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迟疑的一指猛然弹向青衣女子肩头，凌厉的内力顷刻贯穿她的左肩，散出一团血雾。
林箊猝然喷出一口鲜血，身躯如一张薄纸般倒掠着飞出去，重重地砸在桃树树身上。
无鞘剑自她手中脱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噌”的一声插进了远处的地面中，剑身微微颤抖。
衣衫褴褛的虬髯大汉拍了拍手，看着倒在地上的青衣女子，话语中有几分欣赏之意。
“听闻陈廉便是败在你手下，为防万一，我只能上来便尽全力。你这女娃娃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还能挡我一招，已是不易。”
林箊面如白纸，口中鲜血淋漓，肩头赫然有一处一指宽的血洞，伤处血肉模糊，将她青衣染上一片鲜红。
她曲着手撑在身侧，强忍着气劲贯体带来的剧痛，艰难地抬起头，迷离的目光时散时聚地望向出手偷袭的男子。
“董……千山。”
大汉被人叫破了身份好似也不紧张，只神情随意地往前走了两步。
“你我无冤无仇，我本也不该杀你，可谁让你偏要多管闲事。有人一定要你死，我又恰好欠他个人情，只好来帮他走一遭，还希望你莫要怪我。”
说罢，他将内力凝于掌中，当即就要了结眼前女子，却听一道惊惶的嗓音仓促响起。
“住手！”
一抹绯色倏然而至，去而复返的红衣女子拦挡在二人当中，叫董千山欲拍出的一掌硬生生收了回来。
他看清眼前人面容，惊讶地一顿，“关山明月？”
关山明月面色苍白而坚执地站在原地半步不退，她微微侧首，见到身后人被血浸透的青衣，心里好似被揪了一下，细细密密地泛起了疼。
确认董千山暂时不会再出手，她蹲下身将重伤的人揽进怀里，话音带着些仓皇不安的颤抖，“还好吗？”
体内横冲直撞的气劲好似利剑刮过她的经脉，林箊面露痛苦，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几番忍耐后，虚弱的话语才断断续续地从喉中溢出。
“你……为什么不走……”
几近溃散的意识与难耐的痛楚将她神思击碎，故作的冷漠于此刻终究无力再伪装下去。
压抑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方才那些哀痛和委屈顷刻间化为乌有。
关山明月将手收紧几分，湿润的眼睫贴在怀中人额前，印下两道弯弯的水痕。
“你还在这里，又要我走到哪里去？”
林箊缓慢地摇了摇头。
“明月……走。”
董千山身为彼苍榜第三的高手，并非她如今能够抗衡的对手，杀死虞兰时之人就是他，他是为了杀她而来，不会随意牵连他人，现在离开的话还来得及。
她心中思潮万千，想要像以往一般将眼前人哄劝着说服，可如今的伤势却让她无法再将那些利弊分明的话说出口。
一片静默。
身前人并没有再依顺地点头听从。
温柔的话语慢慢响起，随呼吸轻轻洒在她耳侧。
“交给我，好不好？”
林箊还要再说什么，却被一阵忽然上涌的剧烈痛意打断，只能隐忍地咬紧牙闭了口。
关山明月缓缓抬起了头，目光冷然地望着近前的男子。
“董千山，你既然身为丐帮弟子，满口轻生重义，那你应当记得我关山家曾救过你一命，如今我就要你还我这份恩情。”
听她此言，董千山面露难色，迟疑地搔了搔首。
“你说得不错，关山家的确曾于我有恩，我理应还报恩情。可派我来的那人也对我恩重如山，我亦不能对他所托置之不理。”
关山明月冷笑一声，“枉你自认重义之辈，却原来是个知恩不报的小人！”
这番话显然切中了要害，董千山眉头紧皱，不知该如何回答，面上神情似有些烦闷。
他来回踱步思索了一阵后，忽然停下脚步。
“这样吧，我可以不杀她，但是她要接我三掌，三掌之后，无论她生死，我都不会再追究。”
关山明月面色一变，沉怒道：“她已身受重伤，如何再接你三掌？”
大汉神情冷漠几分，“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退让，你若不同意，关山家的恩情，我也只能改日再报了。”
语气不容置疑，显然再无转圜的余地。
短暂静默后，红衣女子清冷的嗓音缓缓响起。
“我代她受你三掌。”
平静的话语在夜色中如惊雷炸响，林箊羸惫无力的双眼蓦然睁大，惊急之下气息一乱，又蜷缩着咳出几口血来。
“……不要……”
董千山亦不赞同地皱了眉。
“这如何能行？”
关山明月恍若未闻，只淡淡道：“你若一意孤行要杀她，那在她死后我也会随她而去，但在此之前，我会让世间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关山家也绝不会放过你。”
话音一顿，她唇边露出了一丝讽刺的笑意，“除非，你现下将我杀了灭口。你敢么？”
含讥带讽的言语却让董千山搔首踟蹰起来，片刻后，他心烦意乱地一摆手。
“就依你吧。但我不会手下留情，你今日若死在了我手下，也是你自己的选择，可怨不得我。”
关山明月毫不犹豫地一点头：“你放心便是。”
容颜苍白的青衣女子强撑着抬起头看向她，垂落在身侧的手慢慢将那页红色衣角攥紧，慌乱的话语支离破碎地响起。
“明月……不要……”
“你相信我，相信我……”
只要再给她一些时间，只要让她再恢复几分气力，她还能够燃烧幽府真元，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看着怀中人满是仓皇哀求的眼神，关山明月眸光温软几分，并未言语，只是微微低下头，轻柔地吻住了她。
浓郁的血气随着交融的吐息顷刻溢入口鼻间，刺目而明艳的绯色渐渐染红了另一双唇。
腥甜的气味丝丝缕缕地在口中蔓延，林箊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却觉得喉间哽得发苦。
许久，贴近的唇慢慢分开。
关山明月目光轻轻拢着她，话音极温柔。
“你答应过许给我一个愿望。”
“我的愿望是，你能够好好活下去。”
她伸手握住她的手，把她攥着自己的手一点点松开。
林箊惶遽地要将手收紧，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红色衣角渐渐脱离她的手心。
揽着她的怀抱离开了。
关山明月站起了身，神色淡漠地看向大汉。
“你动手罢。”
望见了方才的场景，董千山惊疑地看着她。
“你……”
略一停顿，他踌躇的眉又展开，无所谓地摇了摇头。
“罢了。”
他凝神静气，将内力缓缓聚于掌中，沉声道：“准备好，这便是我的第一掌。”
话音方落，夹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的掌风瞬间袭来。
关山明月横眉扬掌一挡，双掌接触，两股内力陡然相撞。
下一刻，红色身影顿时如断线纸鸢般飞了出去，狠狠摔在地上，淋漓鲜血从她口中骤然喷出，溅在一旁的落花上，为满地花色染上了一抹触目惊心的红。
董千山并未虚言，他说了不会手下留情，因此从第一掌便用了十成内力。
红衣女子浑身失力地倒在地上，口中鲜血如流地不断涌出，显是受了十分严重的内伤。
董千山神色未变，垂手而立。
“你放弃吧，你眼下已身受重伤，再接我一掌便是必死无疑。”
而对方并未给他回答。
关山明月慢慢伸手抓住一旁的树枝，搀扶着借力一点一点站起身来，脚步沉重而缓慢地走回他面前，勉力擦去嘴角的血迹，虚弱的话语坚执不移。
“第……二掌。”
董千山皱起了眉，却并未说话，猛然一掌拍去。
猝不及防的攻势令女子丝毫未能来得及抵抗，单薄的身躯霎时间再次摔飞到了地上。
沉闷的声响过后便是死寂。
红衣女子只是死气沉沉地躺着，连咳血的力气都不再有。
见到她再没有丝毫动静，董千山叹了口气，徐徐朝前走去，欲要将今夜目标杀死便离开此地。
而在经过倒在地上的人时，却有一只手虚软而执着地伸出，缓缓抓住了他的衣角。
“……三……掌……”
断不成声的话语自脚下传来，令他无法再往前一步。
眼见那抹艳红就在自己眼前一遍又一遍倒下，林箊理智崩裂，双目一片赤红，体内好似有滔天烈火在熊熊灼烧。
董千山面上露出了一丝不忍神情，抬起手偏开头，欲要最后给她一掌让她解脱。
一阵呼啸的劲风就在此刻遽然涌来，汹涌澎湃的内力从青衣女子掌中猛然拍出，凶炽的内息甫一冲撞上另一股内力，便将其尽数吞没，暴怒地直灌入眼前男子体内。
一声闷哼，董千山霎时间踉跄着疾退几步，口鼻中鲜血直涌，脊背因受内伤微微蜷缩着弓了起来。
而青衣女子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她身形如残影般一闪，拔起插在地上的无鞘剑，丝毫未曾迟疑地一剑刺向男子心口。
瞥见袭来的剑光，董千山骇然地抬手去挡，锐利的剑锋瞬间贯穿了他的掌心，女子随即倏然一掌打向他胸口，他身子顿时高高飞起，落地后又翻滚了几圈，最终跪伏着倒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解决了男子后，林箊当即转身去寻倒在落花间的那抹红色身影。
她仓促地半跪在地上，看着女子毫无血色的面容，慌张地不断呼喊她的名字。
“明月，明月！”
暗沉的鲜血将那袭红衣添了一抹浓重的深色，仿佛烧起了一团火。
关山明月意识溃散迷蒙，脑海中是一片光怪陆离的朦胧色彩，熟悉的呼唤让她崩离的思绪勉强凝聚些许，闭合的双眼昏蒙着睁开一道缝隙。
朝思暮念的容颜模糊地映入眼帘，心底潜藏的话语终究迷离恍惚地说出了口。
“你……真喜欢她……”
“为什么不能是我……”
林箊双手哆嗦着将她拢进怀里，通红的双眼好似要滴出血来。
“你别说话了……我带你去找大夫。”
她跌跌撞撞地将怀中人抱起，茫然地辨认了一下方向后，运起轻功迅疾地朝出口跃去，丝毫顾不上自己的伤势。
神志随着生机的流逝被一点点剥离，怀中人唇瓣无意识地轻轻翕动。
“如果……当初随你跳下崖的是我……”
短暂的迟滞，呢喃般的话语声愈发低弱。
“秦湾的月亮也很好，你再看一眼……好不好……”
直至最后陷入彻底的沉寂。
过耳的风声呜咽地响着，好像黑夜中有人在哭泣。
桃花岛上的桃花还在轰轰烈烈地盛开，可她的桃花却要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