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成伟在诈他。实际上那个保安嘴紧得很,只是在一开始把李铖是业主说漏了嘴,随后就一脸警惕的打量他。
宋然很谨慎,没顺着他的话,只一口咬定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个人,更不认识。
见他不上套,曹成伟只能干着急,他笃定这两人是认识的,但从他嘴里一时又套不出话。
宋然作势要走,曹成伟哪能放他走,气急败坏地扯着他衣服不让动。
曹成伟从小在村里跟着地痞混大的,最不缺的就是力气,宋然挣脱半天愣是脱不了身。
他生平第一次被无赖似的缠上,脸都气红了,眸光却发冷。
“干什么呢!!”
二人原地拉扯之际,被一声尖锐的喇叭声打断了。
王铭面色不善地下车,疾步走到他们跟前。
曹成伟一时松了力,王铭立马上前把他的手挥开,“先走。”他对宋然说。
姓曹的反应过来要去拦,被王铭用手肘格开,他使了十足的力,曹成伟一时没法动弹。
看着宋然上了车,王铭也不欲纠缠,撂下一句话,“我这车可不长眼。”然后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没事吧?”
宋然摇摇头和他道谢:“谢谢你,王铭。”
王铭说别客气,好奇地问他那是什么人。
宋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说起这人,因为李铖至今都没和他说过。
“一个难缠的人。”说完他就沉默了下来,想着等今晚李铖回来一定要问清楚。
王铭又关心了两句,两人不顺路,他把宋然放到地铁站就匆匆离开去上班了。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道路上的树都被雪糊得粗壮了一圈。宋然裹了件最厚的外套,出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冷。
刚好赵莉莉和王馨月换班,俩人笑着和他说再见。
宋然把手伸进口袋里,抬头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李铖靠在车门旁朝他招手。隔的远看不清表情,他也顾不上旁边有没有人在看,朝着李铖就跑了起来。
砰的一声,李铖稳稳地把人接了个满怀。
宋然忍不住在他怀里蹭,嗓音又软又闷:“你回来啦。”
他声音里的委屈不易察觉,但还是被李铖敏锐地听出来了。
于是把人从怀里拉出来,低声问他怎么了。
宋然吸着鼻子摇了摇头,“想你。”
李铖顿时心都化了,他把手里的围巾戴到宋然脖子上,围得严严实实。
“走,我们回家。”
得知曹成伟早上又来纠缠他,李铖脸色阴沉,交叉的双手紧握成拳,仿佛在极力忍耐。
如果曹成伟不作妖的话,他本来可以忍,毕竟他绝对不可能要到一分钱,但他竟然想把宋然牵扯进来。
李铖表情晦涩不明。
宋然脱下外套,柔软的毛衣还残留着暖烘烘的热气,李铖瞥了一眼,见家里开着暖气,也就没说他。
他用咖啡机现冲了两杯拿铁,递到李铖手上,又拉起他的手指贴在热乎乎的杯壁上。
李铖反手握住他,宋然双手里外都被温暖着,舒服得眯起眼。
“能和我说说吗?”
宋然用暖和的双手捧住他的脸,四目相接,他轻声问道。
李铖只能从高中的时候说起。
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画面。
临近高考,李兰每天都从家里养的母鸡屁股下面掏两个蛋攒着,等李铖周末回来的时候做给他吃。
李显臻不以为然地嗤笑,说天天吃青菜白菜的不见荤腥,嚷嚷着要吃肉。
李兰嘴上嫌他多大的人了还嘴馋,但还是在下地干活儿前宰了一只公鸡。
李铖下车的时候正值晌午,日头烈,他路过自家田地的时候特意瞟了一眼,没见母亲的身影。
他背包里只带了换洗衣服和课本,步子迈的飞快。
进门的时候黄豆没像往常一样出来迎,李铖皱了眉头,觉得不对劲。
“给老子闭嘴!”
里屋传来李显臻的呵斥,他甩了包大步跨进去。
李兰跌坐在地上,李显臻旁边站着个女人在和他拉拉扯扯,两人衣服扣子皆是乱的。
“给个话吧李兰,这男人你还要不要!”
女人拨了拨弄乱的头发,挺着胸脯问话。
她瞪圆了眼睛,嗓音掐的很尖。
女人叫刘贵娥,隔壁村有名的寡妇。早早没了丈夫,儿子也是个混不吝的,之所以说她有名,是因为她行事实在是不检点,挑个水的功夫都有可能被她勾搭上,那村儿的男人几乎没一个不认识她的。
要说她样貌有多好,那也算不上,但刘贵娥深谙如何与男人打交道,又懂得做低伏小,身上就是带着能让男人心痒的劲儿。
李兰胸口起伏不定,左半边脸红肿的明显。她万万没想到李显臻竟然有胆子做出偷吃的事,她一直以为李显臻只是人窝囊没担当,要 不是今天她临时折返来取茶水,不知道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我呸!”李兰性子刚烈,即使这种境况也不忍落了下风,她一口呸在刘贵娥脸上,右掌直接带起了风,狠狠一巴掌扇在刘贵娥脸上。
“狗男女,”李兰还不解气,刚刚撞见这两人偷情的时候,她先给了李显臻一巴掌,继而冲上前想去揪女人的头发,但被反应过来的李显臻一把推到地上。
他在刘贵娥面前威风惯了,没有了刚被抓包时的心虚劲,哪肯就这样被李兰撂了面子,刘贵娥在旁边作威作福,先对李兰动了手。
“偷情偷到我家里来了,你还要不要脸呐!我看你是没被打怕……”李兰这回直接揪住刘贵娥的头发,一脚接一脚地踹,李显臻来拦,也被甩了一巴掌。
“你再给老子动一下试试!”
他被接二连三的踢打给弄火了,刘贵娥还在旁边龇牙咧嘴地叫:
“李显臻你还是不是男人!没见过你这么窝囊的……”
“闭嘴!”他恶狠狠地说了一句,见制不住李兰,也抬手揪住李兰的头发往外扯。
“操你妈!给老子松开!!”他被李兰一口咬在手臂上,那力道大的没几秒就见了血。
李显臻痛红了眼,手劲大到可怕,把李兰头发生生薅掉一撮,又抬起脚狠狠给了她一脚。
李兰瘫倒在墙边。
李铖进门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
他冲向李兰,扶她起来的双手发着颤,“妈……”
那天李铖第一次对李显臻动手,也是他第一次打女人。
早上宰好的鸡被处理的干干净净,就放在木桌上,桌脚下有几滴血,分不清是鸡的还是人的。
“黄豆就是在那天不在的,”李铖反握住宋然的手,“我发现的时候身子已经凉了。”
李铖不在家的时候,黄豆都是李兰在养,乡下的小土狗很忠诚,也认人,它在李兰被揪住头发的时候冲上去咬李显臻的裤腿,被他一脚踢到墙上。
为了发泄怒火,他甚至还补了几脚。
宋然的心像有针在扎,又像有蚂蚁在爬,他想说些什么,但喉咙十分干涩,挤出来的音节暗哑难听。
“没过几天曹成伟就找上门来了。”看见宋然的表情,李铖摸上他的耳垂,又凑近亲了亲。
“后来,我高考落榜了。”李铖的声音淡淡的,用轻描淡写的语气描述那段过往。
高考前五天,学校放假,让考生自行回家备考。
除了看书的时间,李铖几乎都守在李兰身边,李显臻自从上次就不见了踪影。
李兰早上梳头的时候,痛了好一会儿,之后便捏着梳子沉默。
“妈,等我高考完,我们就离开金沙。”李铖接过她手里的梳子,从发尾慢慢地梳。他动作轻柔,与脸上的一片阴沉形成鲜明对比。
曹成伟怒气冲冲地拍门,身后跟着好几天没露面的李显臻。
他今天摆明了是来给刘贵娥出气的,不让这小子吃点苦头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曹成伟混惯了,故意用话去激他,怎么下作怎么来,那些肮脏的语言泼到李兰头上时,李铖动了手。
虽然他比李铖大上几岁,体型也比少年时的李铖壮,但架不住对方杀红了眼,拳头落在身上跟雨滴似的,他连哀嚎的时间都没有。
见场面快要不受控制,怕真出事儿,李显臻几步上前拉架。
他上次被李铖打的不轻,心里有气,故意拉偏架,惹得李铖挨了好几下。
曹成伟也被惹急了眼,抄起鸡圈旁边的锄头就要往李铖头上来。
他避闪不及,电光火石间用手去挡。
第二天就要高考,受伤的恰恰是右手。
两天的考试,他浑浑噩噩的考完了,没有一道大题是完完整整写完的。
“李显臻快死了,曹成伟不仅从他手里要不到钱,还要往里贴。”
这才把主意打到了李铖身上。
他的声音已经没有了起伏,再浓烈的情绪都被时间磨平了,平静地好似在讲别人的故事。
宋然第一次如此直观地参与到李铖的过去,不需要通过旁人苦苦探寻,而是由李铖亲口说给他听。
那些只能跟在身后远远跟随、旁观的日子,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像那年盛夏的蝉,熬过漫长的栖息期,终于破土而出。
但往事并没有那么简单,也远没有他说的这么云淡风轻,宋然清楚的知道李铖漏掉了哪一个部分。
但此刻他无意再追问,只上前拥住了他,脖颈相贴间,宋然身上熟悉的味道令他心安。
李铖眷恋地蹭了蹭他颈窝,双手收紧。
“下次陪我一起去看我妈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