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釉的提议合情合理,乔木森没得反驳,只能看向许嘉言。

  许嘉言也觉得,吃过饭再让乔木森拐到沈青釉家送自己一趟,有些麻烦。既然沈青釉也在这里吃饭,那一起回去自然最好不过。

  两人就此定下吃过饭一起回家。

  沈青釉转身跟同事继续往前走,应该是要去包间就餐,许嘉言三人则再次坐回椅子上。

  乔木森似乎还没有在见到沈青釉的情景当中切换回来,坐下缓了好一会儿,沉默地端过放在桌子上的茶壶,为许嘉言倒了一杯茶。

  许嘉言原本没在意他的举动,直到他喝完这一杯,乔木森又立刻为他添上了第二杯,才莫名地问道:“你为什么一直给我倒茶?”

  乔木森说:“你认识沈青釉,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许嘉言迟疑道:“认识沈青釉是一件很特别的事吗?”

  不特别吗?

  乔木森见他一脸平和,似乎他认识沈青釉,跟他认识南街村村口的铁匠铺老板一样没什么稀奇。

  他猛地意识到,许嘉言或许根本不知道沈青釉在A市商圈的地位,试探性地问:“咱奶奶有没有跟你说过,他们认识的这户朋友的家里是做什么的?”

  许嘉言之所以来A市发展的来龙去脉,乔木森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也知道他暂时住在长辈的朋友家里,只是不知道这位朋友竟然是沈青釉。

  许嘉言曾经到酒店部帮忙,李经理也问过他这个问题,他想了想说:“就是开百货公司的啊。”

  以许嘉言对于百货公司的认知,大抵跟他对于“包工头”的认知差不多。M县唯一仅有的一条商业街上也开着一家百货公司,那家百货公司年久失修,加上顶楼的露台也仅有三层。许嘉言应该不会傻到拿老家的百货公司跟A市的比,但他见识少,百货公司的形象也已经在他的脑海里面生根发芽。

  乔木森打赌,沈青釉家里的“百货公司”在许嘉言这里至多比老家的高出三层,肯定不会高出五层。

  他没有详细地跟许嘉言科普沈青釉的家底,虽然以他对许嘉言的了解,即便他知道了沈青釉家里的真实情况,也不会对沈青釉这个人的印象做出任何改变。

  但是在现如今这个纷纷扰扰到处交错着复杂人际关系的世界里,保留一份难得的无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吃到兴起,乔木森还要了一瓶酒。

  老马是个酒蒙子,许嘉言这些年跟他混在一起,各式各样的酒都尝过一些。

  但是他酒量不好,每每喝个两三杯就头晕眼花,分不清东南西北。

  今天也是一样,乔木森刚给他倒了两杯,他就有些醉醺醺的,他歪着头看田小园,总觉得从见过沈青釉开始,田小园高涨的情绪就低落了下来,他开口问道:“小园,你怎么了?”

  田小园看着他没有说话,似乎在他歪着头对他摆手的那一瞬间,又回到了高中时期的某个课间,那时的许嘉言也是这样歪着头趴到他的课桌前,对他扬着笑脸,等他摘下耳机,问他要不要一起出去。

  “小言,你跟那位沈先生,你们是……”

  “室友啊。”许嘉言心无旁骛,“不是跟你们说了嘛,我现在住在他家。”

  田小园看着他微红的脸点了点头,又瞥了一眼餐桌上那块晶莹剔透的水晶豆腐,沉默了许久。

  晚上十一点,三个人的饭局结束。

  本以为沈青釉那边还没有散场,结果三人走出大厅,沈青釉竟然已经站在大厅门口等着了。

  许嘉言有一点醉,但是醉得不是特别完整,走路有点摇晃,需要乔木森在一旁扶着。

  沈青釉见他们出来,自然而然地从乔木森手中把许嘉言接了过来,礼貌性地问道:“叫代驾了吗?”

  乔木森忙说:“叫了叫了,您呢?是叫代驾还是跟了司机?”

  沈青釉说:“我没喝酒。”

  没喝酒?

  这样的局竟然不用喝酒?!

  乔木森顿时羡慕地无以复加,跟着沈青釉一起过来的那位姚总乔木森也见过,知道他们过来肯定是为了公事,坐在谈公事的饭局上竟然不用喝酒,简直是他混迹职场这么多年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见沈青釉确实神志清醒,放心地把许嘉言交给他,又转身看了一眼田小园,准备带他一起去停车场。

  田小园看起来没喝多少,目光在许嘉言身上停留片刻,又落在了沈青釉的身上。

  两人视线交锋,仅对视了一秒,就已经看穿了双方的想法。

  本以为只有许嘉言一个人对这位会唱歌的高中同学“念念不忘”,原来这位同学对他也些不一样的感觉?

  沈青釉在心里冷酷地“哼”了一声,看着田小园的眼神,也变得更凛冽了一些。

  许嘉言倚在沈青釉的身上,头有些晕晕的,看到乔木森他们要走,抬手跟他们说了声“再见”,田小园似乎想要单独跟许嘉言说些什么,还没张嘴,沈青釉就揽过许嘉言的肩膀,带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厅的大门。

  夜已经深了,云山居的庭院里越发幽静。

  许嘉言原本没醉得多么厉害,结果被夜风一吹,酒气上头,竟然连步子都迈不开。

  沈青釉怕他在碎石铺成的小路上摔倒,索性蹲下身将他背了起来。

  还没走几步,就感觉许嘉言搂着他脖子在他耳边喃喃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沈青釉微微一怔,分辨着他的声音,停下了脚步。

  这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他喊他的名字,平时都是客客气气的沈先生,今天估计是喝醉了酒,把心里的称呼吐了出来。

  “沈青釉……”

  “嗯。”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股混合着酒气的温热气息,这股气息与夜风的寒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吹得沈青釉的耳朵酥酥痒痒。

  “我不想走……”

  不想走?

  沈青釉背着他,问道:“为什么不想走?”

  许嘉言在他背上茫然四顾,“我想去看看这个院里的那盏石灯。”

  “石灯?”

  “嗯。”许嘉言有点委屈:“乔木森不让我看,但我想去看看。”

  沈青釉问:“在哪里?”

  许嘉言说:“好像就在这条路上,你陪我找找吧……”

  沈青釉回应了一声,背着他在灯影摇曳的庭院里转了起来。

  许嘉言喝多了,记忆不是特别清楚,沈青釉背着他在院子里转着整整三圈,才在石板路的分叉口处,发现了许嘉言说的那盏石灯。

  许嘉言醉意阑珊地从沈青釉的背上下来,乖乖地蹲在石灯面前。

  沈青釉原本站在他的旁边,感受到夜风吹来的方向,也缓缓地蹲下身体,帮他挡住了晚来的一丝寒意。

  对于石灯,沈青釉没有了解,但许嘉言看得入神,他也就跟着看了起来。

  这盏石灯高约80公分宽约50公分,典型的方座尖顶,四方形的灯罩四面镂空,灯罩的底部雕刻着花样繁琐的古典纹样,灯托上面是一幅雕琢精美的人物浮雕,浮雕上是两个神态不一的小童,其中一个手持荷花,另外一个手持宝盒。

  许嘉言看了半晌,缓慢且笃定地说道:“苏大章。”

  沈青釉:“嗯?”

  许嘉言说:“是雕这盏石灯的人。”

  光从表面看,这盏灯上并没有任何人的署名,沈青釉问:“你怎么知道是他?”

  许嘉言说:“因为在石雕领域,能够将人物雕得这么活灵活现,且身型脸型都雕凿的这么完美的人,只有他老人家。”

  “而且他最擅长的就是雕和合二仙,这两个人物的五官鲜活,脸部饱满,非常明显是出自他手。”

  沈青釉问:“和合二仙是什么?”

  许嘉言说:“神话人物啊,你不知道吗?”

  沈青釉摇头。

  他不知道也很正常,一般像这种民俗传说里面的古代纹样,多是剪纸、雕刻或是刺绣等手工匠人接触的比较多一点。

  许嘉言怕他不懂,晕乎乎地解释道:“和合,通常代表着家庭和睦,婚姻美满,你看这个小童手里拿着莲花,代表花开并蒂,这个小童手里拿着宝盒,寓意和和美美,这种祥纹用在婚庆典礼上面会比较多,在石灯上还是挺少见的,即便是有,也是放在婚房门口,寓意夫妻两人婚姻平顺,幸福美满……”

  又一阵夜风袭来,将许嘉言的酒劲儿再次吹了上来,他越说越困,越说声音越小。

  沈青釉见他的额头马上就要磕到石灯的飞角上面,急忙抬手帮他挡住,让他暂时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石灯的灯光不算太亮,仅能照亮他们两人一起蹲着的这片地方,他们相依在这里,像是一副背景全黑,仅有一团火光温暖了初冬夜的画。

  许嘉言看清楚这盏石灯出自谁手之后,终于心满意足,他似乎已经习惯了与沈青釉的接触,自然而然地在他的肩上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睛。沈青釉担心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受凉,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他的身上。

  他没有急着走,而是在这盏石灯面前待了将近五分钟,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号码。

  两秒钟后,电话对面接通,一道年轻的男声略有些吃惊地问道,“沈青釉?你大半夜的找我干什么?”

  沈青釉没有废话,开门见山,“你院子里的石灯卖不卖?”

  电话对面整整停顿了三十秒,才不太确定地尖着变调的嗓门问道:“什么东西?什么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