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雷纳特斯的归期越来越近, 艾利安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他能准确地叫出斯沃夫他们的名字,甚至还拾起了以前的一些兴趣爱好,比如打理花草、绘画等等。不过他的身体状态与精神力还是丝毫未有起色, 依旧只能通过轮椅来移动。
这种矛盾的状况显然超出了医生的认知, 在让艾利安配合着做了几项检查后, 他也只能吩咐斯沃夫他们照顾好雄虫孱弱的身体, 尽量让他保持愉悦的心情。这样......这样他或许还能多活一段时间。
“你怎么不进去。”里斯来换班时,就看到斯沃夫默默杵在房门口, 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我很高兴能看到他能有所好转, 但又有点担心。”斯沃夫深吸一口气, 看着室内的那个身影,“担心他的身体, 也担心他有一天会突然和我说, ‘真正的雷尔已经回来了,我已经不需要你们了’。”
里斯沉默了一瞬,要说他心里没有相似的担忧, 那是不可能的。
“别乱想了, 如果真想让我们离开, 以艾利安阁下现在的状态,早就可以明确提出来了。”他说道。
这话不无道理。以过去艾利安对雷纳特斯的感情,在他清醒过来后, 必然会因为自己在精神失常期间与别虫的亲密而对雷纳特斯感到愧疚。但现在, 艾利安居然没有在第一时间遣散他们, 防止雷纳特斯误会, 这本就是一件怪事了。
或许, 他们之间真的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矛盾。
斯沃夫走后,里斯敲了敲房门。
“请进。”房门明明本就敞开着, 雄虫轻柔的声音却悠悠远远,给里斯一种他正离他很远的错觉。
压下心里隐隐的不安,里斯故作轻松地带着笑走进屋。
“你来了?”艾利安回头与他打招呼。
他正在坐在画板前,夕阳透过窗户落在他的发丝上,将那一头象征着枯竭生命力的银发都染成了灿金色。
——一如他们初见时。里斯看着艾利安此时的模样,竟有几分晃神,自然就错过了雄虫不动声色地将画纸盖上的动作。
“嗯,斯沃夫刚回去。”里斯指指放在椅子上的玩偶,觉得有些眼熟,“这是什么?”
“前几天在衣柜里看到的,大概是以前买的吧。我看它软乎乎的,想着抱着睡觉会很舒服,就把它拿出来了。”艾利安轻笑着摇头,仿佛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样啊。”
艾利安恢复清醒以后,里斯他们在看护方面的压力也大大减轻。他在房间里陪着艾利安聊了会天,就出去准备晚饭了。
出门时候,他忽然想起那个玩偶为什么眼熟了。他之前好像在电视上看到过,是某个儿童卡通片里的人物?
里斯离开后,艾利安又在原地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才慢慢掀开遮盖着画板的白布。
画面上是蓝天白云,一家三口虫正在湖边野餐,从两只成虫的发色以及体型来看,不难看出他画的究竟是谁。
本该是无比温馨的场面,但那只黑发雌虫的脸部却被突兀地涂黑,让整个画面显得诡异了起来。
艾利安的指尖抚过被他涂黑的地方,像抚摸情人的脸庞一样温柔又执拗地描摹着画中黑发雌虫的脸部轮廓。
“为什么要骗我,你口中,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对你来说,究竟又算是什么。”
雄虫眼中最后的温度伴随着泪水的落下渐渐消失,最终归于一片冰冷的死寂。
......
艾利安的头发又长长了些,平日在家就随意散在肩头,但今天却有些不一样。
斯沃夫站在他身后为他编发。高大粗拙的军雌在这方面似乎格外有天赋,十指灵活翻飞之下,一条银色的发辫很快成型,松松垂落在艾利安一侧的胸前,为本就容貌昳丽的雄虫又添了几分温婉忧郁的气质。
“艾利安阁下,您真的要去那吗?我觉得您完全可以在家里等长官,医生说了,现在你的身体需要静养......”
“好了,斯沃夫。你才几岁,就操着像老头子一样的心了。”艾利安含笑看着他,“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的。何况,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就让我特殊一回好吗?”
今天是雷纳特斯率队回归的日子。前不久,发现新星域的消息一传回中央星,就引起了轩然大波。不仅是各大财阀对新星域中的资源蠢蠢欲动,政界之人也纷纷猜测着雷纳特斯立下这样一件大功,究竟又能往上走几步。
一时间,雷纳特斯竟成了个炙手可热的人物。
斯沃夫原本就担忧艾利安恢复清醒后会不再需要他们,看到现在的情形,便更觉黯然。
最年轻的上将、新星域的发现者,这些荣誉都堆在了雷纳特斯身上,让本就是他长官的雷纳特斯显得更为光芒四射。他有什么资格去和雷纳特斯争呢......何况艾利安阁下还如此在意雷纳特斯,听到雷纳特斯即将回来的消息后,立刻让他替他打理,准备出门。
听说,他要去的地方还是他和雷纳特斯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甚至还抱上了那盆花......斯沃夫看了眼艾利安怀中的那盆有着独特象征意义的花,眸光更加暗淡了。
艾利安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的沮丧呢?军雌头上仿佛能具现化出两只耷拉着的狗狗耳朵了。
等斯沃夫将他抱上摩天轮的轿厢,为他系好披风准备离开时,艾利安才忽然开口说道,“谢谢你,斯沃夫。待会要麻烦你再来接我一趟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
艾利安阁下要在这里与雷纳特斯见面,但却依旧让他来接他回去?他们不打算一起回去吗?
斯沃夫的狗狗眼中既有惊喜,又有迷茫不安。
艾利安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神情柔和地看着步子飘忽的军雌走远了。
摩天轮慢慢转动起来,地面上的人、建筑越变越小。高空寂静的轿箱中,艾利安转过头,目光随意停留在空中,脸上原本温柔的神色如潮水般褪去。
......
时间凑得刚好。
雷纳特斯赶到时,摩天轮不过刚转过了一圈,艾利安也就多等了几分钟。
斯沃夫给他准备的披风保暖效果很好,但艾利安身体虚弱,只是在高空多吸了几口冷空气,喉间就有了些痒意。
雷纳特斯打开门时,就看到艾利安正用侧脸对着他,蹙着眉轻咳了几声。他穿着一件带白色毛边的天蓝色披风,衬得他肤色白皙如雪,怀中还抱着一盆花,只是即使是花,也比不上雄虫万分之一的美丽。
只是坐在那儿,艾利安就已经美得像一幅画。
雷纳特斯赶紧上前,替艾利安拢了拢披风,“怎么在这里等我?今天风大,小心着凉。要不先下去喝点热水?”
说虽是这么说,但当雷纳特斯刚接到消息说艾利安在这里等他时,他的心里是无比惊喜的。
过去他虽混不吝了一些,却也记得那是他和艾利安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艾利安刚恢复清醒,就与他约在这里,岂不是代表他已经想起了一切——记忆,亦或是感情。
或许今天过后,他们就能回到过去。
雷纳特斯心里想得热切,行动上也很自然地将这种热切表现了出来。他到艾利安边上落座,捉住了雄虫抱着花盆的手,果然是冰凉的。
【手脚冰凉没人疼。】雷纳特斯忽然想起了一句不知在哪个位面听来的俗语。
现在艾利安该有人疼了,他回来了。
感受到军雌体温覆上来时,艾利安浑身僵硬了一下,下意识地将手往外抽。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雷纳特斯也愣住了,刚才还热切的心里像是被浇上了一盆冷水。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见了,艾利安还没习惯他的触碰。雷纳特斯自我安慰着。
摩天轮继续运行着。今日知晓雷纳特斯上将要与雄虫伴侣重温旧地,这处早就做了清场工作,所以偌大的一个摩天轮上,只有他们两人。
只可惜两人却并非外界想得那样久别重逢、浓情蜜意,而是颇有些相顾无言的尴尬了。
想了想,还是雷纳特斯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怎么还带着盆花来。既然不想让我帮你暖手,那就把花放到地上吧,然后把手缩到披风下边,别冻着了。”
听到这话,艾利安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按照雷纳特斯所说的做。他的手指收紧,竟是把那盆花抱得更紧了些。
看着艾利安这样宝贝着一盆花,却不愿接受他的亲近,甚至还一言不发地不听他的话,雷纳特斯心里忽然烦躁起来。
“你没听见我在和你说话吗?”他的语气有些冲。
“听到了,我什么都听到了。”艾利安抬起头,直直地看向他。
在这一刻,雷纳特斯竟恍惚觉得那双蓝眼睛仿佛已经洞悉了他的一切。他的欺骗、他的隐瞒......但这不可能啊。
“什么?”于是他问道。
艾利安没有接着上句话说下去,而是开口淡淡道,“你是不是已经不记得这朵花了。”
这朵花?雷纳特斯皱着眉看去,平平无奇......似乎是他回来的第一天,与斯沃夫打架时波及到的那朵。
究竟有什么稀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