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你的伤口恢复的比想象中快,但是,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多修养一周。”何年师兄仰头看着我的片子,过了半晌才出声劝我。
“没事。”我一边应着一边单手整理行李。
泽仁明天比赛,我今天必须得赶过去,已经错过一次,不能再缺席第二次了。
何年师兄放下片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行行行,我就知道劝不动你,不过你千万得注意,你这伤手就和婴儿一样,依然很脆弱,可禁不起折腾。”
“嗯好。”我点头应是,手下的动作空前得快。
作别之后,我坐上出租直奔机场。
“原医生什么事儿这么开心呀?”司机师傅笑着问。
我这才发觉自己一路都在无意识地哼歌,连忙止住,“啊,没什么,就是出院了。”
司机师傅打了个弯,语气关切地问:“原医生你,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挺好的。”我点头微笑。
“那就好那就好,得亏了原医生,我爸才能捡回一条命呐。”司机师傅歘空对我比了个大拇指,声音里没有我害怕的惋惜,“不愧是我们杭州的好医生啊。”
以前,冠以杭州的夸赞与我而言是一种压力,但更是一种荣誉,可后来最怕别人提及,最怕因为自己带给这座城市负面影响,最怕这种定义沦为讽刺。定义的结果无疑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是,在灭顶的舆论中,杭州没有抛弃我,院方没有抛弃我,杭州的市民更没有抛弃我。
在我再次一个人躲在柜子里当缩头乌龟,以为谁都会像曾经一样丢下我的时候,年过六旬从不喜上网的师父与对立面的人争得面红耳赤,院方顶着形象口碑的巨大压力,从头到尾据理力争,从未息事宁人......
他们对我说:“原乂,不是你的错。”
可是当时,我只想着怎么才能尽快结束这件事情,怎么才能不让那么多眼睛盯着我,怎么才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不想以这种方式活在别人的嘴里,不想以连累别人的姿态活在这个世界上。
十年前,我丢不下学业,丢不下我的家,十年后,我丢下理想,离自己越来越远。
明明谁都能丢下我,我以为,这次也一样。
然而......并没有。
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对我而言,是成为自己的理想,从而被人需要。哪怕只是病患的一句咨询,也是需要,也是继续走下去的意义。
更别说像现在这样的一句肯定。
手头的病人太多,我并不能每一个都有印象,但因为被认可而开心这一点,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我眼眶一热,抬手拭去额头上的细汗,身体朝后背靠了靠,“医病治人是我的责任,应该的。”
到目的地后,司机师傅停好车,一把取走我正要扫的二维码,然后冲我摆手,“原医生你快去吧快去吧,别误机了。”
“师傅,钱—”
“付什么付,就当我送你了,原医生一路顺风啊。”司机师傅语调坚决,踩下油门没入车流。
我愣愣地说了句“谢谢”,手机屏幕还保持着扫码状态,心也跳得厉害,我转过身,脚下轻了许多,直到上了飞机,心速才算恢复正常。
我抚拨着耳钉上的白羽毛,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很想跟吉羌泽仁说说话,但又想着要不要给他一个惊喜,不过我的出现,对他而言算得上是惊喜吗?
算的吧?
算的。
嗯,算的。
这个时间,他的家人应该也出发前往成宁了,我转头看向窗外的蓝天,满怀期待。
到达成宁时,已是傍晚七点过。
这次的市舞蹈比赛是在成宁芙蓉大剧院举办,对泽仁的团队来讲,不用来回奔波,倒是也方便许多。
当我接到泽仁家人时,时候刚过八点。
看见车内坐着泽仁小姨,我加快速度上前打开车门。
“哎呦,谢谢你哦,好久不见。”泽仁小姨看向我笑,一手扶着孕肚下车,依照浅薄的经验来看,孕期 应当已经有六个月,坐这么久的车,幸好来路并不颠簸,否则更辛苦。
我转背挡车门,将她扶下车。而泽仁外公依然戴着那顶熟悉的帽子,穿着一套西服,人又高又瘦,身上的西服显得有些空余,但依然能看出,他们都有精心准备,以自己认为最正式的样子来见证自家孩子发光的时刻。
这是我第一次单独与吉羌泽仁的家人相处,也是第一次正式和他妈妈见面。
阿姨有一双大眼,由于年入四十,眼窝不免略显凹陷,但依旧温柔和蔼,难掩她的美丽,她笑了笑,眼角的细纹也跟着动,或许是很少出门,眼神不停地打量着周围的高楼大厦,浑身带着一种局促的质朴,甚至有些天真。
她轻轻抚了抚我的背,问:“小乂,你感冒了吗?”
“没有感冒,阿姨。”我摇头。
“这么热就不要戴口罩啦,真的是谢谢你啦,把我们一家子带到成宁来。”
“没事,应该的。”我下意识握住她的手,或许因常年劳nAйF作,指腹明显的糙硬,像是糊了一层薄胶,她掌心细腻深刻的纹路复印在我心上,叫我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同时,却又十分温暖安心。
“阿姨,泽旺他没来吗?”那孩子应该也特别想亲眼看看泽仁在舞台上,实践他们共同的理想。
“嗐,那孩子没出来过,可能是害怕,就没有来,他也在上课,人来太多了也不好的。”
“哦,这样。”
“这马成,我说了几次了,出来就包把他外帽子戴上,这大热天的叫别个笑话。”泽仁外婆笑着对泽仁外公说,“这西装买了几年了还是新的嘛。”
听到这里,我内心不禁被触动,但没讲话,只是扶着泽仁小姨往订好的酒店走去。
由于工作原因,泽仁的父亲无法到场看比赛,我犹记在联系他时,视频里那张黝黑汗淋的脸,以及在提及吉羌泽仁时欣慰自豪的笑。
之前我特别担心我和泽仁的事情被他家人发现,毕竟现在网络那么发达,但是后来听泽仁说,本来这件事情并没有被谁刻意去传播,所以他家里人几乎看不到有关我们的消息。
其实,直到见到他们前一秒,我的内心也是忐忑的,但在见到他们之后,我却在想,等他们知道这件事,又会如何看我。
安顿好他们后,我顶着漫漫夜色,来到吉羌泽仁校门外站着。
大学是校园步入社会的过渡阶段,在来来往往的大学生身上,有着他们这个时期独有的灵气。
不过片刻,我就在茫茫人群中看见了吉羌泽仁,与此同时,他也看见了我。
他错愕两秒后朝我奔跑过来,夜色里,他穿着无袖衫和短裤,风灌出他高健的身形,像是混乱中定格的分镜,又像是独立于大厦之中的高山。
“好想你……”吉羌泽仁将我一把拥入怀,但留意着我的伤,所以并没有完全贴着我,不过五指却像铁藤,摁着我的后颈。
我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背,“好了,你家人还在等你。”
回到酒店后,吉羌泽仁跟我睡一间房。
门锁刚上,他就拿脑袋拱我脖子,哼哼哧哧地嗅,像是在寻求某种慰藉,片刻过后,他如兽的呼吸才算停歇。
“你,你在闻什么?”我取下起雾的眼镜,胳膊肘卡在他胸前。
吉羌泽仁低头与我额头相抵,手掌捧着我的脸,笑着说:“哼哼,当然是进行光合作用啊。”
不清楚到底是心理作用还是物理作用,他的眉眼似乎都散发着甜味,清晰可闻。
有催眠的作用。
这一个月来,我们都是隔着屏幕在培养感情,如今小别再见,竟让我感觉像回到了刚在一起的那几天。
原来,小别胜新婚,竟是这样的感觉。最热烈的不是欲望,不是嘴唇,而是想要拥抱的念头。
他抱着我,再简单不过的拥抱,一个干干净净的拥抱。
失神间,吉羌泽仁蓦地咬了口我的后颈,我猝不及防叫出声,还没等我开口问他,他便贴着我的耳朵问:“原医生,你今天笑了吗?”
我一愣,像是被老师抽查作业的学生,反而反问他,“我,今天没笑吗?”
我对何年师兄笑了,对司机师傅笑了,对他家人笑了。
“嗯?”吉羌泽仁摇头,遗憾地说,“我没看见呢。”
我恍然大悟,我对所有人都笑了,独独没有对他笑,难道他因为这个以为我和他见面不开心吗?
现在是不是该给他笑一个?
可是突然刻意去笑,会不会显得我更加没有诚意?
我有些纠结,望着吉羌泽仁的眼睛,解释不出个所以然。
虽说是我答应了他,但还做不到把笑当做习惯,更别说在每一个表情都去想到这个承诺。
我以为轻而易举,却没想到也是很难。
“我,我现在笑不出来。”我实话实说,却又紧盯着吉羌泽仁神情的变化。
“那可是要惩罚的。”他如此沉吟,但那爱意浩荡的眼神里,看不出一丝锋芒。
我清楚当初承诺仅仅是笑,并没有规定对象,但我回想这么多天以来,自己也并非都有做到,便也没底气反驳什么。
“……该,该罚。”
是我失信在先,确实该罚。
“那就罚原医生亲我520下。”
“亲......520下?”我说不出自己是迷惑还是震惊。
“那52?”
“总不能5.2啊。”吉羌泽仁乖顺地垂着眼,与我贴了贴鼻尖,瞬间切换委屈频道。
他这迟疑且无辜的退步那么熟悉,我一时失笑。
“啊,不行,不能抵消。”吉羌泽仁怔了怔,指节在我嘴边徘徊,似乎怕我反悔却又紧盯着我的唇。
我笑着凑近亲他。
“一。”
“二。”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