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道歉。◎

  “怎么想起回家陪我这个糟老头子吃饭了?我还以为你都把我忘了呢。”岳老爷子对此颇有些委屈,跟个孩子一样。

  “爷爷又瞎说,我不是前几天才回来过。”岳宴溪口中的前几天大概是一个月前的事,最近的确是有些乐不思蜀了。

  岳老爷子吹吹胡子,“哼,我看,你恐怕很快就不拿这里当家了。”

  “爷爷,你以前惹过奶奶生气吗?”岳宴溪忽然问。

  “生气?你奶奶可从来不生我的气。”岳老爷子说。

  “爷爷,您就别骗我了,我听爸爸说过,您还跟奶奶写过检讨书,她骂您的时候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岳宴溪无情拆穿老爷子的谎言。

  “就是说两句重话,怎么能叫骂呢?你这孩子。”岳老爷子想转移话题,“吃菜吃菜,都要凉了。”

  岳宴溪叹气,说:“所以,咱们家的怂是遗传吧。”

  岳老爷子操着沉稳厚重的嗓音说:“什么怂!这叫尊重爱护。”

  “那您倒是告诉我,惹奶奶生气的时候到底是怎么哄的?”岳宴溪只关心这一个问题。

  岳老爷子似乎很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但看着孙女殷切的目光,又不想让她觉得自己不行,沉默很久才开口:“也没什么难的,不济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实在不行,就把你爸推出来替我哭。”

  岳宴溪:“……”怪不得爸爸有什么伤心事,流眼泪从来不避着她,看个电影都能抱着妈妈哭得稀里哗啦,原来是爷爷攒的功德。

  白回来吃饭了,一点过来人的经验都学不到。

  “你那是什么表情?”岳老爷子横着眉毛说,“爷爷为了回答你的问题,老脸都搁上了,还不满意吗?”

  岳宴溪:“我只是觉得这些事自己摸索更好些,还是不麻烦您老人家操心了。”

  岳老爷子:“爷爷不跟你打哈哈,说正经的,跟禾谨舟那丫头现在到底怎么样?进展到哪一步了?总不至于连小手都没牵上吧。”

  “爷爷问的话哪里正经了?”岳宴溪说,“牵没牵上小手,这是我的私事。”

  “那爷爷总能问问,人家为什么生你的气?”

  “因为腿。”

  岳老爷子也是聪明人,听到这个简短的回答,就差不多猜出全貌。

  “你在她面前站起来了?”岳老爷子问。

  岳宴溪:“没有。”

  岳老爷子又问:“她已经发现,你却还没有承认?”

  岳宴溪:“嗯。”

  岳老爷子笑着打趣道:“上回我弟弟你叔爷从国外回来,说你是个残废,该取消继承人的资格,你不是威风凛凛地站起来给了他个下马威。怎么遇上禾谨舟就不行了?”

  “禾谨舟不是别人。”岳宴溪说。

  岳老爷子此刻才像个真正的长辈,摆正姿态,握住孙女的手,语重心长:“孩子,可她是你最该坦诚的人,如果她在意你,便会比谁都希望你能站起来;如果她不在意你,便也不会生气。”

  “谁会在乎一个不相干的人腿是真断还是假断,是不是再也站不起来,像禾谨舟那样不讲情面的人更是如此。”

  岳宴溪怔了怔,抿着唇没说话。

  岳老爷子说:“你不是回来向我请教问题的,是你怕了,所以想找个有羽翼的地方,你是想待在岳家这个老宅子里,逃避现在遇到的问题。”

  岳宴溪垂下眼睫,爷爷不愧是爷爷,自己这点小心思一点也逃不过他老人家。

  “不管你多大,在爷爷这里永远是个孩子,可感情的事,爷爷怕是帮不上你喽,你又不许爷爷用强的。”岳老爷子又开起玩笑,“否则现在就把人抓回来,捆到你面前,还怕什么生气不生气的。”

  岳宴溪恼道:“咱们家又不是土匪窝!”

  岳老爷子努努嘴:“我看你窝里横倒是挺厉害。”

  岳宴溪蹲下来,像个孩子一样,将脸伏在爷爷腿上,“爷爷,我怕,怕好不容易求来的人,又要失去了。”

  岳老爷子摸着孙女的头,认真说:“这世上没什么东西是能求来的,是你在局中,许多东西看不清,看不透。我岳正山的孙女,根本就无需去求,一切好东西都该上赶着往你身边凑。”

  老爷子顿了顿,“只是对禾谨舟说的这个谎,你确实错了。”

  岳宴溪情绪低落:“我也知道我错了,爷爷不用特意强调。”

  岳老爷子使劲拍了一下孙女的头,不复刚才的温柔:“快点给我站起来去道歉!当初爷爷也差点被你吓出个好歹,要不是怕你奶奶托梦骂我,我就把腿给你真打断!”

  岳宴溪揉着后脑勺说:“您当我是爸爸那样皮糙肉厚的,这么聪明的一颗脑袋瓜打坏了怎么办?还说奶奶不会骂您,您看您怕成什么样子!”

  岳老爷子指着门说:“赶紧滚滚滚滚滚!”

  岳宴溪从岳家老宅出来,都还没过下午两点,禾谨舟现在一定忙着公事,哪有时间理她啊。

  她想着爷爷说的话,看到她站起来,禾谨舟会高兴吗?

  她有时觉得自己是最了解禾谨舟的人,有时候却又觉得,自己有太多不了解禾谨舟的地方。

  了解禾谨舟的人……

  岳宴溪拿起电话:“你在哪?”

  **

  岳宴溪踏进一个过去十年从不想踏足的地方。

  “抱歉啊,我这画画到一半,实在是走不开。”顾启堂身上穿着一个米灰色工装围裙,上面沾着五颜六色的油彩。

  岳宴溪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有点问题想请教你。”

  顾启堂给岳宴溪倒了杯水,笑着说:“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还有问题能请教我?”

  岳宴溪:“再怎么说你也当了十年的禾夫人,有些问题我还是应该虚心请教的。”

  顾启堂无奈:“你啊,这张嘴对我就一点都不留情面。”

  十年前,禾谨舟结了婚,岳宴溪怕控制不住想将人抢过来的欲望,刻意远离,甚至刻意跟禾谨舟做对,那时候,从不怕惹她生气。

  岳宴溪现在看着这个禾谨舟曾经生活的地方,恍然惊觉时间竟过得这样快,当初那种刺进骨子里的痛意,仿佛也都跟着时间一起流逝了。

  “我今天只是想问问你,如果你惹禾谨舟很生气很生气,你都是怎么跟她道歉的?”岳宴溪很不想问出这种问题,面子上挂不住,眼神四处飘荡,也不看对面被提问的人。

  顾启堂皱起眉,看着很为难。

  岳宴溪许久没听到回答,才将眼睛转过来看他,“你还想藏私不成?”

  顾启堂:“这有什么可藏私的,只是她从没跟我生过气。”

  “没生过气?”岳宴溪说,“你们夫妻这么琴瑟和谐,情比金坚?”

  顾启堂无奈一笑:“当然是因为无气可生,顶多就是记错了晚宴时间,没能一同出席,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会责令整改。”

  岳宴溪想想,倒也符合禾谨舟的作风,又问:“那别人惹她生气呢?她怎么消气?”

  “是你惹她生气了?”顾启堂总算知道岳宴溪的来意,看来是摊上大事了,否则以岳宴溪的性格,不大可能就这样跑到别人家里来虚心求教。

  岳宴溪不想回答。

  顾启堂摘下身上的围裙,表情认真:“说实话,这些年我就没见过她生谁的气,非得说的话,生最多的,倒是你的气,每回看她脸色很不好,我就知道,多半是因为你。”

  岳宴溪自言自语:“那我还挺厉害。”

  顾启堂“唉”了一声,说:“今天我这画肯定是画不成了,走吧,带你参观参观我的家。”

  “我没事参观你家做什么?”岳宴溪说,“一个破房子有什么好看的。”曾经还有许多个时刻,她很想将这座房子直接铲了,当然,也只能在心里想一想。

  “你跟我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难道不是因为我是‘禾夫人’?”顾启堂打趣说,“喜欢不上我就罢了,一直讨厌我可就真伤人心了。”

  岳宴溪:“我可没你说的那么小气。”

  “不小气啊。”顾启堂说,“既然不小气,那正好来都来了,我带你参观参观我们的婚房,还有婚床,这么多年可都没换过。”

  岳宴溪下颌紧绷:“你什么时候也有这种恶趣味了?”

  顾启堂一反常态地挑衅道:“敢还是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岳宴溪冷声说,“你非要诚心邀请,我就给你个面子。”

  不管怎么说,是禾谨舟以前生活过的地方,她也想看看是什么样子。

  顾启堂带岳宴溪来到一个房间门口,笑着说:“真敢进去?”

  “现在是你一个人住在里面?”岳宴溪眉头微拧,原本不在乎这些琐碎礼教的她,忽然有点犹豫。

  顾启堂摊手:“只是一间睡觉的屋子,我可是不介意被人参观。”

  “你都不介意了,那我还客气什么?”

  岳宴溪刚准备进去,想了想,威胁顾启堂说:“敢告诉谨舟这件事,我就让你下半辈子坐轮椅。”

  顾启堂比了个“放心”的ok手势,随后……眼睁睁看着岳宴溪从轮椅上站起来,然后用腿走进卧室。

  “……”

  他或许知道前妻为什么会生气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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