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夤夜,更深人静,客栈早已打烊落锁,而客房中为了等待离人归来的灯火却尚未熄灭。行事漫不经心的女子望着窗外晦暗的夜色,向来轻佻的面容露出了些微凝重神色。

  眼下已远远超过了先前预计的时辰,可她竟还未归来……

  忽然敲响的房门打破了一室沉寂,她眸光微动,敛下面上神情,走上前去将门打开,便见到门外站着同样未曾歇下的女子。

  “青岚姑娘。”

  看着来人模样,已能猜到她心中所想,青岚若无其事地笑道:“暂且不必担心,我派了人在暗中跟着她,若有变故他们当会回来与我禀报,现下并无回音反倒说明一切无虞。”

  话音方落,房中传来一声轻响,一名十二兽门人自窗外而入,跪地沉声道:“祖明大人,我们将楚姑娘跟丢了。”

  青岚面色一变,几步走上前去,“发生了何事?”

  “我们几人本在暗处守着楚姑娘,可后来突然出现了一人自身后将我们点晕,待醒来后楚姑娘便不见了,我们也未曾见到那人面容。”

  楚月灵凝眉思忖片刻,出言问道:“请问虞家内可有动静?”

  “虞家一切正常,并未发现任何异动。”

  听得此言,楚月灵心下已有几分计较,缓声道:“此人选择除去暗卫而非直接向此君下手,如此行事并非虞家作风,恐怕是另一伙人。”

  青岚微微眯了眸,话语中透出一丝冷意。

  “这蜀中城内何时这般热闹了?传令下去,着蜀中所有门人前去寻她下落,查探近期城中是否还有其他势力在此……”

  话还未说完,一阵脚步声在走廊中响起,玉面青衣的女子随之出现在门外。

  “抱歉,回来晚了,叫你们担心了。”

  被打断的话语声就此彻底消散。

  “不必了,你们退下吧。”

  “是。”

  十二兽门人退出了房内,青岚似笑非笑地看着晚归的人,挑着眉道:“这样晚才回来,莫不是去与哪家姑娘幽会忘了时辰?”

  观她眉眼间虽有些疲惫之态,神情却似比先前反而轻松了不少,楚月灵问道:“可是遇上了其他人?”

  林箊点了点头,“青冥楼楼主。”

  闻听此言,两人皆露出了惊讶之色。

  林箊走到桌旁为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润了润嗓子后,便将今夜发生之事大略说了一遍。

  她放下手中茶盏,目光沉冷几分,“风缨前辈说十八年前曾有一名虞家之人秘密会见过如今的岑家家主岑寻意,从当时见过那人的岑家下人口中描述来看,此人应当正是虞兰时。”

  听得来龙去脉,青岚半倚在一旁,若有所思地叩了叩手。

  “原来如此……虞兰时来过后岑家便传出了岑老爷子身亡的消息,岑朝夕也因此被逐出家门,既然岑老爷子真正死因是中毒身亡,想来这毒便是虞兰时下的。”

  停了一停,她却仍有些疑义,“可岑老爷子被岑朝夕打伤也是确有其事,虞兰时又如何能够保证岑朝夕那段时间恰好会走火入魔?”

  沉默少顷,楚月灵缓缓道:“恐怕烈幽心法便是虞兰时给岑二娘子的。”

  青岚微怔。

  “畹娘与我所想一致。”林箊半敛了眸,话音愈加低缓冷然,“师父在信中曾说虞家追杀她应当与烈幽心法相关,世家之人皆知习练烈幽心法后极易走火入魔,而当时师父因在止戈大会上以半招之差败给了陆焉,本就心有不甘,此时虞兰时将烈幽心法交给师父,便是笃定了师父会在习练过程中发生变故,他只要在恰当时机将岑老爷子引至师父面前,走火入魔的师父便会将岑老爷子打伤。”

  青岚啧了一声:“可若想要杀岑老爷子,当可以直接下毒,他为何却要如此大费周章算计岑朝夕?”

  “为了家主之位。”两道声音异口同声落下。

  林箊与身旁人对视了一眼,神情和缓些许,“岑寻意正是在岑老爷子死后方才继承家主之位,倘若岑老爷子未死,师父也不曾被逐出岑家,那下一任岑家家主定然是师父而轮不到他。”

  倚在窗旁的女子瞟了她们二人一眼,轻哼了一声,接着慢条斯理道:“的确。既要时刻观察岑朝夕动向,又要将岑老爷子引至她面前,这些事绝非虞兰时一人能够完成,想来岑寻意在其中出了不少力,或许岑老爷子的毒便是他下的。可虞兰时帮岑寻意夺得家主之位又是为了什么?”

  林箊摇了摇头,“这却不知了。我从丐帮弟子口中得知董千山自丐帮盗走的镇帮之宝是一本能够重塑经脉、洗经伐髓的内功心法。虞兰时先天经脉缺损,以至无法习武而在家中不受重视,他于董千山有恩,大约董千山盗走归元心法便是受他指使。他如此想要与常人一般习武,或许是看上了岑家之中的某样东西,唯有岑寻意担任家主之位才可为他取得,两人便因此决定合作。”

  青岚斜睨向她,揶揄道:“你曾在虞家与他打过几次交道,竟没有发现他经脉并未受损?”

  林箊微蹙了眉,亦有些纳罕:“正是如此我才奇怪,我与他共处的那几日并未发觉他有任何异样,无论是内力还是吐息行止都与不通武艺的常人别无二致,若他当真以归元心法重塑了经脉,我应当不会毫无察觉。”

  楚月灵想了想,道:“从以烈幽心法诱岑二娘子入局一事可看出虞兰时乃是心机深沉之人,或许他当真并没有练归元心法,因为于他来说如今时机未到,他还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面目。”

  林箊细细思索了一番,觉得此言极有可能,便认同地一点头:“虞兰时死的那日夜里,我能确保我见到的那具尸身正是他本人,且他体内的确有一道气劲,倘若他是为了金蝉脱壳故意假死于我眼前,那此人忍耐之强城府之深简直令人惊骇。”

  虞兰时本就毫无内力护体,他为了叫他人相信他的确死去,令董千山当真打了一道气劲进他体内,即便他在此之前有所准备,能肯定那道气劲不会伤及他性命,可气劲入体受到的痛苦也绝非常人能忍,甚至会给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为了不被人察觉而隐忍了十四年不曾修习归元心法,在发现自己对他心生猜疑时不惜自伤假死而洗清怀疑,如此深不可测之人,难道真的只是为了重塑经脉习得一身武艺?

  忆起苗疆祭坛中的那一战,林箊眸光愈发幽深。

  想来陈廉当时所说的主人正是虞兰时,他既然想要夺得宓羲兵符,恐怕心中所谋绝对不止于此。

  一整夜的奔波与细思让她心力有些憔悴,林箊揉了揉眉心,轻叹一声:“只可惜青冥楼也尚未查明虞兰时诈死后究竟藏到了何处,我仍不知他所图谋的到底是什么,当年虞家之事与此又有何关联。如今人在暗我在明,我总是有些心下不安。”

  看着眼前人面容中未经遮掩的疲倦神色,楚月灵心中略微泛了疼,软声劝道:“想要查明此事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如今所知总归比先前要明朗许多,眼下夜色已深,还是先去歇息吧,一切明日再说。”

  青岚亦直起了身子,笑着略一扬眉:“现下既有宓羲氏族与青冥楼为你撑腰,你又有何可惧?还是听你畹娘的话快去歇息吧,莫要在我房内扰我清静了。”

  林箊吐了口气,微微笑了笑,“也好,那我便明日再去拜访虞二娘子,或许能从她口中得知更多内情。”

  两道身影相偕离开了客房,随着关门声响起,燃了大半夜的烛火终于被吹熄,客栈中重归寂静。

  翌日。

  晨光熹微,一辆马车在淡薄的光影中缓缓驶离客栈,朝虞府而去。

  经过昨日一番探查,林箊知晓虞家守卫比之从前更加严密,白日潜入其中恐怕容易惊动府中暗卫,迁思回虑之下,她索性让青岚为自己易了容,打算以虞横波旧友身份正大光明地登门拜访。

  姿容妩媚的女子懒倚在车中,有些倦怠地半眯着眸,语调慵懒道:“今晨收到书信,先前埋伏岑朝夕的那几人身上所中之毒已经验明了,其中有一味毒十分特异,非寻常毒物,当是虞家不传秘药。”

  如此答案已是早有预料,林箊略一颔首示意知晓,见她如此困乏模样,不免有些无奈:“你既这般困顿又何必非要同我一起来,我与虞二娘子应当很快便能谈完,届时回客栈再找你们不也是一样。”

  青岚瞥她一眼,漫不经心道:“昨夜一时未曾守着你便险些寻不见你,今日若再将你弄丢,你的畹娘岂不是要与我拼命?”

  “胡言。”林箊轻嗔了一声,又似想到什么,犹豫了片刻,仍是出言问道,“我先前在秦楼见到了你们十二兽的人,他们似是想要伏杀明月?”

  倦乏的思绪略微清明些许,青岚挑着眉看向她,面上神情似笑非笑,“怎么?心疼了?”

  林箊抿了抿唇,却并未否认,微垂的双眼中流溢出了一丝怃然神色。

  “她本不该受家主之位所困,如今却要担下家主之责,终究与我有关……我无法置之不顾。”

  停顿片刻,她神情渐渐回复平静,又道,“何况我觉得伯奇并不像趁人之危的人,所以想要知晓其中是否别有隐情。”

  潋滟的眸光中似有细碎晦暗的光芒明灭起伏,一贯妖娆轻佻的女子静静望她一阵,眼里便漾起了一抹轻浅笑意。

  她未再出言逗弄眼前人,直截了当道:“你所料不错,伏杀关山明月之事并非伯奇下令,而是腾简所为。”

  林箊微皱起眉,“腾简是何人?”

  “他是十二兽第二位堂主,负责统领西南几地的门人,在十二兽中威望不下于伯奇,十二兽便是他当初协同伯奇一并创立的。”

  青岚放缓了语调,不疾不徐道,“此事是他在聚议时提出的。十二兽聚议并非一家之言,而是由一人提出后看其他几人是否响应,若赞成的人较多便能通过提议。彼时我去乾北寻你而未曾参加聚议,所以没办法为你护着你的小情人,想来便是那时他提出要趁关山明月尚未坐稳家主之位时将她除去,且多数几位堂主都被他说动了。不过他埋伏之计被你扰乱,近期也难以再寻到合适的机会,你倒可以放心了。”

  听完她所说,林箊略微垂下头,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一下指尖。

  腾简此人与伯奇行事作风迥异,有些诡秘莫测,尚不知是敌是友,倘若当真要与十二兽合作,恐怕还需对此人多加了解。

  马车行至虞府不远处便停了下来,两人下了车来到虞府正门外,林箊上前朝守门的阍人略一拱手。

  “不知虞二娘子可在府中?我是娘子旧友,这几日刚巧路经蜀中,便想前来拜会一二。”

  阍人客气地回以一礼,却道:“二小姐为了即将到来的止戈大会前去亭瞳山上闭关修炼了,如今不在府中,姑娘请回吧。”

  寻人之行落了空,林箊只得打道回府,而她方回到客栈便见楚月灵递了一封信来。

  “方才收到了裴家候吏送来的信,是裴姑娘寄给你的。”

  林箊有些讶异地接过了信。

  若无紧要之事,清祀应当不会派人寄信于她。

  将信拆开,读完其中内容后,她眸光微亮,扬着眉笑了起来。

  “既然所有人都将于止戈大会聚首,看来我也应当好好准备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