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原乂把邓尕泽旺带走后,就再没有让我见过一面,最近的距离,是隔着一扇门,我试过绝食蹲守一系列自私幼稚又极端的方法,然而,原乂比以前的每一次都要狠心。
他不让我见邓尕泽旺。
他说:“他还能信我,也算是给你的退路了,陈列。”
我的,退路……吗?
也是。
可是我退无可退。
—我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愧对一个人。
或许是出于愧疚,也或许是出于……喜欢,不知不觉中我脖子上多了一道无形的枷锁,还在不停地往肉里挤,一阵子过去,就崩出一圈鲜血淋漓的烂肉,让人痛不欲生。
我知道,自己再没办法像曾经一样活着。
所以,我离了婚,被爸妈赶出家,房产权被收回,账号也被平台封禁,而曾经的朋友受我爸妈施压,如今更是对我避之不及。
总之,从一开始就不完全属于我的东西,都消失了。
包括以前的我。
我倒是想从头再来,可人生不是游戏,不能注销账号。所以,我就从一个烂人变成了一个跟踪狂,跟着邓尕泽旺去了四川。
我在同一辆车厢里看见他被别人搭讪,不能进行阻拦,只能在后面急得团团转,买了一大堆辣口零食,琢磨了一路,又不知道以什么契机天衣无缝地交到他手上,直到最后的最后,我也没找到机会,只能自己躲在他学校旁边的酒店里,一包一包啃完。
味道还不错,就是太辣。
那之后的每一天我都会去他学校蹲守,人来人往的,从没觉得大学有这么大过,明明我已经做好乔装,制造了很多擦肩而过的机会,但偏偏没有一次是邓尕泽旺。
虽然得到他的课表并不是难事,但我拿着那张课表找到了每一栋教学楼每一间教室后,却始终不敢走进去一次。
我想看看他,但不敢让他看见我,因为他肯定不想看见我。
他很受欢迎,又会跳舞又有手艺,我亲眼看见他的很多同学给他送礼物,甚至撞见过他在操场被别人轰轰烈烈的表白。
心底的占有欲作祟,我在想到底有什么才能让别人知道他是属于我的。
但其实只有我自己一个人这么想。
就连那天晚上的他,也不属于我。
我就这样当了几个月的狗仔。
当他放假回家时,我却再不敢跟去九寨沟窥视他的生活,更没有脸面对他的家乡。
我躲在树后面,远远地看着头发已经长到肩下的邓尕泽旺背起书包,装着另一个我,走了。
浑浑噩噩,秋去冬来,再见面,就已经是在冰天雪地里。
邓尕泽旺右手打着石膏,守在昏迷过去的原乂的病床边,而旁边的床上,躺着已经变成植物人的吉羌泽仁。
他看见我那一刻,神情顿了一下,可能是没想到什么新词来骂我,就扭过头,假装看不见我,把我当空气。
我把饭放在柜子上,说:“趁热吃吧。”
邓尕泽旺耳若未闻,不说话。
其实,我宁愿他能骂我,总比现在连一声气儿都不给我的强。
“买了你喜欢吃的曹氏鸭脖。”我小心翼翼地强调。
邓尕泽旺终于抬眼看了过来,稚气依旧分明,语气却是空前的冷硬。
“你怎么进来的?”
我总觉得他哪里变了,但又说不出来,可能是我太久没听见他对我讲话。
“送,送物资。”我如实回答。
灾区现在处于危险阶段,所有途径道路都封锁,只可出不可进,除非必要。
邓尕泽旺瞥了一眼饭盒,问:“送完了?”
我不敢大声,只轻轻“嗯”了一声。
“送完了就赶紧走。”邓尕泽旺拎起饭盒扔进我怀里,毫不客气撵人,“这里不需要你。”
“小乂醒来也得吃饭。”我故作镇定地说,这个正当的理由让我突然有了底气。
事实上,这句话含了两份私心,我知道邓尕泽旺对原乂的态度早已有所转变,这对我来说也是好事,再说,我铁了心死皮赖脸赖在这,他也赶不走我。
见我犯贱,邓尕泽旺也没管我,只是去喊医生,从我旁边经过时,“呵”的冷笑了一声。
医生何年是我和原乂的旧识,在来医院之前我就已经先一步从他那里了解了邓尕泽旺他们三个人的情况。
吉羌泽仁脑损伤,苏醒的可能性极低,原乂由于没能把人彻底救回来,心理生理的双重压力已经让他昏迷了好几次,这两天才算是稳定下来,而邓尕泽旺的手是在地震逃跑时被飞石打错位骨折的,目前已经没有什么大毛病。
“现在情况怎么样?”我看向转醒的原乂,问医生。
邓尕泽旺接道:“看不出来吗,两个半死不活。”
还没一会儿,邓尕泽旺和何年就一来二去的吵了起来。
我把人带出去,却被指着鼻子骂了一通。
“妈的你算老几,别碰老子!要不是捐了那么多物资,你早该滚出去!!”
总觉得,这才是我熟悉的他,超过熟悉范围的都让人不安。
比如,爱吃糖的少年开始抽烟。
那是在他家屋外坝子上的帐篷里,所有村民家都搭起了防震帐篷,帐篷里面放置着分发的物资,速食一般都是方便面,面包和牛奶,其他的还有米面。
我刚吃过一袋儿泡椒味的方便面,嗓子眼还有点儿辣,想去拿一瓶牛奶解解辣。
可再回到帐篷里时,一股无比熟悉的气味在接近封闭的空间里飘着,这对已经戒掉烟的我,无疑是一种物理冲击,并且会对香烟有更过分的抗拒。
这间帐篷只有我和邓尕泽旺睡着,那抽烟的人就只有—
邓尕泽旺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整件藏袍随意的搭在腰上,筋骨分明的手以一种十分烦躁的角度夹着燃到一半的香烟,烟草猩红那么一两秒,就变成灰黑色的烬,指头一点,就在地上落下一圈。
看得出来,他已经抽了有段时间。
“你—”我赶忙把喷嚏闷死在鼻子里,“烟掐了吧。”
在看见邓尕泽旺抽烟之前,从没觉得这东西这么让人厌恶。
“呵。”邓尕泽旺熟练地吐着烟雾,看我的眼神逐渐有些戏谑,“心里有鬼,装什么三好学生?”
对,我心里有鬼,我心里有愧,可他妈心里有鬼不就是愧疚的愧吗?我知道,总有一天,两个人要把那天的自己重新挖出来鞭尸。
“是我对不起你。”朝着他的方向,我直直跪下去,膝盖砸在光滑的水泥地上,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
下一秒,膝前的双脚移开,邓尕泽旺意味深长的声音,在寂冷的冬天里显得格外清晰,“别整这些虚的。”
我赶紧抓住他给的台阶,迫不及待问:“—只要你原谅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邓尕泽旺背对着我沉默了几秒,随后转脚坐在我面前,双臂随意搭上膝盖,凑近冲我缓缓吐出一口烟雾,模糊的对视让我莫名发怵。
“什么都愿意?”
身体比脑子更快作出肯定的回应,我迅速点下了头。
烟雾散尽,邓尕泽旺噗嗤一笑,站起身俯视我,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花里胡哨的蝼蚁,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
他向我走近一步,轻蔑地勾起嘴角,笑说:“那—”
“从明天开始,你向北,我向南,如果哪天再遇到了,我就原谅你。”
“真的?”我有些不可置信,甚至可以说是受宠若惊,他的某个部位离我嘴巴很近,我从不喜欢位居人下的感受,但我没时间顾及这些下意识想退后一点距离,但为表态度又停在这个有些奇怪的位置,矛盾感在我心里纠缠,生出一股奇异的兴奋。
邓尕泽旺从包里抽出一只新烟,咬在嘴里没点,他抬脚踩上我的肩,姿势距离愈发奇怪。
他垂眼看我,昏黄的吊线灯把他的脸斜对角分割,一只眼很亮,一只眼很暗。
像戴了一张不规则面具,诡异得好看。
但嘴角的弧度却一反常态……
有些恶劣。
他的视线在我脸上停滞几秒后才取下烟,说:“不过,还有个条件。”
我问:“什么条件?”
“在那之前,你必须每天都穿上黑色的丝&袜。”邓尕泽旺压低身体,头顶的灯跟着晃,他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把那四个字慢悠悠地送进来,“要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