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指着贺清元还想说些什么，却看到了莫有情充满杀气的眼神，他浑身一哆嗦，将脚下仍旧在喊痛打滚的同门拉了起来，小声说：“别装啦，快喊几个人架着洛言走！”
好不容易从地上打滚的人堆中挑出来几个手脚还能活动的，折腾一番后，他们互相搀扶架着气息全无的洛言撤退了。
并将赵霖希丢在了这里。
刚放晴不久的天空又暗了下来，淅沥沥的雨水从叶上滴落，敲打着林间泥泞的小道。
雨天路滑，顾宴舟现在的身体情况也不适合赶路。
贺清元召出青羽剑，将它插入刚刚所生的火堆旁边。
以剑身为眼，倾注大量灵力之后，便在原来的茅草棚子上面布施了防水结界。
贺清元将顾宴舟扶到还算干燥的茅草上，为他盖上了自己的青衫外袍。
顾宴舟始终低着头，不肯给贺清元任何一丝反应。
贺清元看在眼中有些担心，不肯松开紧握着顾宴舟的手。
两人的沉默不语，是结界中其他避雨之人的漫长折磨。
几只小妖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莫有情两人的身边，小声嘀咕着什么。
看架势，双方已经化敌为友了。
“侠女，我们主上不同意，你就劝劝那位深情道长吧。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
莫有情听到后有些不开心，“我看他们俩般配得很！你们别胡说！”
“是啊，从来没见过师尊如此在意一个人，还是个……男人。”何思君挠了挠头。
“俗话说，有人欢喜有人愁，都是婆家喜，娘家愁。你们根本不懂我们在担心什么！”
莫有情张嘴想问“愁什么"，却被何思君拍了拍肩膀打断了。
她顺着何思君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无妄门的赵霖希仍旧跪在雨中一动不动。
他身上的蓝袍已被雨水打湿，头发也因掺杂了大量的雨水紧贴在眉前和耳垂下方。
发尾上的白玉兰发带在风中挣扎着扬起了一个极小的幅度后，便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后颈上。
远远看去，当真狼狈不堪。
“师姐，要把他喊进来避避雨吗？”何思君心有不忍，出声问道。
莫有情想要询问贺清元的意见，转头发现他仍旧守在顾宴舟的身边，便没有出声打扰。
她拉着何思君直接跑了出去，将双膝早已陷入泥坑中的赵霖希拉了起来。
二人分别在赵霖希的两旁搀扶，一步一缓，才终于将他拉进了结界中。
赵霖希有些抗拒，以至于莫有情连同何思君淋了不少雨。
三人刚进入不久，贺清元便抱着装满吃食的油纸袋走了过来。
他绕到火堆旁，竟然用自己的幻影箭烤起了包子！
莫有情擦净额头上的雨水，凑到何思君的耳边小声说道：“师叔在用他的本命法器，烤，烤……烤包子！”
说到最后，她惊讶喊出的声音已经压不住了。
何思君急忙伸出手指，挡在她的朱唇前示意噤声，“师尊脸皮薄得很，师姐你千万别喊。”
莫有情顿了顿下巴，她还没从刚才的吃惊中缓过神来。
直至看到贺清元将烤好的包子送往顾宴舟的身边后，她才恍然大悟般感叹道：“情之所乱，情之所惑啊。”
何思君附和道：“之前总觉得师尊冷冰冰的，却没想到他还有如此温情的一面。想必这位顾侠士一定对师尊很重要。”
“他当真是魔头顾烨吗？”莫有情心中好奇，小声问道。
何思君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
莫有情不甘心又转头去问身后的几只小妖，“你们的主上是
不是魔头顾烨？”
小妖们齐刷刷地点下了头。
“当真？！”莫有情不敢相信，继续求问，“南疆无主之地的君无名——顾烨？”
小妖们再次坚定地点下了头。
“要命了，要命了，”莫有情对着何思君认真道：“那可是魔头顾烨啊！师叔怎么能和他厮混在一起！”
赵霖希听明白后用剑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他脚步沉重，一步一顿慢慢向干草上的顾宴舟走去。
剑刃拖地的摩擦声引起了贺清元的警觉，他护在顾宴舟的身前出声问道：“你想干什么？”
赵霖希始终低着头不肯言语。
硕大的泪珠从他的眼眶上掉落，他不敢说话发出颤抖的声音，企图掩藏此时此刻的怯弱。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贺清元的耐心消散，他手持幻影箭已经准备好要先发制人了。
“为什么，”赵霖希停住脚步，带有哭腔地喊道：“我所做所想之事，都会变成无法挽回的过错！”
他扔下手中佩剑，跌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顾宴舟神魂游离，这才稍稍清醒了一些。
“没错，我就是顾烨，”他缓缓出声，继续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他双目无神，眼眸低垂。
“我不同意，”贺清元沉声道：“你想杀他就要先过我这一关。”
泪眼朦胧的赵霖希将头抬了起来，他哭声喊道：“你们清宁宗太欺负人了！”
莫有情急忙跑了上来，解释道：“没有，你误会了，我师叔给你开玩笑呢。”
她比任何人都要在乎清宁宗的声誉。更何况，他们实在理亏，偏偏是她的师叔要护着那魔头。
她眼见赵霖希越哭越凶，便招手示意何思君前来帮自己。
两人协力将赵霖希架到了角落处劝说：“你别再哭了，无妄门不要你那是他们眼睛瞎，我们清宁宗可是很欣赏你的……”
哭声越来越小，莫有情信心大增便趁热打铁拉着何思君在角落继续劝说。
顾宴舟的心中烦闷得很，他突然出声问向小妖：“你们为何如此笃定我就是顾烨？”
黑毛猩猩站了出来，它的情绪波动，激动道：“是我啊，我是石丫头啊。”它满脸泪花，将停留在毛发间的泪珠甩下。
金羽蛇雕往前一步，也是激动喊道：“我啊，是我啊，我是小金黄。”
白虎也跳了出来，迫不及待地说道：“我是大白啊。”
“……”
一个接一个的小妖站了出来，它们说出了那些让顾宴舟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你们……”杂乱的记忆冲击着顾宴舟的大脑，熟悉又散碎的画面正在他久远的记忆片段中形成。
他仍旧不解，再次问道：“我容貌已变，你们是怎么确定的？难道……是因为金瞳？”
“可这金瞳并不只我一人所有……”他补充道。
黑毛猩猩伸出手指，逐渐对上顾宴舟肩上的巫月蝶，喊了一句：“巫月姐姐。”
熟悉的称谓被人喊出，几乎是一瞬间，过往杂乱的记忆便在顾宴舟的脑海中重组完毕。
他颤着声音喊道：“是你们……我的小妖。”说到此时，他已经哭到不能自已。
他幼时曾跟随父母在南疆久居多年。
他只记得那里的风景极美，有叫不出名字但极其艳丽的花儿组成的紫红色花海。
有山间清风、徐徐明月，还有许多藏匿在茂密竹林中的毛绒绒小妖。
以及家门口的那座莲花池。
父亲爱花，母亲喜欢喂养小动物。
而他顾宴舟却是个十足的捣蛋鬼，没少祸害父亲精心培育的花苗，也没少捉弄母亲收留过的小妖。
他本以为这些陈旧的记忆再也找不回来了，却没想到能够再次遇见这群伴着他长大的小妖。
虽说它们的身形容貌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那些母亲曾经给它们取下的名字，却还是能够让顾宴舟将它们认出。
“巫月姐姐……”黑毛猩猩略带犹豫地问道：“巫月姐姐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顾宴舟擦净脸上的泪水，他勾了勾手指，巫月便停留在了上面。
她扑闪着翅膀，极力散发出紫色的粉尘，来表示她心中的喜悦。
“她的肉身早就死了，现在的她，是同我共享生命的灵体。”顾宴舟抬起手，看着仍旧兴奋的巫月，不自觉勾起了嘴角。
贺清元听到后浑身一颤，他立刻转头十分愧疚地看向顾宴舟。
他终于明白为何顾宴舟身上的伤如此重了。
是因为他在林中把巫月蝶化成的“顾烨”捅穿后，伤到了同巫月蝶共命的顾宴舟。
贺清元的心中悔恨万分。他慢慢蹲下身，将手中还发烫的包子递了上去。
顾宴舟现下心情大好，便伸手想要接过热腾腾的包子饱餐一顿。
岂料贺清元抓住时机握住了顾宴舟的手腕，并将自己的脸凑了上去。
贺清元扯动着顾宴舟的手，用他的脸接下了顾宴舟的一个巴掌。
“你干什么！”顾宴舟急忙缩回手，双手握拳攥于胸口，他有些被吓到了。
“对不起……”贺清元低着头，不敢直视顾宴舟。
气氛稍显尴尬，顾宴舟只好转移话题，“那个……都别愣着了，快来吃点东西。”
他朝着小妖们招手，让它们前来领取肉包子和馒头。
他用余光扫过身旁的贺清元，时刻关注着他。
等小妖们领取食物走掉后，他将剩余的吃食塞到了贺清元的手中，笑着说道：“你也快点吃吧，还有……”
他指向角落中眼睛冒光的莫有情等人，继续说道：“他们好像都饿了。”
贺清元接过东西，仍旧低着头不肯走，“阿舟，你不会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