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当外人了。◎

  远舟画廊。

  岳宴溪停在一幅“雨中背影”的画作前,那是她将禾谨舟当作主人公的第一幅画。

  彼时,还是喜欢刚开始萌芽,懵懵懂懂,想起禾谨舟就觉得欣喜的年纪。

  有一回无意间在校园里看到禾谨舟穿着薄薄的夏季校服,只用手挡着就在雨中奔跑,和在演讲台上见到的一丝不苟的好学生相比,更鲜活,更肆意。

  也许是从那时起,岳宴溪就无比想为那只瘦瘦的禾舟撑一把伞,或与她一起在淅淅沥沥的雨里并肩奔跑。

  可往后这许多年里,终究只能看着那个背影将爱意深埋于心底。

  究竟是像现在这样彼此心知肚明,却难以更进一步好过些,还是只看着背影能好过些呢?

  岳宴溪第一次不确定了。

  “岳总,好巧,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岳宴溪回头,跟她打招呼的是禾谨舟的亲妹妹,禾沐。

  两人五官上有几分相似,但这位妹妹的眸子比禾谨舟要明媚许多,一眼便能看出是集万千宠爱在蜜罐子里泡大的。

  对方如今并不是久居帝都,在这里碰到倒是很稀奇。

  岳宴溪与禾沐平日里交集没有那么多,但与她的女朋友有过几次愉快的合作,是个很有潜力的年轻人。

  听闻那两个人也是纠纠缠缠许多年才终于修成正果。

  说起来,小禾总比她要勇敢得多。

  岳宴溪淡笑着打招呼:“小禾总,是很久不见了。”

  “这样吧,我叫岳总宴溪姐,你也别叫我小禾总了,直接叫我禾沐或者跟长姐一样叫我小沐好了。”禾沐比起姐姐不知道热络多少,“又不是在公司,这个总那个总的,叫起来多奇怪啊。”

  若说岳宴溪刚才是礼貌的笑,那这一刻就是发自内心地笑出声来。

  禾谨舟跟她妹妹可真不像从一个妈妈的肚子里生出来的,禾谨舟是大冰山,而面前这个小姑娘就是暖手宝,像个小太阳又很可爱。

  人总是会爱屋及乌的,岳宴溪方才眉眼间的落寞一扫而空,说道:“找个地方一起坐坐?”

  “好啊。”禾沐爽快地答应下来。

  **

  两人找了个茶室坐下。

  她们只能勉强算得上是认识的关系,坐在一起便也只能聊共同认识的人。

  “我小时候,长姐就对喜欢的东西从不说喜欢。”禾沐说,“小时候我并不理解,可直到我遇见一个和她很像的人,才慢慢懂了,长姐不像我只会哇哇哭着要糖吃,她想要的必须要靠自己去争。”

  岳宴溪不解:“小沐怎么忽然跟我说这个?”

  禾沐:“宴溪姐姐喜欢我长姐,不是吗?”

  岳宴溪无奈地摇摇头,不是否认,而是也不知自己藏了十几年的心事,怎么好像一时间人尽皆知了似的。

  “这不是我道听途说来的。”禾沐很能感知人家的所思所想,“画廊里那些画我看了,我曾经也喜欢的一个人,很多很多年,差点就错过了。宴溪姐姐那些画又甜蜜又悲伤,如果不是暗恋已久,我是不信的。”

  岳宴溪笑着说:“怎么办,我现在有点嫉妒小穆总了。”

  禾沐:“为什么?”

  岳宴溪:“被你这样一个坦诚的人喜欢,不是很幸福吗?”

  “我长姐也很坦诚。”禾沐说,“她对于想要的东西都势在必得。”

  岳宴溪在心里替她补上后半句:对于不想要的,拒绝起来也绝不拖泥带水。

  “坦诚么?或许吧。”

  “我今天跟宴溪姐说这些,是真心希望你别被长姐表现出来的样子骗了。”禾沐说,“自从妈妈去世后,她其实很孤单,就算是对我这个妹妹,也不会敞开心扉。”

  “可是,我能感觉到她对你是有一些不一样的,这个画展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岳宴溪打趣说:“要是让你姐姐知道你跟一个外人揭这么多老底,该生气了。”

  禾沐耸耸肩:“说不定很快就不是外人了。”

  岳宴溪很久没有在人前表现出这般开心,但小丫头这张嘴呀,哄得人实在是很难故作淡定。

  “既然这样,我一定好好替你保守秘密。”

  禾沐有一对小狗一样漆黑的瞳仁,她真挚地望着岳宴溪,说:“如果姐姐可以幸福快乐,妈妈在天上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

  查账是耗时又费神的事,禾谨舟还有其他的工作,只能在休息的间隙一点一点看。

  集团并购时都是有审计的,在财务上明目张胆的造假不太可能,但账怎么记,可操作的空间可就大了。

  前月辉集团一直是行业龙头企业,可流动资金却还没禾氏一半多,研发资金高得惊人,和她已知的那几个项目比对下来,还有很大的缺口。

  岳宴溪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禾谨舟忙起来从不注意时间,抬头看向窗外的时候,早已经明月高悬了。

  人长时间久坐,身上难免会僵化,她用手扶着脖子,活动了活动僵硬的颈椎,太阳穴周围的神经突突突突地像是要冲出来一般。

  她闭上眼睛,用手指逆时针按摩着太阳穴,眉眼间多了几分疲态。

  忙碌的时候就仿佛打了鸡血一般,顾不上去注意身体的感觉,一旦松懈下来,身体器官就开始控诉主人的怠慢。

  但都是些可以忍受的小疼痛,再忙起来,还是会被主人忽视。

  “又头疼了?”

  静谧的办公室里,忽然响起一道声音,禾谨舟被吓了一跳,心脏便不由自主跳得有些快。

  “你是故意的么?”禾谨舟对幽灵一样出现的岳宴溪嗔道。

  “我进来之前可敲门了。”岳宴溪说,“也不知道谨舟在想些什么,这么出神。”

  禾谨舟不动声色地用其他文件将前月辉集团的账本盖住,说:“岳总这么晚过来,有事吗?”

  “这样吧,我叫你谨舟,你叫我宴溪,或者跟爷爷一样,叫我小晏,总这么岳总禾总的叫,多奇怪啊。”岳宴溪现学现用,把人家妹妹的话改了几个字就丢出来。

  禾谨舟蹙眉:“为什么?”

  岳宴溪:“因为我已经厌倦当你的外人了。”

  禾谨舟像是被什么魔法凝固了一般,整张脸的表情一变不变,声音也堵在喉咙里。

  厌倦了当外人,换句话说,不就是想当内人?

  果然,刚老实了几天,又开始胡言乱语。

  禾谨舟知道此时该说些什么堵住岳宴溪的嘴,可一时间又什么都说不出。

  她将视线从岳宴溪身上移开,脸上表情十分不自然。

  岳宴溪顿了顿,又说:“我现在发觉坦诚的人更可爱一些。”看看小禾沐,多招人喜欢。

  禾谨舟噎了好半晌,才开口说:“以后别让人送午饭来了。”

  岳宴溪:“不合口味?”

  “嗯。”禾谨舟不喜欢说谎,但这个理由,似乎最不需要再费口舌解释。

  “怎么会不合口味呢?”岳宴溪显然没那么好诓骗,“才刚说完,坦诚的人更可爱。”

  禾谨舟再次看向岳宴溪,那双深邃的眼睛又专注地停留在自己身上,格外烫人。

  禾谨舟本想说:“我不需要你花这么多心思在我身上。”

  可话到嘴边,出口却变成:“花这么多心思在我身上,倘若都是无用功呢?”

  禾谨舟总归还是记着,岳宴溪说,有些话再说一次,她该伤心了。

  “这话倒是提醒我了,万一劳心伤神的,最后还都只是对牛弹琴,是让人有点苦恼。”岳宴溪说,“可如果这个让我花心思的人是禾谨舟,就是让我摘星星摘月亮,也是值得的。”

  禾谨舟瞳孔颤了几下,这话实在是俗不可耐,可偏偏从岳宴溪嘴里说出来,又没有那么叫人讨厌。

  值得。

  值得么?

  “你这个腿,还摘什么星星月亮?”禾谨舟别扭着一张脸说,“堂堂岳总怎么也学会花言巧语信口开河了?”

  岳宴溪笑道:“怎么还人身攻击呢?”虽说被骂了,但被骂得十分开心。

  禾谨舟看着岳宴溪顶着一张阳光灿烂的笑脸,语气便不自觉柔和了几分,不似最开始那样冷硬:“这么晚是专程来找骂的?”

  “当然不是了。”岳宴溪苦恼着一张脸说,“我在你心里就那么闲吗?”

  “那是因为公事?”禾谨舟语气又冷了两三分,就像那过山车,忽上忽下。

  岳宴溪摇摇头,说:“只是忽然想谨舟了。”

  窗外月光皎皎,城市的噪音仿佛在一瞬间静谧下来,过往的风都因为这句话而驻足了。

  没有什么理由,只是因为最原始而单纯的想念。

  直至今日,岳宴溪才终于将这句话说出口。

  每个夜晚,都会那么忽然地,想起名叫“禾谨舟”的人,非常非常,非常想。

  良久,禾谨舟什么话都没有说。

  空气中的静默持续了好一会儿,她站起身,将桌面上的文件都锁进柜子,说:“我忙完了,回家吧。”

  她走到岳宴溪跟前的时候,很自然地就握住轮椅把手,仿佛已经照顾了轮椅上的人七八十年一样,得心应手。

  纵使对这句话没有任何回应,却也没有表现出生气。

  岳宴溪是个得寸进尺的人,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会拿捏分寸的人。

  这只小禾舟没有跳起来划清界限,算是进步了吧。

  岳宴溪背对着禾谨舟,嘴角偷偷翘起来,像是刚吃了一颗草莓味的糖,整颗心都被染成粉红色的。

  禾谨舟眼帘微垂,神情被夜色遮得严严实实。

  岳宴溪想说什么,就叫她说吧,兴许哪天就说累了。

  人心易变,总有一天……

  禾谨舟皱了皱眉,不由地将轮椅把手攥紧了些。

  作者有话说:

  助攻们:你们再不打直球就不礼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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