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旺,形象大使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我轻手轻脚地关上卧室的门,转头对邓尕泽旺说,“负责人已经联系过我好几次了。”
邓尕泽旺今天破天荒地扎了个新发型,平日里不是随手绑起来就是散着,现在却扎着两个丸子,如果只看上半边脸,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会成女孩子。
“那是属于吉羌哥的荣誉。”他语气认真,说着接了瓢水,往窗边的多肉盆里一点点地倒,“吉羌哥比我值得。”
我笑了笑说:“如果你能带着你们共同的理想闪闪发光,泽仁肯定也会为你感到高兴和骄傲。”
邓尕泽旺转头看向我,突然问:“吉羌哥他能听得懂我们说话吗?”
每每讨论到这些话题,我都莫名不安,但我不能乱了阵脚。
作为医生理智告诉我—吉羌泽仁能听的到,但应该听不懂,我爱你和我恨你,在他听来或许都没什么区别。
或许……又不是呢。
“不知道。”我低头盯着脚尖,心口闷得厉害。
邓尕泽旺把水瓢放回厨房,回头坐在旁边沙发上,压下声音问:“哥,过段时间去复查吗?”
他似乎真的怕吉羌泽仁听见。
我摇了摇头,说:“检查不出来的病没什么好复查的,更何况这么几年我都没什么事。”
邓尕泽旺不赞同地皱起眉,说:“一到冬天就心疼咳血,还算没什么事吗?”
我默了几秒才回道:“泽旺,医生不是万能的。”
根治不了心病。
就像我治不了吉羌泽仁一样。
正当我有些心灼时,邓尕泽旺突然跪在我跟前。
我吓一跳,赶忙把人往起来拉,“你这是干什么?”
邓尕泽旺眼底有些红,他拳头握紧,哽着声音说:
“哥,我知道,你很不容易,如果不是你,按我们的经济条件根本支撑不了吉羌哥的治疗费用,我以前也想劝你放弃,毕竟这样没有确定性的坚持对谁都是一种折磨,可说句自私的话,吉羌哥一定也很想好起来,他一定也很想看到你……”
“……所以,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若是有个什么好歹,吉羌哥就算醒过来也不会好受,他对你的喜欢从一开始我就看在眼里,就当是为了他,你也一定要好好的……我们欠你的,真的已经够多了。”
这番话,我听过好几次,每一次都心如刀绞。
“……好,我知道了。”我摩挲着手腕上的彩绳,眼眶越来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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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
“下……下雪了?”陈列突然起身打开窗,往外定睛看了看,“我去,真的下雪了!”
就是在听见“雪”这个字的同时,一股腥甜从胃心直往喉头涌,我皱起眉,没有往外看,手上的筷子却晃出了重影。
“小乂,你快来看,你不是最喜欢雪了吗……”
以后陈列说的什么我再听不清,只感觉有液体要从耳朵里冒出来。
雪吗?
以前是最喜欢,可是,现在……不太喜欢。
我曾经最喜欢的季节啊,让我这么痛苦。
邓尕泽旺拉住陈列的衣服说:“陈哥,把窗关上吧。”
“啊,哦。”陈列坐回座位,往我碗里夹了一块鱼肉,说,“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脸色看起来好差,快多吃点。”
火锅的香辣味充溢在房间里,空调的度数也不低,可我却觉得血管里有冰在艰涩地流。
“……你们先吃,我进去看看泽仁。”我放下碗筷,转身走进卧室。
吉羌泽仁正闭着眼,安静地躺在床上,我走过去卧在他身边,突然,他的手臂一动,拉着被子往我身上盖,重复了好几次,仿佛下一秒就能听见那声我痴想的“原医生”。
再多的药味也掩盖不了他的气息,我埋在他怀里贪婪地吸着,直到身体里那股冰冷的血腥味消散不见。
“呵……哈。”
只有你能治我啊,泽仁。
傍晚,雪越下越大,竟然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茫茫的雪,茫茫的落着,那颗雪地里的心,在我脑海里飘过。
好冷。
“泽仁,你在这里看着。”我把吉羌泽仁推到窗边,指着楼下的雪地说,“等会儿我就在那里。”
吉羌泽仁学着我的动作,机械地抬起手,也往下指了指。
我抓着楼梯往下走,经年的习惯让我一时之间加不起速,自长大后,除了救人的时候,我没有奔跑过。
可走着走着,我听见风在迅速往后灌,而我……好像快要飞起来了。
“哈呵……哈呵。”
漫天大雪纷飞,我冲进雪里,回头寻找五楼的窗户。
“泽仁,我在这里!”我奋力挥舞着双手,试图以声音吸引他的注意。
吉羌泽仁看了过来。
我踩着脚步开始画,画一个很大很大的心,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全身都在发抖,最后几步没踩稳直接摔到地上。
不过幸好摔在了心的外边,没有破坏它的完整。
我爬起身,站到心中央的地方,抬头对着吉羌泽仁喊:“泽仁,看着我—咳!”
我猛地捂住嘴,放开时鲜红一片,顺着指缝掉到地上。
我潦草地擦了擦,继续说还没说完的话,“你记不记得你这样给我画过!”
血腥气逼得头顶发憋,我遥遥地看着吉羌泽仁,期待他会给我一点回应,可窗前的面影依旧一动不动。
我想是不是我嘴边不停流血的样子吓到了他。
“吉羌泽仁!”
“a qi zhuo gai dei !我爱你啊!”我蹩脚地喊出那句白马藏语,结果又咳出一口血。
是这样说的,对吧?
是这个意思对吧。
一定是。
胃里一阵痉挛,我弓起身,再抬起眼时发现,窗前哪还有吉羌泽仁?
我浑身一麻,第一反应看向面前的雪地,是不是我没关紧窗户让他掉了下来?
万幸不是。
我拔腿往回跑,感应灯扯着我的神经往上爬。
打开门的那一刻,我看见吉羌泽仁趴在地上,无比艰难地朝门口的方向爬行,他张着嘴,发出嘶哑浑浊的喉音。
看向我的眼睛,六年来,第一次有了光。
我扑过去把他抱在怀里,语无伦次地问:“泽仁……泽仁,你是不是想起来了……你是不是醒过来了……”
“哦,对了,医生……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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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中心医院。
“他现在的状况趋向苏醒,六年这个阶段有这样主动的反应,是一件非常值得开心的事,等他醒来,可以先观察一下他的状态,再作促醒方案,目前看来,全面苏醒的可能性不小。”
“……好,好的,谢谢医生。”
我抓住吉羌泽仁的手,一时喜极而泣。
小姨一家听见消息连忙赶了过来,她抽出一张纸巾交给我,说:“小乂,擦擦嘴上的血。”
我点头接过,可湿巾却越擦越湿,越擦越重。
眼泪止不住了。
陈列拍了拍我的背,忧心地说:“你躺休息一会儿吧,一晚上没睡,我们都在这儿陪着你家小孩儿呢。”
小姨也说:“是啊,不要等吉羌醒来,你却累倒了。”
“不了。”我实在松不开吉羌泽仁的手,“这样我很好。”
见拗不过我,他们便也没再说了。
我脑袋昏昏沉沉的,感觉头都要从脖子上掉下去,但内心深处的声音却告诉我不能睡。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晚上十点十三分。
吉羌泽仁睁开了眼睛。
我整个人瞬间清醒,猛地从凳子上弹起来,陈列和邓尕泽旺也吓一跳,立刻围了过来。
“怎,怎么了?”
“卧槽!”
吉羌泽仁的视线缓缓聚拢,看了过来,他微微张开口,颤抖的嘴角足以看出他发音有多困难。
“你—你,你……是,谁?”
我的心随着他的尾音落地,大脑却一片空白,我设想过无数个意料之外,却从没想过会是这样。
陈列赶忙说:“起猛了,起猛了,肯定是起猛了,你让他缓缓先。”
我扯着嘴角,注视着吉羌泽仁笑:“我叫原乂,是一名骨科医生。”
多的,我没敢再说,我怕吉羌泽仁真的忘了我,或者这次醒来,他就不再喜欢我。
吉羌泽仁缓慢转动着眼球,像是在思考这句话的可信性,他轻轻皱了皱眉头,问:“你……为什么……哭?”
嗯?
我愣在原地,立刻反应过来去擦不知不觉已经流了一脸的眼泪。
我摇头说:“没有哭,就是眼睛有点疼,你看,已经没有眼泪了。”
吉羌泽仁半信半疑地“嗯”了一声后,又有些懊恼地说:“你别,哭……我心里,疼。”
我连忙捂着脸,不让他看见再次夺眶而出的眼泪。
“不是……喊,喊医生啊。”
邓尕泽旺从震惊中回过神,转头飞奔出门。
“虽然意识恢复,但肢体行动还是受限,不过这么多年来,你们对他的康复治疗很到位,所以并没有什么其他的问题,只要往后保持以往的康复质量,基本可以恢复到以前的百分之八十,但你们也要做好后遗症,并发症的心理准备。”
“像你们刚说的,是有短暂失忆的可能性,不过还是要看具体情况。”医生深深地看了眼吉羌泽仁,又看了一眼我,说,“已经很神奇了。”
医生走后,我手足无措地站在床尾,可吉羌泽仁的视线却一直追随着我,迟钝却明亮。
一屋子四个人,没人出声,风声都比呼吸响。
这样的沉默保持了有半个小时,就在我打算出门调整一下心情时,吉羌泽仁突然开口喊我,他疑惑的语气像惊雷落在我耳朵里。
“原……医生,我,我……是不是,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