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霁光【完结】>第十四章 画画

  第二天向淮试图故伎重施,林霁却怎么都不肯出去了,像个不为世俗所动的得道高僧,任凭向淮骚扰,他自岿然不动。

  向淮凑过去看了几眼他在做的数学题,想看看到底什么破题这么有吸引力,扫了两眼给恶心回来了,他连题目都看不懂。

  “再帮你值日两星期还不行吗?”向淮试图继续贿赂林霁,看林霁不吭声,一狠心道,“这个学期的我他妈全给你包了!”

  门口传来一声冷笑:“行啊向淮,你要是真不想写滚你自己屋里待着去,别在这打扰别人学习。”

  向淮扭头看到门口站着的宋伶然,被人撞见他讨好林霁,向淮的面子有些就挂不住了,没好气道:“妈你能不能讲点礼貌啊,我的房间你随便进就算了,人家林霁的房间你也不敲门就进?”

  “我,”宋伶然被他说得有些尴尬,举了举手里的水果盘,“我是来送水果的。”

  向淮呛道:“来送水果就能不敲门了?”

  “我本来是打算敲门的,”宋伶然恨不得揍向淮这混账一顿,辩解道,“但你们没锁门,这么大一条缝开着,还没等我敲门风就给吹开了,这也不是我的问题啊。”

  向淮说:“这小风可真大啊……”

  “向淮!”宋伶然咬牙怒道,又强压下怒火,歉意地向林霁说道,“小霁别怪啊,我下次一定敲门。”

  林霁说:“没事的。”

  “有事儿,”向淮哼笑,“这坏毛病就是我多年被压迫的成果,早上的时候不说了,我写会儿作业吧,一个小时能偷看我五六七八次。”

  “你胡说八道,”宋伶然气得脸都红了,“你门都反锁了我怎么偷看你!不对,你什么时候写过作业!”

  “哎哎哎,”向淮得意洋洋地抬手一指,“你要是没想搞突然袭击你怎么知道我门反锁了?”

  宋伶然伸手就要打他那嚣张的手指头,向淮及时收回去,宋伶然把水果盘往桌上重重一放,怒道:“你别在这打扰林霁了,出来!回你房间!”

  “我不回去,”向淮很有危机意识地一把抓住林霁的胳膊,避免宋伶然上手拽他走,没皮没脸道,“我还得好好学习呢。”

  他脑袋挤到林霁的书旁边,胡乱指了道题:“这个怎么做?给我讲讲。”

  宋伶然气得在他肩后狠掐了一把,甩门走了。

  宋伶然一走,向淮龇牙咧嘴地往下扯自己的T恤领子,想看看后面被宋伶然掐红了没。宋伶然别的不行,就掐人厉害,曾经一爪子下去在向淮胳膊上掐出来五个月牙血印,从指甲缝里往外弹肉,极其凶残。

  向淮扭着头看了半天,没看着,问林霁:“你给我看看红了没?”

  林霁看了一眼,还真红了。

  “我就知道。”向淮愤愤地把T恤领口拉上去,盖住了肩膀上白皙结实的皮肉。

  宋伶然不让他出去玩,林霁也不带他出去,向淮趴在桌子上玩了一会儿手机,觉得没意思,扔了手机,又开始折腾林霁。

  “你真的会画画吗?”他问林霁,一边掰着手指头数,“钢琴,摄影,画画,打架,还有游戏,你到底会多少东西啊,你还是个人吗?”

  林霁的笔尖在纸上一点,停住,脸向窗边偏了偏:“坐那去,给你画一幅。”

  向淮噌地坐直了身子,有些受宠若惊:“画我?”

  林霁从写了一半的草稿纸下面抽出一张新的A4白纸,一扭头向淮已经颠颠地抱着他的椅子坐到了窗户边上,手肘撑在窗台上,露出一个侧脸,边拗造型边问:“我这样行吗?”

  “挺好的,”林霁侧过椅子,“就这样,别动。”

  向淮从来没这么老实巴交地安静坐着过,阳光透过窗户进来,给他的侧脸勾了一个浸着光的轮廓,眼角眉梢的混劲儿收尽,正经下来的眉眼英俊耀眼,光反而成了陪衬。

  他一动不敢动,用眼角余光偷偷地看林霁,林霁的椅子侧着,白纸下面垫着一本物理课本,侧抵在桌楞上,手里是普通的黑色水笔,他垂着眼漫不经心地画着,手在纸上移动出流畅潇洒的线条,偶尔抬起眼看一眼向淮。

  向淮坐不住想躁动起来的心突然就沉静下来了。

  鼻间桂花幽香浮动,一时浓郁一时浅淡,想狠嗅一口却不够过瘾,等放弃了之后这香味却又浓郁地团成一团扑鼻而入直下肺腑。

  向淮坐着无聊,就跟那窗外的桂花香斗上了劲,一个人玩得竟还有点忘乎所以,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干什么。

  林霁竟然还在画,向淮心里升起点莫名的感动,林霁为了给他画幅画竟然这么认真细致。

  “我想先看看!”向淮好奇心作祟,想看看林霁到底把他画得有多帅。

  林霁一愣,还没等抬起眼,向淮已经兔子似的蹿了过来,一把将他手下的草稿纸扯了过去,林霁的笔尖来不及撤离,在纸上划拉出一道长长的黑线。

  向淮脸上的期待在看到纸上的东西后瞬间凝结。

  “你他妈的玩我是不是!”向淮的视线从纸上抬起来,落到林霁脸上,咬着牙沉声道,“给我画画?老子在那坐了半天你他妈在这算数学题?”

  那纸上确实不少条条线线,都他妈是数学图形。

  向淮一张脸黑得要吃人,林霁好整以暇地扣上笔帽,说道:“下面不还有一张?”

  果然有,是两张纸叠着放的。

  向淮心里的怒气这才松了一松,一边翻纸,嘴上还不忘威胁着:“要是给爷爷画得难看……我操你大爷的林霁!”

  向淮蹦起来,一巴掌把两张纸狠狠地拍到林霁脸上,幸好林霁反应够快,及时地在脸前隔了一只手。

  纸上画的确实是向淮,画功也很厉害,寥寥几笔将少年的俊朗勾勒得淋漓极致,除了,这张俊脸的主人正跟个蛤蟆似的往黑板上爬。

  向淮一脚踹在林霁坐着的椅子腿上,将他连人带椅子踹开,挤到桌边,叮呤咣啷地满桌子找纸笔,咋呼着要给林霁也画一张。

  他气得乱蹦,还真像一只从黑板上跳下来的蛤蟆。

  林霁的心像是被他闹开了一条小缝,黑沉安静的眸子里罕见地荡着一丝愉悦。

  向淮的大作完成得极快,每个线条都力透纸背,歪歪扭扭的长方形代表黑板,斜着趴在上面的粗犷线条构成的不明物体代表林霁,一个大圆脸上眯着两条缝一样的小眼睛,嘴大大地咧开露出鲨鱼牙,像个青面獠牙的妖怪,下面接着一个长条圈代表身体,圈的四个方向扎着四根手腿,为了表示林霁的黑心,向淮还在这怪物的心口处画了个爱心,恶狠狠地用黑色水笔填成了实心。

  林霁指着那个心问:“这什么?”

  “这是你那颗肮脏丑陋乌黑的心脏!”向淮怒声道。

  “是吗?”林霁的尾音微微拉长,听起来就有些意味深长。

  “你他妈想的什么!”向淮觉得他以恶意挥就的画造成的效果好像不太对。

  “我还以为是你送我的心。”

  “你他妈想得美!我送你?我送……”

  向淮说了一半声音低了下去,他心里不知道怎么回事蹿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他从来没听林霁这样说过话,也没见过林霁这样放松的模样。

  他的视线落在林霁的脸上,如果以前的林霁是结了冻的死水,现在这水好像终于动了,成了清凌凌的活水。

  向淮有些看愣了,纠缠了他很多天的那个问题突兀地横插进脑海,向淮脱口问道:“你为什么要接受那个助学金?”

  这话题转换太快,林霁一时没有说话。

  “你不缺这个钱吧,”向淮说,“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他的声音低下来:“你是不是故意的?为了报复我?”

  “是也不是。”林霁说。

  “什么意思?”向淮问。

  “有一部分原因是你,但不是报复,”林霁看着向淮的眼睛,淡声道,“是我不想再和你吵架了。”

  向淮反应了几秒才明白林霁的意思,他的心像是一个流沙包,突然被戳破流出里面奶黄的流沙,向淮咳了一声,脸有些红了:“你、你想跟我和好,那就不能主动来跟我说吗?”

  “不能。”

  “凭什么啊!”向淮不服气,“凭什么非得要我先找你和好啊!”

  “我乐意。”

  向淮被他的理直气壮惊呆了。

  “乐意是吧?”向淮狰狞地一笑,突然伸手抓住林霁坐的椅子的椅背两侧,将林霁挤在身体和椅背之间,手上蓦地用力,椅子往后猛倒过去,倾斜了三四十度又猛地停住。

  向淮的腿叉开在林霁的腿两侧,林霁被他圈在身下,后背贴着椅背,人也是将倒未倒的状态,向淮低头就是林霁的眼睛,两个人很近地贴在一起。

  “说你错了,”向淮抓在椅背上的手威胁地松了一松,椅子往下一坠又被他用力抓住,挑眉道,“求我原谅你,然后说你想跟我和好!”

  林霁不慌不忙:“我不想。”

  “行,别后悔。”

  向淮抓着椅背开始将椅子缓缓地往下放,放一点问一句“后悔了没?”

  和地面呈大约三十度角的时候,椅子腿在地上往前一滑,猛地倒下去,事故发生得有点突然,向淮刚想稳住那椅子,一侧手臂就被林霁伸手拽住,椅背砰地砸上地面,向淮也一脑袋蹿到了林霁头顶的地板上。

  “你孙子!”向淮咬着牙骂道,他坐在地板上,一时间不知道是先捂头还是捂被椅子角硌到的裆,“你他妈最近是不是有点蹬鼻子上脸!”

  林霁在椅子倒下的前一瞬从椅子上翻下去,他躺在地上,眯着眼睛看向淮:“那也要有脸可上。”

  “我操!”向淮骂了一声,顿了两秒,他突然笑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从林霁身上感受到一丝活气。

  林霁躺在地上看着他,肩膀微微松懈下来,眼中竟也掺了笑意。

  他并没有说谎。他确实不想再跟向淮吵架了。

  在出事之后,他面对过各种各样的态度,遗憾,厌恶,嘲讽,同情或怜悯,他将这所有的高高在上都看成一场笑话,倔强地拒绝着一切。

  只有向淮不一样。他的身上不存在小心翼翼和试探打量,林霁从他的针对中获得了一些平等的实感,很变态,很怪异,可事实就是如此。

  他的生活宛如一潭死水,出事之前是,出事之后也是,这潭死水发绿发臭,沉闷而令人窒息。

  向淮是他生活中的第一声雷第一场雨。

  一开始的时候,他没少故意刺激向淮,后来,他就不想再和向淮吵架了,非要追溯的话,或许可以追溯到开学第一天,向淮在整个教室的异样视线中对他选择了妥协。

  林霁不缺钱,林端意给他留下最多的就是钱,他突然改变主意去领那助学金,其中一部分原因确实是向淮。他要向淮对他愧疚,主动结束冲突向他妥协,跟他求和好,即便他才是最先起意的那一个。

  但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更大的原因是他受够了口罩,受够了口罩所代表的见不得人,他不想再遮遮掩掩地懦弱生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