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玄幻奇幻>听雨>第27章 林儿2

  “不,你还有的选,”月落欲言又止,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林儿,“我们可以连夜离开,回到秦岭,过最快乐的日子…”

  还能回去吗?

  林儿苦笑了一下。

  “月落,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今夜你我共赏月色,下次又会落在何时呢?

  “你醒醒吧!在这里你永远都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傀儡,甚至连婚姻大事都不能自己做主,身为一国之君落到如此地步,这样的生活又有什么意思?!”

  “不能走…不能——”林儿口中喃喃,声音小得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三分醉七分醒,但就是凭着这三分的醉意,他说出了许多以前不曾向任何人吐露过的心声。

  “我是大宋的天子,我是百姓的寄托,我不能走…天下共主还没有找到…我走了就散了——”

  “你到底是为了自己而活还是为了别人?”看到心爱之人逐渐变成了她难以理解的模样,月落又伤心又生气,“江枫,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我的命当然值钱啊。你看,现在各路豪杰招兵买马,他们为了宣告正统,都要以我大宋的名义出兵…所以我的命还是很值钱的。”

  真是无可救药。

  月落知道再说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的,她憧憬自由,林儿坚守责任,无论谁都不可能轻易放弃自己所认同的东西,他们两个在一根绳子的中点相会后逐渐走向绳子的两端,看来是有缘无分了。

  看到这里,左蓝一不禁开始反思自己,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林与月在交往之初忽视了价值观的对立,导致现在很难从对方的角度上理解问题,最终走到了分道扬镳的境地。那么他和轩佑呢?左蓝一慎重地考虑过一切可能阻碍两人关系发展的因素,他不在意轩佑命格上的缺陷,只要轩佑接受,他会和轩佑共同面对。

  可轩佑绝不会拉任何一个人为他涉险,左蓝一不可以。任何人都不行。在这点上,轩佑是比量齐观的。

  其实有时候,一视同仁也未必是件好事。

  比如蓝一之于轩佑。

  月落依依不舍地拔掉发簪,乌黑的长发倾落下来,如同春日柳丝般轻柔。

  月落取下雕花白玉簪在手里轻轻摩挲着,这是林儿在刚出秦岭时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簪首雕的是枫月晚舟,虽然手法相对稚嫩,但这根玉簪象征性儿时情谊,对月落来说意义非凡。

  枫月晚舟。孤舟枫月?

  这不就是古玩街的那根簪子?

  当年他和轩佑就是因为这根簪子才得以相识的,这玉簪到现在还在他的房间里放着!

  “江枫,这跟簪子还给你。谢谢。”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千年以后,谁又能记得,这口口相传的诗句里,蕴藏着多少属于我们的故事。

  三言两语,便是我们的一生。

  林儿颓然地接过玉簪,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

  君为林间月,我是山上枫。抬首能望见皎皎明月,低头,天上月在水底。

  “君为山上枫,我是林间月。”月落含泪重复了当初林儿送给她簪子时说过的话。

  “江枫,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可能会像玉簪上的渔人吧,在淮河上有一棹小舟。”

  “那你…还会回来吗?”林儿懵懵的。

  月落避开了他的问题,深吸一口气,强笑,“深宫高墙不适合我。”

  月亮从升起到落下需要经过很多地方,有一天路过江边的月亮遇见了凝望夜空的枫树。

  月亮是那样皎洁,枫树是那样挺拔。

  月亮问枫树:“你愿意跟我走吗?和我一起旅行,过无拘无束的生活。”

  枫树说:“我生来就要守在这里,倘若我走了,北面的风沙就会进来,填满我身后的江河。”

  月亮带不走枫树,但枫树会永远仰望月亮。

  ……

  左蓝一本想继续听听两人接下来的对话,结果幻境愣是不给他这个面子,顷刻间场景再次切换回了大殿。

  这次应当又是几年之后了。

  现在的林儿已经完全能驾驭得了身上那件龙袍。

  大殿的灯光依旧是灰暗的,他的身旁站着一位少年,身着锦袍,腰佩长剑,挺拔俊逸。

  这个人…就是现在的韩川吧。

  模样相似,气质却完全相反。此时的川潼目光坚毅地守护在林儿身边,他可以并且愿意完完全全地把自己交给林儿,走出秦岭的时候,他便没有想过这辈子要离开林儿。

  “皇上!东城门——失守了!”

  满身是血的老将军直直地跪在地上,脊柱弯下去的那一刻精神气儿仿佛瞬间被抽走了。

  “刘叔,起来吧。”龙椅上的青年面色平和,似乎对老将军的请罪无动于衷。

  “皇上,罪臣刘福通没有守住大宋疆土,罪臣…即便死后也无颜面见先帝啊…”

  “刘叔,你没有对不起大宋,也没有对不起父皇。”

  风烛残年的老臣,孱弱的少年君王。

  “皇上,您难道不恨臣吗?”

  如今的林儿已经不需要按照娘亲教他的“喜怒不形于色”来对待臣子了,身为大宋皇帝的这些年,愿意的,不愿意的,他都经历了很多很多,这份选择无怨无悔。即便他的坚持到头来变成了一场笑话,即便亲人、朋友、爱人一个个从他身边离开。

  他不恨刘福通。刘福通是大将之才,深谋远虑,统领雄兵,没有刘福通就没有大宋之基业。先皇草创之初,刘福通是忠实的拥护者,起义失败后,也是刘福通在四年时间里壮大追随者的队伍,将他从秦岭深山迎回都城。

  虽然日后刘福通的野心逐渐显露,但平心而论,无论统治才能还是领导水平,刘福通的能力都远在他之上。比起复兴大宋的功劳,这又算得了什么过错呢?

  “刘叔,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因为你对大宋从未有过二心。”

  刘福通的眼眶湿润了。

  “刘叔…”刘福通口中酸涩。这些年来林儿总是拿他当亲叔叔,可他又是怎么对林儿的呢?他没有一天不觊觎林儿背后的权力,甚至逼迫林儿和他的素莹成亲,他都做了些什么啊!“林儿…是刘叔错了,叔不该这么对你啊…”

  ……

  左蓝一没有等来第五个场景。或许在不久之后,韩宋政权瓦解,这份记忆的主人也不复存在,他在幻境中所见到的,到底是一些对于韩林儿来说最难忘却的人和事,这些事贯穿了林儿短暂晦暗的一生,即使在后世编撰的正史中也难以留下蛛丝马迹。

  ……

  左蓝一被强行从幻境中抽离出去。从幻境抽出来的时候,他的生魂重新回到下沉广场的走廊。只不过这次没有看见轩佑,带血的石子还在,石子边躺着一本敞开的《金错刀行》。

  轩佑呢?

  左蓝一以生魂的状态在下沉广场绕了一整圈,查看了所有可能藏得住人的地方,甚至那些多年紧锁的房间。

  ……

  “左蓝一!你小子再给我睡!”

  “别晃了。他醒了。”

  “你们在这里晃来晃去的我敢不吗?呦,小道士也在这里呀。”

  “左蓝一”侧身躺在地上,单手托腮,一条腿叠在另一条腿上,姿势有些妖娆。

  张云烟心虚地把目光转向别处。

  其实他还没进宿舍楼的时候就能感觉到这里气场失调,根本用不着询问宋飞镜,顺着这股气流就能找到他们宿舍在哪。左蓝一和澹台轩佑虽然都在床上躺着,但张云烟在蓝一这里感受不到煞气的涌动,即便用法器探察魂魄也没有发现问题。这么看的话,左蓝一的昏迷更像是物理因素导致的——或者干脆就是装的!

  张云烟迅速果断地给了左蓝一两嘴巴子,然后180度剧烈摇晃,硬是给他晃醒了,看的韩川一愣一愣的。

  “喂,我说小道士,他掺和也就罢了,你掺和什么呀?”左涪卿指指韩川,以一种极其傲慢的语气教训张云烟。

  “我——”

  “晓得了晓得了,你知我知,不用说了。”

  韩川看得一头雾水。“蓝一,轩佑怎么样了?你们在下沉广场遇见什么了?”

  “急什么呀?”左涪卿白了韩川一眼,转向张云烟,“喏,上面那个小子的具体情况你知道不?”

  张云烟摇头。

  “有种命格叫做‘重台莲’,能让身边最亲近的人大富大贵,但只有先把他们弄死,再像嫁接一样把他们的灵魂安置在有着贵人命格人的身体里,被安置的人就成了‘容器。锻造’的,只不过‘锻造’挺损阴德的,一般术士也做不来。”

  “你…”

  韩川心说左蓝一什么时候懂这么多了,还有他和张道长说话的语气,完全就像长辈戏弄晚辈,难道他们之间一直是这种相处方式吗?

  “他不是左蓝一,他是左涪卿。”

  “左涪卿是谁?这是怎么回事?”现在韩川是彻底看不懂了,左涪卿又是谁?他和张云烟是怎么认识的?

  左涪卿向来觉得自己非常善解人意。

  “喂,你是冲那小子来的,肯定知道他是术士锻造出来的‘容器’吧,这种人为锻造的‘容器’本就是天地不容的东西,遇见了煞气破坏性会翻好几倍。这个你也应该知道吧?”

  尽管左涪卿的那种藐视一切的语气令韩川很不爽,但左涪卿说的话基本没有错误。

  “左蓝一是天乙贵人命,说白了就是天生的‘容器’,先天克后天,很简单,让左蓝一把他杀了一切问题就解决咯。”

  左涪卿说的十分轻巧,因为他知道无论左蓝一还是韩川都不可能让澹台轩佑死去。

  “不行,轩佑不能死!绝对不能。”韩川对轩佑的问题最是心急。

  张云烟看了看轩佑,又回过头和左涪卿对视一眼,没有说话。他在乎的是如何复原张妄言的魂魄,如果轩佑真的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他倒是希望左蓝一能下得去手,毕竟不这么做的话会有更多无辜的人惨遭横祸。

  “张道长,您…知道望月桥的来历吗?”

  正当张云烟聚精会神地思考对策时,韩川突然问道。

  “啊?望月桥?什么意思?”

  “望月桥和张望月。您知道吗?”

  不对。韩川怎么知道张望月…

  一旦出现了张云烟预料之外的事情,他便容易流露出不安的神情,而这份局促恰好被心思细腻的韩川灵敏地捕捉进眼睛里,张云烟无需多言,神态已经出卖了他。

  “张望月是民国时期很有天赋的术士,他就遇见过一个重台莲命,甚至还尝试过‘锻造’。”

  左涪卿翘着嘴角,一副等着看戏的架势。

  “…那个重台莲命是谁?”

  “张云烟。”

  至此,张望月突然出现和不告而别的谜团终于解开了。因为一包蛋糕两包蜜三刀,他和张望月在点心摊上重逢,当时不知道怎么的,他们俩越走越亲近,最后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张望月藏的很好,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过任何与术法有关的东西,甚至隐藏了接近他的目的。

  为了所谓的“锻造”,张望月不告而别,一去就是几十年。倘若这次“锻造”成功,他张云烟恐怕早已变成累累白骨了吧?被心爱之人杀死和苦等爱人多年后得知真相,究竟哪一个更残忍一些?

  这些年他访遍天涯海角,带着各个门派的寻人绝学走过五湖四海,无论用上什么法术,结果都是杳无音信。不是这些术法失效了,而是张望月给出的生辰八字根本就是错的,可能连名字都是错的,目的就是不让他找到。

  张云烟的认知彻底崩溃了。

  原本以为和张望月见完最后一面后他能放下所有往事,现在看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张望月…他这个人,他做过的事,张云烟到死也忘不了。

  “两千年左右的时候他来过四方桥一次,但是我不知道他来这里干什么。”

  2000年左右?

  这不就是轩佑和左蓝一出生前后吗!这个时候张望月就算活着也已经九十多岁了,都到了这个年纪还对“锻造”念念不忘吗?

  “那个,虽然我知道现在说这话挺煞风景的,不过我还是要友情声明一下,”左涪卿好死不死的伸了个懒腰,顺便活动了下筋骨,“两位,时间不多了。”

  这还用你说!

  “张道长,你可以帮我布置一下结界吗?我想用识海术!”

  “你疯了吗?这里还有这么多学生…”张云烟还没有从被欺骗的愤慨中缓过神来,这个忙他不太想帮。

  “轩佑一直在昏迷,我怕再晚就来不及了。”

  “你们没有发现吗——外面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天上一直电闪雷鸣,可除了轩佑昏迷外无事发生。”

  张云烟从刚才就一直听他们说“锻造”而成的“容器”会给他人带来灾难,极端的天气和轩佑的反常似乎也的确预示着灾难即将到来。然而事实是几个小时过去,直到现在也无事发生,哪怕离轩佑最近的宋飞镜也没有出现任何异常,这与韩川和左涪卿的描述多少有些不符。

  左涪卿慵懒地再次打了个哈欠,“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

  左蓝一的生魂孤零零地在校园里游荡,明明是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漫步校园,左蓝一却没有闲情逸致体验飘在半空中的快感。

  轩佑不见了。

  他的身体也不见了。

  一定是在他走后,左涪卿控制着他的身体把轩佑移到了别的地方。

  左涪卿一直隐藏在他的身体里,那么他每天的行动、言语都会毫无保留地曝光在左涪卿面前,左涪卿同他一样,对这个校园无比熟悉。

  变成生魂的状态后,左蓝一的视野范围明显变广了。卷王楼里内卷猝死的学姐,因感情问题投湖自尽的学长,被虐猫者扔下楼梯的猫咪…这些校园传说可信度颇高!

  现在左蓝一终于能直观地看见那个令他格外不适的气场了。

  一号公寓已经被团团黑气包围,如同涌动的泉眼,源源不断地向外挤出煞气。密密麻麻的红色藤蔓如同爬山虎般缠绕在围墙上,缺乏生气却又充满饥渴。左蓝一靠近看去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藤蔓,分明就是粗细不一的血管,黏连在绵软跳动的器官上,每一条血管里都流动着暗红色的血液。

  血管样的藤蔓连接着房间里的人,他们有的在打游戏,有的在接水洗漱,对自己所处的局面全然不觉。他们的身体已经变成了半透明色,透过身体看不见任何血管和器官,可每个人身后却都缠绕着一团团乱麻似的血管,仿佛要将他们的身体彻底抽干。

  最恐怖的是,整座宿舍楼的人都变成了这样。这也意味着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的寿命会彻底耗尽,明早太阳升起的时候,一号公寓将不再有一个活人。

  左蓝一毫不费力地来到五层。这一层的煞气明显强出一个维度,路过其他宿舍看到的学生勉强只能辨别出人的轮廓,他们身后的血管不约而同地连接到了一个地方——505号。

  而505号现在正紧闭着门,似乎有个人哆哆嗦嗦地坐在门口,如果不是看到了后背的血管,左蓝一差点就忽略掉这个人的存在。

  这个人——居然是宋飞镜?

  生魂状态下的左蓝一根本不用敲门,往前一碰就进到宿舍里了。轩佑的身体上,千万条如同虫子般跳动的血管在他身上爬行、吮吸,在煞气加持下,这些东西压迫着轩佑的心脏和口鼻,每次喘息都格外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