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霁光【完结】>第38章 变故

  从黄河回来之后,郑早桥突然忙了起来。

  向淮这几个噬球如命的混小子也都有了升学的危机感,在球场上活跃的时候少了很多,每周只吆喝着打一场球赛解解馋,以往郑早桥每次都很积极,憋坏了似的,现在却连着三场球赛缺席,在学校里就是待在教室,也不找向淮和施法瞎胡乱逛了。

  施法都觉出不对劲了,暗地里找郑早桥问过一次,郑早桥只说没事,施法隐隐觉得郑早桥是冲着向淮来的,但具体是因为什么,他又猜不到,只能费心费力地替郑早桥在向淮那遮掩着,给他找各种借口。

  在郑早桥第三次球赛缺席之后,向淮直接将他从教室拽了出来。

  “最近装什么孙子呢?”向淮靠在三班门口的栏杆上,挑眉问郑早桥。

  “什么啊?”郑早桥一脸迷茫,好像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向淮盯着他不说话,郑早桥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说那个啊,”郑早桥的理由很正当,“这都快上高三了,还不好好学习,还有时间打球?”

  “一星期就他妈能打一场球,怎么就浪费时间了?”向淮不买账,他也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但偶尔一次的放松也不至于都给剥夺吧?

  “争分夺秒吧大哥!你现在多玩一分钟,到考场上或许就会多丢一分,而这一分,或许就能决定你是上一本,还是二本……”郑早桥喋喋不休起来。

  “行行行,”向淮一听这种话就烦,嗤笑道,“那学霸好好学吧,争取下回再跟你梦中情人当前后桌。”

  郑早桥怂得连同桌都不敢跟江明萤搭,只敢选人家的后座,没少被他们埋汰,以往郑早桥都是气哼哼地让他们等着看,哪天他把江明萤带过来的时候他们可别被吓到。

  玩笑没少开,郑早桥没真的生气过,这次脸色却猛地难看下来。

  向淮脸上的笑也没了,两人的视线对上,竟有几分针锋相对的味道。施法看情况不对,立马挡到两人中间,打哈哈道:“快上课了要不……先回去?”

  “这一次算了,”郑早桥沉着脸说道,“以后别他妈的再说这些事。”

  “那你别算看看?”向淮吊儿郎当地笑,“你想怎么着?”

  郑早桥一言不发地转身回了教室,还顺便关上了后门。

  施法看了看门,又看了看向淮,试探地说道:“他最近心情不好,犯病了别管他。”

  向淮没吭声,转身也走了。

  施法不知道怎么突然之间两人就吵了架,懵了半分钟,又赶紧追着向淮跑过去。

  向淮没回教室,而是直接下了楼,还有几分钟就上晚自习了,操场上王岩他们的球赛刚散场,问向淮怎么那么晚才过来,郑早桥呢。

  向淮把球接过来,没说什么,那几个人看到他的脸色,也都识相地没再问。

  晚自习的上课铃声响彻整个校园,操场上除了向淮和施法没有第三个人了,空空荡荡的。

  天时越来越长,七点钟才只微微擦黑,向淮进了几个球,冲施法说道:“你回去上课吧。”

  “上什么啊,上不上都那样。”施法试图截断向淮的球,被向淮闪过去,投篮,命中,他才又接着说道,“我就不是上学的料。”

  “你该向你同桌学习啊,”向淮把球扔给施法,“看人家郭尔木,这都考了多少年的四百五了,不还是天天趴那钻研数学题?”

  施法抱着球直接坐在了地上,向淮跟着在他旁边坐下。

  和郑早桥相反的是,施法这些天明显地越来越黏向淮。

  向淮这学期有林霁在旁边监管着,才真正开始有了些学习的心思,施法比向淮觉悟得早得多,从刚上高二那会儿就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学习上,后来向淮身边又有了个林霁,俩人成天黏在一块,施法有时候自觉插不进去,也只能学习。

  但他跟向淮不一样,向淮是真的聪明,认真学起来进步得飞快,施法平时玩的时候脑子还挺灵光,学习起来却菜得很,守着林霁和郭尔木两座资源,他自己也挺努力,进步却很慢,一直在四百分那里吊着,不偏科,也就是说每科都很平庸,补都不知道从哪儿补。

  高二下学期期中考试,向淮以两分之差挂在了施法上面一名,向淮还记得当初施法对他的侮辱,当即嘲讽了施法一番。

  施法哼道:“考三百分和考四百分有个屁的区别,一样上个小破专科。”

  “等着,下次淮哥就给你考个五百分!”向淮嘚瑟得屁股都快撅天上去了。

  第三次月考,向淮虽然没达到自己吹的牛皮,但一个月的时间就提高三四十分,进步也十分惊人,陈静瑜在班会上还把他单拿出来表扬了一番。向淮从小到大没受过这待遇,颇有些受宠若惊,他第一次尝到学习成绩带来的甜头,觉得滋味还不错,竟然还有点上瘾。

  至于施法,仍然是四百分出头。

  向淮都有些不舍得嘲讽他了:“林霁给我整理的资料我不是给了你一份吗,你一天天的趴那都学什么呢?”

  施法撇撇嘴,他比向淮还想问他究竟都学了些啥玩意儿。那之后他又学了一段时间,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就泄了劲,又变成了缀在向淮身边的一条小尾巴,跟着他东奔西蹿。

  两个人有一会儿都没说话,施法抱着球扔上扔下,向淮手臂支在背后,看着天空的颜色越来越深。

  施法突然问道:“你以后想干什么?”

  “没想过,”向淮说,“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你呢?”

  “我以前也没想过,”施法说,“现在觉得干什么好像都一样。”

  他说完才发现向淮一直在看着他:“怎么了?”

  “没什么,”向淮收回视线,“就是觉得,很多事好像都开始变了。”

  施法以为他在说郑早桥:“他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对我也没好气,不是专门针对你。”

  向淮哼笑了一声,索性直接躺在了地上,反正校服就是用来糟蹋的,也不怕脏。

  从地面上看空无一物的天空也有高处下看的失重感,像是要被卷进去,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在看高远的天还是看深渊里灰茫茫的云雾。

  向淮说的不只是郑早桥,还有施法,包括他自己。

  成长总是悄无声息地发生的,当能注意到,说明它已经改变得很多了。向淮不太喜欢这些改变,他希望日子能像他十六七岁的每一天一样,自由自在无忧无虑,但他拒绝不了改变的发生,因为他也在改变,能意识到改变本身就是一种成长。

  他终究会离开他的十六岁,开始他的十七岁,然后是十八岁、二十岁、三十岁……一直到其实并不久远的久远的以后。

  人都是要长大的。

  郑早桥没再来找过向淮,向淮也没去找过郑早桥,施法比两个当事人还着急,偷偷地去找郑早桥,郑早桥让他别多管闲事,想劝劝向淮吧,向淮不耐烦地让他闭嘴。

  施法出力不讨好,赌气地想,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吧,关老子屁事!

  向淮看他着急上火的模样,才吝啬地提了一句郑早桥:“你不用管,他自己心里要是别扭不过来,咱俩瞎使劲也不顶用啊。”

  施法听他的意思好像知道郑早桥在别扭什么,问道:“你知道怎么回事?”

  向淮眼一横:“我他妈哪知道!”

  施法看向淮无所谓的模样,好像大概应该是没啥事,心里倒是稍稍放心了些。

  但其实向淮心里并没什么谱,他只是过于要脸。

  他在施法面前拽得一批胜券在握,没人的时候,守着林霁又是另一番模样了,蔫蔫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骗了不少亲亲抱抱。

  结果,向淮没等到郑早桥拧过弯来向他求和好,他自己这边先出了事。

  期末考试的前一周,向淮和林霁跑去废城区里面玩。那里俨然已经成了两人的秘密基地,春天的废城区着实是个好地方,安静又灿烂,但现在已经进入夏天,天气越来越热,废城区里就没那么舒服了。这俩人却跟不知冷热似的,不在家里享受空调的凉爽,而是顶着酷暑跑这边来在大树的阴凉下面寻找自然风。

  废城区里有不少流浪猫,大多数都被向淮喂熟了,他们天天去,那几只猫天天来,吃饱了就喵喵地围在两人身边蹭,一开始的时候林霁不让向淮摸猫,嫌野猫脏,也担心向淮手脚莽撞,再被猫挠了爪子,后来倒是林霁先没撑住,被一只小奶猫勾走了心神,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软乎乎的毛。

  州官放了火,百姓才有机会点上几次灯,向淮这才能偶尔撸上两把猫。但他撸得也不多,原因是林霁这人麻烦死了,向淮碰过猫之后,林霁就不让他碰自己了,亲都不能亲,相较于猫,向淮还是更想撸林霁。

  向淮偷偷摸了两把猫之后又想抓林霁的手,被林霁拿着书打开,他气哼哼地收回手,转身从包里掏出来一包湿巾,擦干净了,冲林霁显摆地晃了晃手:“现在可以了吧?”

  “不可以,”林霁闲适地靠着树,“快背。”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好难啊!”向淮盘腿坐在林霁旁边,这就要耍赖把头往他怀里顶,被林霁拿着书顶开。

  “背完这段。”

  “后面是什么来着?”向淮挠头。

  “而征一国者。”

  “而征一国者,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他就最后三句背得熟,炒豆子似的蹦出来那十二个字,“背完了!”

  说着就不管不顾扑进林霁怀里,林霁铁面无私,不让他亲,向淮就扯着嗓子委屈巴巴地喊:“亲一下,亲一下我就好好背,背完这个我今天还把《滕王阁序》那篇背下来!”

  “行吧。”林霁这才多不乐意似的妥了协,将手里的书扔掉,压下向淮的后脑勺。

  等亲完,林霁还有些意犹未尽,向淮的嘴唇被吮得红润饱满,他扳着林霁的下巴盯了半晌,终于觉出了一丝不对劲:“你是不是故意的?”

  林霁没答话,将向淮的脑袋压进怀里,下巴抵在向淮头顶上忍不住笑。谁不想亲呢?亲吻和拥抱都是那样熨帖舒服的一件事,他的欲望与渴望并不比向淮少一丝一毫。

  向淮凶残地扒着林霁的衣领,在他锁骨下面咬了一口。

  就是这些再惯常不过又再亲昵不过的打闹,成了压在他们身上的第一根稻草,而后源源不断,积压成堆。

  第二天是周一,向淮和林霁经过学校二楼大厅的时候,发现公告栏前围了很多人,不知道又发了什么通知,围观的人讨论得很是热闹。

  向淮踮着脚看了两眼,没看清是什么,林霁对此没什么兴趣,说道:“走吧,如果是重要通知老师课上会说的。”

  向淮嗯了一声,视线收回时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不少人正在看向他。向淮刚一皱眉,就看到王岩从人群里朝他挤过来,揽住他就往走廊里面走。

  向淮被他拽得不明所以:“怎么了?”

  王岩像是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猛地收回揽在向淮肩上的手臂,有些尴尬,想起来什么,又赶紧给向淮看他刚才拍的照。

  向淮低头看了一眼就愣了,朝走廊外的公告栏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王岩。王岩点了点头。

  向淮将手机塞王岩怀里,二话没说大步走了出去,林霁像是意识到什么,落在身侧的手攥了攥,跟在向淮后面走了过去。

  围在公告栏前的人群看到向淮,霎时停了喧闹,自动地给他开出一条路来。贴满A4白纸的公告栏上贴了一张放大的彩色照片,场景和建筑向淮和林霁都很熟悉,是废城区里面他们常待的那棵大树下面,照片里面正在接吻的两个人他们更是熟得不能再熟。

  向淮看了几秒,啧了一声,偏头冲林霁说道:“这谁拍的,比你的水平差远了,把我拍得都不好看了。”

  他边说边抬手将照片撕了下来,周围响起一片惊呼,然后是渐起的喧闹议论声,越来越大,几乎要将他们湮没。

  向淮抓住林霁的手,混不吝地冲着人群笑道:“这我对象,知道了就都散了吧。”

  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开,却都没走远,隔着几步的距离看着向淮和林霁,盯着他们牵着的手。林霁看着向淮,向淮笑得很玩世不恭,像是根本就没把这当回事,但他和林霁握在一起的手却在轻微地发着抖,手心里都是汗。

  林霁反手将他的手握在掌心中,拉着他往前走去,他神情冷淡,抓住向淮的手在夏天里也是微凉的,却有力沉稳。

  向淮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和林霁的恋爱会以这种方式公布在所有人面前,被动得近乎是一种屈辱。

  他不在乎别人知道他和林霁的关系,甚至好多次都忍不住想昭告天下,但以这种方式呈现,他发现自己一时之间竟然慌得厉害。

  林霁直接拉着向淮上了天台。风鼓噪着呼呼吹过耳畔,周围一片空旷,隔绝开人群和视线,向淮才呼出一口气,林霁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轻声说:“别怕。”

  “谁怕了!”向淮说,他这会儿有点回过味来,慌乱也逐渐下去了。

  他把手里的照片展开,骂道:“操他妈哪个孙子干的,我他妈弄不死他。”

  林霁的手臂撑在石砌围栏上,微微垂着视线沉默着。

  向淮还在那绞尽脑汁地想会是谁,林霁开口道:“是林晖。”

  向淮一愣:“你怎么知道?”

  “前两天,”林霁说,“他不知道从谁那打听到我的号,给我发消息,要我出去打架,我没理他。”

  “知道是谁就好办了,”向淮将照片一合,“我不把他屎揍出来我就不叫向淮。”

  他说着就要下去,被林霁拽住。

  林霁笑道:“这会儿不害怕了?”

  “我他妈才没害怕!”向淮呲牙。

  林霁捏了捏他的掌心,脸上的笑隐了下去:“林晖不重要,重要的是下面的那些人,还有……还有家里的人。”

  “我早就想说了。”向淮说,“被一个孙子挂大字报似的挂出来虽然有点丢人吧,但也没什么,以后我还能光明正大地亲你了呢。”

  林霁笑了一下。

  “向淮,之后的很长时间里,你可能都会生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中,他们嘲讽你,排斥你,拿你当怪物,老师会找你谈话,学校会让你叫家长,事情闹到了家里,然姨和向叔可能接受不了,家里可能也会吵架,”林霁顿了顿,“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下去之后你会面对很多很多东西,你要有心理准备。”

  “那你呢?”向淮说,“你为什么只说我,你呢,你有心理准备吗?”

  林霁点了点头:“很早就有了。”

  “准备得怎么样?”

  林霁没回答。

  “没事,我不怕,”向淮说,“管他们说什么呢,我就在乎我爸妈和你,还有施法郑早桥他们几个,施法郑早桥早就知道,也没什么呀,我爸妈也没关系的。”

  林霁突然伸手抱住了他,低声道:“就抱一会儿。”

  他抱得很温柔很珍惜,向淮当时没觉出什么,很久之后,他才明白当时那个拥抱里林霁的心情。他对于一切都怀着最乐观的想象,他嘴上说什么都知道,实际上根本就没真正意识到他们将要面对什么,林霁和他正相反。所以那时候的向淮可以没心没肺地说不害怕,害怕的那个人是林霁。

  那个拥抱是他的贪恋,他的挽留,他的恐惧,也是他们平稳生活的一个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