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无情正听得津津有味,眨眼功夫突然就从那两个人的房间瞬移到了后院的空地上。他低呼一声,发现自己身上的隐身诀解了,面前站着不怒自威的沈喻灵,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比林书宇恐怖百倍。
“我没有故意偷听他们讲话……”林无情率先竖起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牌子,“是有只野猫在跑,我追它来着,一不小心就……”他抬眸扫了一眼沈喻灵的表情,见他不为所动,立马改口道,“我错了。”
“下不为例。”
“知道了。”
沈喻灵回身,迎面冲来一股强大的妖气,险些顺着鼻息冲上他的天灵盖。他被这股骚臭熏到拧了拧眉,抬手掩面。定睛一看,迎面走来了一位玉面郎君,正是这家酒楼的掌柜,邱太平。
林无情认得掌柜,这家伙不让他到处乱跑,他忙藏身在沈喻灵后面,用他宽大的仙袍挡住了自己。
邱太平瞧见沈喻灵,心头一惊,再看他身后藏着一头小兽,正是林书宇带来的那个仙品小孩。他咬了咬后槽牙,愤然离去。
沈喻灵现在知道为何刘大会嗅到林无情身上有种独特的香味了,是因为林无情生了仙根,算是半个尚未开化的仙人。仙根对于任何妖物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宝贝,若能吃到林无情,会令他们妖力大增。
“出来吧,他已经走了。”
林无情试探着钻出半个小脑壳,确定邱太平真的走了,方才松了口气,从沈喻灵身后滑出来。
“要是被他看到,爹爹肯定又要凶我了。”
沈喻灵心里发笑:“他还会凶人呢?”
林无情煞有介事:“可吓人了。”
沈喻灵暗想:姑且算是吧,有机会得瞧上一瞧。
林无情不防,沈喻灵又开慧眼看了一次他的仙根。虽小,但根基深厚,覆盖在心脉四周,盘根错节。
如果不是他有意控制了仙根的长势,那便是给予他仙根的长辈本身就仙力深厚,至少也要是上神级别。
整个天界,上神乃至天神级别的神仙,他都知晓,未曾听说有谁私通凡界,和林书宇生下了林无情。
“无情,你的娘亲叫什么名字?”
林无情一愣,微微摇头:“我不知道,爹爹不怎么提起娘的事情,家里也没有她的画像,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沈喻灵头痛,这可难办了,难道非要他探一探仙根的属性才好推断?
他蹲下身来,捏起林无情的小手,本以为会有二两肉,但其实这孩子瘦得和林书宇没有什么区别。
“方才对你用了隐身诀,也不知你这小身板受不受得,我替你摸摸脉象,看有无异样。”
沈喻灵将手搭上林无情的脉搏,借机输送一缕仙气进去,神不知鬼不觉绕了一圈,又将仙气抽了回来。
这一探,着实惊到了他。他脑后一阵发凉,觉得不太可能,定是自己探错了。
他又故技重施,将第二缕仙气吹了过去,林无情觉得手臂酥酥麻麻,有些发痒。他瑟缩肩膀,想把手臂抽回来,沈喻灵却发力按住了他,不让他动。
指尖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已经到了不受控制的地步。林无情从痒到疼,龇牙咧嘴地叫出了声:“疼……”
沈喻灵烫手一般将指尖收了回来,惊愕的表情在他脸上逐渐蔓延开来。
这怎么可能?他身上的仙根,竟跟自己的属性一模一样!
从血缘关系上来看,如果不是沈喻灵一母同胞的其他兄弟姐妹和林书宇有过交集,那就是说,林无情是自己和林书宇的孩子?!
这可能吗?他们两个可都是男子啊!
就算是对飞升上天的仙家来说,男性生子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不要说林书宇只是一介凡人,他怎么会……
沈喻灵将指尖狠狠扣进了掌心,巨大的冲击让他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
林无情悄咪咪看着他,默不作声。从方才起,沈喻灵的状态就不对劲,他似乎被什么东西吓着了,面色白得惊人。
他想起每次打雷下雨,自己受惊的时候,林书宇都会摸着他的脑袋,轻念咒语。他也学着那副样子,踮起脚尖,伸手摸上沈喻灵的头顶,边摸边冲着他吹气:“叽里咕噜,稀里糊涂,乌鲁乌鲁,不哭不哭。”
沈喻灵:“……”
林无情张大水灵灵的眼睛,目不错珠盯着他看:“爹爹每次都是这样念咒的,念完我就不害怕了。”
沈喻灵心头微动,这孩子小小年纪就会察言观色,说不出是该欣慰还是该心疼。
他上手摸了一把林无情有些微凉的脸,轻道:“你方才说明日还想吃肉,我带你去吃,可好?”
林无情喜上眉梢,顿时又像想到什么似的将眉尾耷拉下来,语气糯叽叽:“爹爹说不让。”
“不叫他知道,我偷偷带你去。”
“真的?”林无情两眼冒星光。
“只要你别偷偷告诉他就行。”
“我肯定不会。”林无情举起三根手指来对天发誓,后又蜷缩回去两根,只留下一根小拇指,冲沈喻灵,“拉钩。”
沈喻灵勾住他的小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哈!明天也能吃肉肉喽!”林无情兴奋地松开手,撒丫子跑开。
沈喻灵遥望他欢快的背影,若有所思。
怪不得他小小年纪就能耐得住雪山上的冰寒,独自一人爬到半山腰上去寻林书宇。因为他身上天然带着质地纯正的仙根,是个难得一见的修仙好苗子。
他当真是林书宇和自己的孩子吗?
沈喻灵仍觉匪夷所思。
他缓缓踱步回到厢房,林书宇已睡熟了,翻过身来,平躺在床铺上,一呼一吸之间,腹部微微隆起又落下。
沈喻灵的视线不自觉定格在林书宇的腰间,开了慧眼。一瞬间,他凝滞了呼吸。
一度以为林书宇必定是个凡人无疑,所以从未起过要用慧眼识人的心思,竟不知道他的肚子里面竟然有着可以怀胎的子宫。
沈喻灵震惊到失色。
所以当年他和林书宇一夜欢愉之后,是他自己怀了孕,生下了林无情,后又遭遇家庭变故,只剩下他和林无情相依为命。
这些年来,他独自一人带着林无情四处奔波,含辛茹苦将他拉扯长大,到现在也是形单影只,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
沈喻灵来到床畔落座,将手搭在林书宇的腹部,轻如鸿毛,随着他的呼吸起落。
“我竟不知,你受了这么些罪……”
林书宇眉眼微蹙,似乎是梦见了令他不悦之事。沈喻灵将仙气送进他的体内,暖意逐渐驱散了他心头的阴霾,拨云散雾,重见天日。
林书宇无意识地呢喃着细碎的梦话,将头拱向沈喻灵的大腿。沈喻灵用手拨开他额前的碎发,指尖掠过他的鬓角,还有面颊。
“今后有我在,必不叫你再受任何委屈。”
林无情疯跑归来,本想睡上林书宇的床,却见沈喻灵坐在床畔,不敢上前。
沈喻灵微微侧目,轻声交代林无情:“我来守夜,你睡另一张床吧。”
林无情身体强健,再加上有仙根护体,睡床薄被,死不了人。
林无情:???
林无情爬上床铺,独自一人缩在床脚,甚是可怜。往常都有爹爹陪他,还会给他讲故事听。今日爹爹的床铺被沈喻灵占了,睡得还晚早,没法给他讲故事了。
他的怨念飘荡在房间上空,惹得沈喻灵回眸。
“再不睡觉,明日没有肉吃。”
林无情:“……”
烛火被他熄灭,房间陷入一片黑暗当中。林无情生怕沈喻灵不带他吃肉,赶紧闭上眼睛自我催眠,不多时真的睡了过去。
房间里的呼吸声逐渐均匀平稳,沈喻灵捏了一个诀,身形即即刻消失不见,化作一缕闪光的幽魂,轻轻飘向林书宇的额头,从他眉心之间的位置钻了进去。
入梦诀,可以让他穿梭到林书宇的梦境当中,见识到他日间所思所想铸就的夜间幻梦。
一处冬雪覆盖的山头,坐落着一座结识的木屋,屋子里面生着暖洋洋的篝火,林书宇搂着林无情坐在火堆边上,正在同他不着边际地讲着无忌童言。
门扉突然被人打开,不速之客到访,来人一头白发,仙袍裹身,正是沈喻灵自己。
沈喻灵:“……”
他上前提起林无情的衣领,将他甩在一边,又一把锁死林书宇的手腕,将人从地上拖拽起来。
“爹爹!”林无情大声叫喊,连滚带爬上来抓紧林书宇的衣裙。
沈喻灵神通广大,随意捏了个诀便将林无情变没影了。
林书宇心头火起,臭骂沈喻灵道:“混账,你把我儿子变到哪里去了?”
沈喻灵阴笑一声:“你这又穷酸又严苛的书生,不配做他的父亲。不如叫他跟了我,我定保他无虞。”
“你!”
沈喻灵反手扣住林书宇的脉门,别得他小臂生疼。他红着眼眶反抗,却无力与之抗衡。
林无情想来帮他,却被沈喻灵另一只手轻易制服。
“怎么,你不想认我做爹?我可是神仙。”
林无情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挣扎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喻灵问他:“你能有几个年少?跟着我,我让你吃香的喝辣的,跟着他,你只会有受不完的苦难和折磨。你自己选,跟我,还是跟他?”
林书宇用热切的目光看着林无情,可林无情却缓缓别过了头,怯生生地走向沈喻灵,拽了拽他的衣角,绽放开话欢愉的笑容。
“我跟了你,是不是就能做神仙了啊?”
“那是自然。”
林无情笑得更开怀了,完全将林书宇的生养之恩抛之脑后,道:“那以后,你就是我的爹爹了!”
“不要……”林书宇眼睁睁看着林无情牵起沈喻灵的手,随他一道走入白光之中,他大喊一声,“不要!”低头一看,自己身上捆着一圈绳结,动弹不得。
他急着要挣脱开绳子的束缚,去救林无情回来,可无论他怎么努力,绳子就是分毫不松。
汗水打湿了他的后背和发梢,他急得怒火中烧,热泪盈眶,忍不住朝那二人的背影喊道:“不要!不要!无情你不要走!你是我生的!你是我的孩子!无情!林无情!”
“无情!”林书宇大叫一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夜还未亮,屋子里漆黑一片。身畔有一只手迅速贴了过来,稳住他的后背,凉意随之袭来,顺着他的四肢蔓延开来。
“凝神。”是沈喻灵的声音。
林书宇闭上双眼,随着沈喻灵传给他的仙气,逐渐调整呼吸。
这边,林书宇混乱的心绪慢慢平复下来,那边,沈喻灵却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起来。
如果说最初关于林无情身世的一切都还只是沈喻灵的猜测,那听到林书宇在梦中亲口承认林无情是他生下来的,沈喻灵已然可以肯定,林无情根本就没有母亲,林书宇就是他的母亲。而自己,则是他那个无情无义抛妻弃子的负心汉父亲。
想明白了这一切,沈喻灵觉得自己的天灵盖阵阵作痛。
当初假借成亲一事欺骗林家是他不对,他亦怀揣着负罪之感生活了这么多年。历劫一事刚一结束,他就迫不及待下凡寻找林书宇的踪迹。只是没有想到寻来寻去,竟是这么一个结果。
林书宇缓过了神,四下找寻林无情的身影。
沈喻灵告诉他:“睡在那边。”
林书宇摸黑看了一眼侧边的床上,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遂松了一口长气,将满身冷汗渐渐落了下去。
“劳你费心了。”
沈喻灵再次听到林书宇客气的道谢,只觉得刺耳。他何德何能称得上是费心,林书宇才是真正的费心。
话噎在喉头,不知该如何作答。沈喻灵叹了口气,声音淡淡的,飘落在林书宇耳畔:“对不住……”
林书宇不明白这话是从何说起,笑了笑道:“你有什么对不住我的,你为我父子二人守夜,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沈喻灵思来想去,只得用林无情来当挡箭牌。
“白日里我做事唐突,欠考虑了。林无情是你的孩子,我不该插手多事。”
林书宇心头一跳,他从林无情那儿得知,沈喻灵有读人心思的能力,莫不是自己今日介怀他随意放林无情出去玩,被他听到了吧。尴尬地笑道:“我后来仔细想了想,你说得对,他毕竟年纪还小,是该贪玩的时候。我不能总拿大人的条框来约束他,是得给他一些自由。”
沈喻灵自然听到了林书宇的心里话,但他装作毫不知情,应了一句:“那便好。”话锋一转,接着道,“关于无情的母亲……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