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言上午十点将鹿首复刻完成,一觉睡到下午五点左右,本想给赵先生打电话约在明天将鹿首拿给他,赵先生却迫不及待地想要马上看到,于是两人便约在了今晚,见面的地点依旧是云山居的包间。

  沈青釉将许嘉言送到的时候,赵先生和苏老先生都已经到了。

  他们跟沈青釉不熟,但也知道是沈家的孩子,霍白瓷的朋友,便让他坐在一旁。

  许嘉言将鹿首放在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里面,递给赵先生。

  赵先生郑重地接过来,刚要打开盒盖儿,就听到门外传来一声略显粗犷的喊声,“老赵!老赵?老赵是不是在这屋?”

  赵先生抬眼,连忙“诶”了一声,随手扣上许嘉言给他的盒子,走到门口拉开包间的房门,瞧清楚外面的人,先是一惊,又道:“老胡?你怎么来了?”

  老胡的年龄看起来和赵先生差不多,应该比赵先生年长几岁,他长得宽额阔口,头大脸圆,挺着一个翩翩大肚,晃着一对招风大耳。

  赵先生似乎并没有想到他会过来,站在门口先是愣了几愣,待他走到包间门口之后,又一次问道:“你怎么来了?”

  老胡大咧咧说道:“我去你家找你,你儿子说你来这儿了。”

  赵先生眉宇间微微一皱,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欢迎,但如今人已经上门,又不好将他赶出去,只得将他请进门,带到苏老先生面前,说道:“苏老,这位是胡启胜,我的大姐夫。”

  苏老先生似乎对这人也有耳闻,坐在包间的会客沙发上面,没有起身,只是客气地笑了笑。

  胡启胜的到来让整个包间的氛围都变得不一样了,赵先生一直拿着许嘉言给他的木盒,想看,却又不想当着胡启胜的面打开。

  胡启胜看了赵先生一眼,又看了看沈青釉还有许嘉言,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抬手为自己倒了杯茶,问道:“这两个小年轻不会就是你自己找的木工吧?”

  赵先生见他坐下,也只好找了个地方坐下,说道:“不是木工,是雕刻师。”

  胡启胜灌了口茶,似乎很瞧不上赵先生这种文绉绉的说话方式,“什么雕刻师,放在我们工程上面,那就是木工的活儿,我当时就跟你说了,我认识的人多,我给你找人,你偏偏不用,这找了得有小半年了吧?有什么成果吗?”

  赵先生的太太和胡启胜的老婆是亲姐妹,两人虽是连襟,但关系上面却处得十分微妙。

  赵先生文雅,祖上是书画世家,说话做事、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浓重的文人气息。

  而胡启胜则是底层劳工出身,本身没什么文化,但敢闯敢干,趁着风口搭上了建造行业的船,如今在A市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建造公司,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单独拎出来,两人其实都没什么问题,但坏就坏在,他们逢年过节要凑在一张桌上。早些年,胡启胜条件不好,做什么都要矮赵先生一头,虽然赵先生并没有刻意地针对过他,但是家里亲戚众多,难免要将他们两个放在一起做个比较。

  渐渐地,胡启胜就越发地觉得自己不如赵先生,这种强烈的自卑感,在他发达以后就演变成了一种更为强烈的自负,整天在赵先生面前指点江山,说他们赵家这个不行那个不行,写字画画能有什么出路?又不是出了名的书法大家,写那字画挂出去也卖不了几百块钱,还不如去他公司里面当个会计。

  这些话翻来覆去,说了小有二十多年,赵先生与他话不投机,能避则避。

  可越是不想与他有什么人情往来,他就越是要上赶着来你面前显摆他有多大本事。

  祠堂鹿首这事儿不知怎么被他知道了,隔三岔五就要过来打听打听,得知赵先生一直没有修好,便整天说赵先生人脉不行,还是得交给他。

  赵先生哪里乐意让他去管,不找他帮忙他还想整天踩在他脑袋上说话,若这忙真的找他帮了,他还不得直接把赵先生踩到泥里去?

  唉,家里的糟心事就不在这里说了。

  赵先生本想找个借口将胡启胜哄走,却没想胡启胜又倒了杯茶,一边打量着许嘉言和沈青釉,一边说道:“我想着这事儿你也办不成,你瞧瞧你找的这两个人,这是木工吗?一个二个长得跟电影明星似的,能拿得起刻刀吗?”

  赵先生皱眉,再次强调,“人家是雕刻师。”

  “行行行,雕刻师。”胡启胜说:“那你硬要说是雕刻师的话,我也给你找了一个。我告诉你,这个雕刻师可不得了,刚在国外回来不久,年轻有为,造诣颇深,听说去年才获了一个什么国际性的雕刻大奖,我上次不是从你们家把你那牛腿的图纸拿走了嘛,上个星期拿给他,人家今天就给雕好了。怎么着?瞧一瞧?”

  赵先生本不想看,但是透过包间的窗户,隐隐约约地看到门外站着两个人影,犹豫片刻,问许嘉言,“小许,你觉得呢?”

  许嘉言方才一直坐在椅子上面默默吃瓜,总觉得赵先生和胡启胜再继续聊下去就会吵起来,此时听到赵先生点他的名,忙说:“可以看一看,若是雕得好,也免得您再为这件事发愁了。”

  他其实对自己雕的东西有信心,但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胡启胜找的这位雕刻师若是真的胜他一筹,他也能在别人身上取一取经。

  不过怎么又是从国外回来的雕刻师?

  许嘉言想到这周突然忙碌起来的瞿达西,上一秒还想着胡启胜找的这位雕刻师不会是瞿达西吧?

  下一秒就见瞿达西和他的助理从包间门外走了进来。

  ……

  还真的是他?!

  许嘉言眨了眨眼,没想到世界上面竟然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瞿达西进门之后似乎也注意到了许嘉言,眉毛微微一皱,没有理他,而是第一时间走到苏老先生面前,极为礼貌地说道:“苏先生,没想到您也在这儿。”

  苏老先生见到他也觉得有些惊喜,放下手里的茶杯说道:“我说呢,国外哪里有什么年轻有为的雕刻新秀,原来是你啊,那就说得通了。”

  瞿达西见到苏老先生之后,整个人气质突变,简直像换了个人,“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您,真是意外之喜。”

  苏老先生说道:“确实确实,我还想着年后去你那雕刻展看看,现在筹备得怎么样了?”

  提到雕刻展,瞿达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许嘉言,“正在设计场地呢。”

  苏老先生说:“那可要抓点紧啊,眼瞅着就要过年了。”

  瞿达西说:“好,耽误不了。”

  两人又简单寒暄几句,终于拐到了正题。

  苏老先生将始终放在桌子上面的那个装有牛腿的木盒打开,露出了那一只待修复的小鹿。

  鹿首依旧是残缺的状态,须得确认复刻后的鹿首与原有的鹿首完全契合,才能将破损的部位去掉,将新的鹿首移到鹿颈上面。

  苏老先生戴上眼镜,又一次仔细看了看鹿首上面的残缺,对瞿达西说:“让我看看你雕的东西。”

  瞿达西立刻从助理手中拿过一个木盒,递到苏老先生的手里。

  苏老先生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枚原木色的鹿首。

  这枚鹿首不大,算上两只鹿角,也只有巴掌大小。

  越是小巧的东西,雕刻难度就越大。

  瞿达西虽然脾气不好,性格古怪,但在雕刻上面的造诣确实很深,他雕的鹿首棱角分明,线条饱满,精致的鹿角仿佛一尊穿梭在森林当中最耀眼的皇冠。

  苏老先生看着他所雕刻的鹿首没有说话,又让赵先生打开了许嘉言带来的木盒。

  赵先生打开木盒,只看了一眼,就难以掩饰地迸发出了一丝喜悦之情,他急忙将许嘉言雕好的鹿首递给苏老先生。

  苏老先生将那枚鹿首放在掌心,仔细端详了半晌,竟也发出了一声难得的赞叹。

  瞿达西没想到除他之外还有人雕了这个东西,不禁上前一步,想看看那人雕的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却没想这一看,便直接看直了眼睛。

  若说他所雕出来的东西是艺术品,那另外一个人所雕凿出来的——就是活生生的鹿。

  他站在原地咽了咽口水,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这,这是谁雕的?”

  苏老先生也没有想到许嘉言能够有这样的本领,一边惊喜地抬头,一边看着许嘉言说:“小许。”

  “谁?!”瞿达西语气一变,极为不可思议地看向许嘉言,震惊道:“你不是说你是个外行人!?”

  许嘉言无辜地眨了眨眼,从椅子上面站起来,“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外行人。是你说的。”

  啊?好像是他说的?

  瞿达西一口气没提上来,又质问道:“那你不是说你只懂一点点雕刻吗!?”

  许嘉言说:“我懂得确实不多,毕竟世界这么大,派系这么多,我所学的东西在雕刻界,只能算作冰山一角。”

  他的回答如此正常,竟然堵得瞿达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霍白瓷一早就知道沈青釉他们要过来,此时忙完手里的事情,打开包间的房门,蹑手蹑脚地摸过来看热闹。

  结果热闹还没看成,就见沈青釉站在一旁,正一脸自豪地看着许嘉言。

  他走过去拍了一下沈青釉的肩膀,小声问:“怎么了?怎么感觉现场的气氛有点不对?”

  沈青釉没有给他转播,而是继续看着许嘉言的背影,炫耀道:“看到了吗?”

  “什么?”

  “许嘉言。”

  “啊?”

  “我男朋友。”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