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梨的呼吸加速,手微微颤抖起来,他已经要按不准苏扶罗的电话号码。
拨过去后,不出所料只有一片忙音。
对,报警!
阮梨来不及穿好衣服,只穿着睡衣从家里冲出来,在寒冷的夜晚奔跑着。
冷冽的空气被吸入肺中,剧烈得快要炸开的疼痛让他脑子更加清醒。
值班的警察被他一脸寒霜惊住了,查到地址后和他一同赶向苏扶罗的家。
黎明前的天空如同一块黑暗的幕布,月亮已经落下去了,太阳还未升起,巷子里没有路灯,几乎没有光线。
滴答滴答的水响着,恶臭的下水沟味道熏人,在随身携带的手电筒照射下,只能看清一点隐隐绰绰的东西。
破旧的快要坍塌的房子周围,到处扔满了垃圾,房屋布局杂乱又稠密。
绿汤般的死水沟旁边,一只老狗瑟缩着,看到陌生人只是哀哀的咽一声,都没有力气吠叫。
原来他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吗?
阮梨越走,心中越感到难过。
到了苏扶罗家,房子周围不像其他门前堆满了大片垃圾,但看起来很是破旧,脆弱的像一张薄纸,让人怀疑它甚至不能遮风挡雨。
警方打开门,阮梨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房间很干净,可以看出主人有精心收拾过,所有的东西都整整齐齐地放好,在这个拥挤逼仄的小屋子里,仍显得整洁不杂乱。
床上躺着一个人,尽管开门声如此震耳,连邻居都出来看情况了,他还是没有反应。
他好像已经进入了那个甜美的,他所梦寐以求的,没有污秽的纯白梦乡。
阮梨伸出颤抖的手放到苏扶罗的鼻尖,
只触摸到了僵硬的冷意。
在这间屋子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个勉强可以称得上“桌子”木板,上面都是阮梨的照片,还有他用过的东西。
一排排一件件,按照时间顺序,被人珍重地整齐放好,彷佛像是对待什么传世之宝一般。
从阮梨入学开始,时间一直持续到他被解救出来的这一天,几乎每个日子都有对应的藏品。
有他吃饭时被人从远处拍到的照片,有他上课思考时咬过的笔,有他使用过的纸巾,还有那条擦过他口水的手帕。
就连树上被风吹掉的,落在阮梨头上的叶子,也被苏扶罗塑封,然后用那俊逸风流的笔迹写下收集这片叶子的前因后果。
这些各式各样,微不足道,一文不值的东西陈列在此处,显得有些滑稽又诡异的和谐。
除了这些,桌子上放着一本日记本,本子被人细心雅致地用丁香花香薰熏过,像一个绮丽虚幻的美梦。
9月1日,晴天
我想,这是老天眷顾我的一天。我见到他了。
9月3日,小雨
看到有人把伞递给他,可恶,居然被抢先一步。
不过那个混蛋还好有些自知之明,没有和阮梨撑一把伞。
……
9月10日,天是晴天,我的心里是阴天
好想好想好想看见他,想和他说话,想看他对我笑。
要是只能对我笑就好了。
9月13日,晴天
借着在学校勤工俭学,帮忙安装宿舍烟雾报警器的机会,我偷偷安装了摄像头。
对不起,我真坏啊。
但我受不了了,每天见到阮梨的机会实在太少了,我撑不住了,真的撑不住了。
他真可爱啊……
一条条的记录,每天的心情,全都和他有关,这个本子上的所有信息全部都围绕着阮梨的生活展开,平静的记录背后,掩藏着疯狂的爱意。
透过这些文字,阮梨好像看到了一双温柔的桃花眼。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在静默中燃烧着贪嗔痴的欲火,危险又无声。
仿佛随时都可以燃烧起来,将一切尽毁。
阮梨的手划过桌子,想象着那个人每天坐在座位上,究竟怎样地平复即将崩坏的心情。
他会拿起笔,在这个散发着丁香花味的本子上,写下一句又一句怎样疯狂的呓语,宣泄着怎样的泼天的爱意。
他很想很想阮梨是属于他的,想得要疯掉。
但他却不敢,像个胆小鬼,什么都害怕。
怕阮梨疼,怕阮梨痛,怕阮梨不愿意。
他只能任由自己走进黑夜里,把月亮依旧留在天上。
他从来没有拥有过月亮,有的只是水潭中温柔光亮的一抹月影。
而他,为抱月而死。
……
一瞬间,眼前的场景好像被打碎的玻璃片四处散开,银白色的光芒刺眼得让人流出生理泪水。
阮梨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滴——滴——]
[经检测,编号001子系统严重违背指令,擅自采取行动,干扰患者意识康复进程,现已被总系统召回。]
冰冷的机械音传来,系统被强制从宿主身上脱离。
[为什么召离,我这是为他好!]
系统的虚拟形象努力挣扎着,防止自己被格式化。
[我要求向上级申诉!]
但一只修长的手随意在光幕上点了两下,将系统静音了。
随后它被主系统送至格式化区域进行意识初始化。
那双手的主人长叹一口郁气,看着床上躺着的男人说。
“你看,我就说你这样进入他的世界不行吧。”
“这下好,别再人救不回来,你自己再赔进去。”
被碎碎念的男人安静地躺在床上,听不见外界任何声响。
他立体的五官如同刀刻一般俊美,小麦的肤色显出健康与活力,身躯修长高大却不粗狂,整个人宛若上天的宠儿一般。
不知睁眼后,该是何等的神采奕奕。
医生念叨完,起身穿上白大褂,继续这一天的脑电波监测工作。
因为系统的瞎指挥,阮梨和陆仓煜订婚,导致苏扶罗在失去唯一的亲人后,再也没有活下去的锚点,心如死灰选择自杀。
这件事属实给他加了不少工作量,医生脑壳都开始痛了。
他看着检测结果研究半天,忍不住连连叹气。
苏扶罗的波动和陆仓煜完全一致,这说明他们是同一个人的分身。
但是这种情况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连医生也不清楚最后的结局会是什么样子。
毕竟,以往从来没有主动进入小世界的人,只有这个家伙,把自己的意识主动送进去。
健康人的意识力量明显强于植物人微弱的意识力量,他的意识被主系统打乱了,零落成一个个虚弱的碎片。
这些碎片散落在各处,变成了一个个不同的人。
这些人看似不同,但都是他的一部分意识,合起来就是一个人。
“你这是救人去的吗?啊?”
“阮梨一有偏爱的你就寻死觅活,看样子到头来一顿白忙活,你就一辈子留在这里面吧!。”
他恨铁不成钢地转头指着床上的男人一通乱骂,骂累了坐在椅子上喃喃低语。
“阮梨啊,拜托了,小祖宗您一碗水端平行不行。”
……
等阮梨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
而他光着脚,身上穿着合身的白色桑蚕丝衣袍,舒适宽大,下摆还有精美的白玫瑰刺绣,价格不菲。
“系统,系统?”
此刻,阮梨已经彻底不相信系统曾经对他说的话了。
他绝对不是什么快穿部门的炮灰员工。
面对黑暗的环境,他谨慎地环顾四周,最后终于下定决心迈出去看看。
刚抬起脚,一片莹莹的蓝色就从脚尖蔓延开来,像是一阵小小的温柔的海浪。
那蓝色璨然晶莹,如同散落在地上的星子,缱绻的留恋在他的双脚上。
阮梨继续试探性迈步向前,他惊异地发现,自己脚下竟是一片荧光海!
散开波动的湛蓝色浪潮,带着浪漫的色彩。
他继续往前走,随着这蜿蜒的冰蓝色荧光漫步,逐渐走到这水的尽头。
尽头处是一片又一片白色的、蓝色的、红色的玫瑰花,开的绚烂又梦幻。
他走进了花海里。
此时,一盏盏金黄色的灯光伴随着他的步伐打开,周围响起来舒缓的钢琴曲。
阮梨黑色的头发被灯光染上了金黄色,宽大的白色衣袍随风飘摇,他光着莹白如玉的双脚,宛若带来光明的天使。
不知为什么,阮梨心中隐隐有种冲动,呼吁着他继续往前走。
他把这种突如其来的冲动当成对危险的预警,想要停下,但是不知为何,他的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
他被操纵着,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支配着,只能继续向前。
尽头是一个宽大气派的礼堂,有个挺拔的男人身穿黑色的西装礼服,遥遥地看着他。
阮梨突然感觉一股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那个男人上前牵着他的手,宽大,干燥,温暖的手,拉着他到了神像的面前。
“你是否愿意这个男子成为你的丈夫,与他缔结婚约?”
“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
“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神父站在神像前,用悠远苍老的声音问道。
阮梨瞪大了双眼,他听到了对方斩钉截铁的回答。
”我愿意。 “
……
同样的问题,同样苍老悠远的声音。
阮梨挣扎着,想要闭上嘴巴,但是此刻他就像个局外人,只能任由自己张开红润的嘴唇,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