然压抑不堪,没有姜怡妃的话,谁都不敢进办公室。
四周的玻璃柜放置着富咏志心爱的佛教收藏品和各类印章,望着一尊尊神圣的佛像观音,忽显得方才发生的事情有点因果报应的意味。
姜怡妃注视着一尊沉香观音,淡道:“我其实早上看到她了,但是没有通知你。”
红木沙发上,黎敏冷哼,把擤鼻涕的纸团抛到地上,她哭过了,声音里带着哽咽:“我的笑话好看吗,贵妇就是不一样啊,说的话十句里头八句带成语,一点都不脏。”
姜怡妃在玻璃柜上看到她狼狈的身影,问:“你在富咏志这儿也捞了不少好处,趁事情还没闹大,快点出去找工作养活自己。”
女人盘腿坐着,目光痴愣,嘴皮子轻轻翕张,像个失魂的玩偶:“他说他会离婚。”
“别傻了。”看女人天真得无药可救,姜怡妃叹了口气,“这种话调情的时候听听得了。”
她从观音挪开视线,正好看到玻璃窗外,富咏志的车头停在不远处转角的写字楼前。
他没有出面,意味着黎敏被放弃了。
彼时,身后人发问:“那为什么沈洵祗会为了你离婚?”
“......”姜怡妃回头,不知自己该不该怜悯这个自作自受的女人。
“现在了解你们往事的人都知道他在重新追求你,我倒是好奇你为什么还没同意?做沈洵祗的太太,不好吗?”黎敏投来的眼神讽刺中好像带着一缕羡慕。
沈洵祗的太太,刚上大学的时候,姜怡妃躺在寝室的上铺曾幻想过。
她与他站在一起,肩并肩,手牵手,相互扶持走过这一生。
可她把生活想得太简单了,她当时觉得强大的爱情能冲破他们两个人的差距,她可以为了他学习商科,把自己喜欢的艺术品研究放在一边当做爱好。
在国外留学时的导师曾为她可惜过,觉得以她的天赋,如果那本科四年用来精进技艺,她早该在这个圈子出名了。
当年填志愿,她把选择交给了命运,如果拿到燕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她就拒绝沈洵祗的表白,安安分分跟着自家老父亲的规划走,如果是沪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就答应他在一起试试。
结果命运可能不想让她的路走得太顺。
“不好,”姜怡妃倚在窗边,双手抱胸。
“不好?你不婚族啊?”黎敏诧异又嫌弃地眯眼,“我不信,你当真没喜欢的男人?”
话音刚落,脑海里莫名其妙浮现出另一个男人的背影,姜怡妃难以察觉地愣神须臾。
“喜欢是喜欢,结婚是结婚。”她摇摇头决定不与她多谈这个,转移话题,“我听高杰说,你和富咏志是在私人珠宝拍卖会上认识的?”
黎敏皱着眉,警惕地狐疑道:“干嘛?”
“燕都的私人珠宝展你是怎么混进去的?”
像这种私拍,向来只邀请优选会员。
“别太看不起人了,姜怡妃。”黎敏被富太太震慑到弯曲的背忽然挺了起来,“我会翡翠珠宝鉴定,当初娱乐圈事业刚起步,没什么钱,就接了点生意。”
姜怡妃忽然想到了一句话,人不可貌相。
她想了想,走过去坐到她身边,笑道:“我把你介绍到信丰拍卖行上班怎么样?”
黎敏抱住自己的上臂往后靠,漂亮的女人笑得过于狡黠,惹得她心里有些发毛:“你有什么目的?”
“可能类似于.....”姜怡妃挑眉,“间谍?”
姜怡妃对黎敏伸出援手纯属一时兴起,机会她给了,能不能改过自新就看造化,主要是把人哄走,富咏志的老婆应该也不会为难她。
临近下班,她在办公室里刚挂了信丰CEO褚康时的电话,顶端跳出宋聿诚的消息。
宋聿诚:【姜总贵人多忘事,是不是忘了个价值不菲的宝贝在外头?】
另一边,宋聿诚站在后备箱门口,眼下放着一只小陶瓷瓶,瓶身有淡紫色的立体小花围绕,大小不一,花瓣形状略粗糙,瓶底用报纸叠着。
褚康时接完电话走过来,拿起瓶子掂了掂,吐槽道:“你带哪个门外汉来这里DIY了?还跑到苏香山,你侄子吧?这个像奶瓶啊。”
宋聿诚拿回瓶子,拍了张照,淡道:“姜怡妃找你什么事?”
“给我介绍一打工的女孩子。”褚康时面色为难,插着腰啧了声。
宋聿诚给瓶子包上一层有一层的报纸,“怎么了?”
“怡妃也真是的,”褚康时背过身,仰天长叹:“都怪我这该死的魅力啊。”
“......”
“她一定是觉得最近冷落我不好意思,所以想帮我解决珠宝部缺人的烦恼,她太贴心了......”
褚康时听到关门声,语止回头。
黑色卡宴卷起黄沙,发动机的声音越来越轻,车体消失在山路弯道。
随即痛骂声响彻小镇。
“宋聿诚你大爷的!老子还没上车呢!”
姜怡妃打发完黎敏,拐进厕所回短信:【别告诉我这个宝贝是你,宋老师。】
她嘴角微扬,又发了一句:【土味情话在我这里行不通哦。】
宋聿诚发来一张照片,她一眼认出是自己在苏香山做的瓶子。
虽然有些丑,但第一次做的东西总有些纪念意义。
就像他那天说的,他们赋予了这只瓶子故事性,勉强收藏一下好了。
宋聿诚:【顺道儿给你拿过去。】
姜怡妃想起了晚上和沈洵祗的行程,犹豫一番,回复:【行,五点之前我在崇瑞。】
一个在下班之前,一个在下班之后,应该不会碰到。
冰凉的水冲过手心,姜怡妃感觉有些奇怪。
嘶——怎么有种她是时间管理大师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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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点半的时候,姜怡妃去楼下冲咖啡。
书画部集体办公室里,一群人窝在窗边叽叽喳喳。
她看两眼表,想着人怎么还没到,心烦地敲了敲桌子,提醒他们:“什么事儿啊全部窝在窗边看热闹。”
平时上班最不会摸鱼的张雅君也混在其中,她头也不回地说:“楼下有两辆车追尾了。”
姜怡妃端着咖啡慢慢走过去:“然后呢,今天来执勤的交警同志们很帅吗?”
“不是啊!”有男生转过头,一脸兴奋,“劳斯莱斯和卡宴撞上了,俩车主真体面,下来碰头先握手哈哈哈哈哈!”
紧接着他们七嘴八舌地调侃起来。
“笑死,有钱帅哥们是不是谁先垮脸谁就输了啊!”
“优雅,太优雅了!”
“那他们是不是抢着赔钱啊?”
“这该死的竞争欲!我爱看!”
谁也没发觉此刻,在背后,满室的墨水味里有怨气徘徊。
姜怡妃一口闷掉了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