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物网站上的老头儿背心数不胜数,沈青釉神情不变地看了一会儿,直到听到许嘉言翻身的动静,才猛地停下手指,盯着手机屏幕皱了皱眉。

  他似乎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反应过来将手机放到一边,回到床上,准备睡觉,

  谁知还没躺下,就发现刚刚还睡得笔直笔直的人有了一丝丝偏航,他没怎么在意,抬手关灯,刚要闭上眼睛,就发觉胸口一沉,一条胳膊趁着浓浓夜色堂而皇之地压在了他的胸口上。

  沈青釉一怔,抬手将那条胳膊挪走,不出两分钟,那条胳膊竟然又大咧咧地甩了过来,这次甩过来的力度还有点大,砸在沈青釉还算厚实的胸膛上面,砸得他还有点疼。

  沈青釉无声地合了合眼,再次冷静地将那条手臂挪走。

  结果挪了一次没用,两次没用,三次没用……

  如此循环了七八次,那条胳膊不但没有收敛,反而还拽来了几个帮手?

  沈总裁活了28年,从来没在任何事上如此被动,他此时就像被粽子叶紧紧包裹的粽子馅儿,许嘉言那两条胳膊两条腿,则像绑在粽子叶上的细麻绳。

  加上现在气温不高,树屋面积又大,房间里面即便开着空调,也没热到要穿裤衩背心的程度。

  许嘉言自己睡惯了,又不习惯长袖睡衣的束缚,一年四季都是这样的短裤汗衫,对于温度的调控,大抵就是夏天盖得少一点,冬天盖得多一点,如今躺在树屋的大床上,即便盖着厚厚的被子,依旧觉得有点冷,幸好被子里面有一处暖烘烘的热源,他自然要想尽办法奔那热源而去。

  沈青釉被他绑得实在无法入眠,只好费劲地挣脱钳制,反客为主,将他整个人按在怀里。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睡梦中的许嘉言有些错愕,他安静了几秒,想要下意识地挣动,见动弹不得,便破罐子破摔,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继续睡了下去。

  沈青釉刚要松一口气,就听到怀里那人轻轻地喃了几声,他没有听清,便侧着耳朵,屏住呼吸,又听了听。

  许嘉言应该是在做梦,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美事,低喃之间,竟然还偷偷地笑出声来。

  沈青釉安静地听了一会儿,听到他说:“一个小时800……”

  “嘿嘿,一个小时800……”

  是在说酒会那天兼职模特的工资?

  沈青釉还未在心里吐槽他是个财迷,又听到他含糊不清地说:“5个小时……够请沈青釉吃饭了……嘿嘿……应该够了……”

  一个小时800块钱,5个小时就是4000块钱。

  沈青釉再怎么能吃,也不会在一顿饭上吃掉这么多钱,更何况许嘉言的这笔钱来得并不容易,一个小时的费用说起来不少,但是在接近零度的气温下硬生生地站了那么久,再多也就不觉得多了。

  他还记得酒会那晚许嘉言拿到工资的第一时间就要请他吃饭,也还记得他带着许嘉言去广宁巷买衣服时,他看向街边小饭店的那份踌躇。

  在许嘉言第一次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就已经跟爷爷奶奶询问过许家的背景。

  说是背景,其实就是平凡的小康之家,小康都有些勉强,顶多算是不太拮据。

  可这份不拮据,要看放在什么地方。

  县级城市的消费水平和A市这种超一线城市还是没法比,沈青釉本以为他赚到这笔钱的第一时间会用在找房子上面,或者存起来为自己换一套价位差不多的西装,却没想他根本就没有为自己做任何打算,完完全全、分文不差地,都用在了他的身上。

  或许他在接受模特那份工作之前就已经把工资分配好了,如果没有出来玩,他大概会选择一个高档的餐厅,如今出来玩了,他也为自己订了这一路上最好的酒店。

  他已经将他能力范围之内最好的一切摆了出来。

  可他为他做的那些事情,顶多算顺手为之。

  毕竟4000块钱对沈青釉来讲不多,但对许嘉言来讲,却着实不少。

  沈青釉逐渐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能够隐隐约约看到许嘉言沉睡中的睡颜。他的美梦似乎没有做完,嘴角上面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突然,不知梦到了什么,那道弯弯上扬的嘴角往下撇了撇,略有些委屈地哼道:“奶奶……我是男孩子……我不想穿裙子了……”

  秋日夜长。

  许嘉言大概做了三四个梦,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他依稀记得,睡梦中,他走在广阔无垠的雪地里,厚厚的积雪淹没了他的小腿,就快要将他的双腿冻僵的时候,一个巨大的暖手宝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个暖手宝差不多有城墙那么高,四四方方的形状,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长着一张跟沈青釉一模一样的脸?

  暖手宝的热源不断地向外扩散,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拼命地往暖手宝的身边靠,那个暖手宝周围似乎有着什么奇怪的气场,每当他想要靠近,那股气场就会将他弹回来,他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一个劲儿地往气场里扑,扑了不知道多少回,整完准备放弃的时候,那个暖手宝突然冲敞开了怀抱,将他揽入了怀里!

  许嘉言一边回忆梦境,一边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

  伸完才惊觉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房间里,急忙放下胳膊往旁边看看。

  旁边没人,沈青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床了,只留下一套昨晚穿过的睡衣,规规矩矩地叠放在枕头旁边。

  许嘉言恍惚了一会儿,立刻下床找人,结果浴室没有、阳台没有、泛着浓浓咖啡香气的厨房也没有。

  他顶着一脑袋张牙舞爪的头发,穿着裤衩背心,想要出去看看,刚要推开木质的房门,就看到沈青釉抢先一步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个早餐盘。

  许嘉言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早上八点半了,他平时很少睡懒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晚上梦里的那个特大号暖手宝太暖和,才让他一觉睡到天色大亮。

  沈青釉见他如此清凉地站在门口,淡淡说道:“先去穿衣服。”

  许嘉言连忙应声,想去换衣服又想先帮沈青釉接托盘,左右空手忙活了一会儿,还是快步走到行李箱旁换了衣服,又寻着沈青釉的脚步一起去了厨房。

  厨房的咖啡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煮好了,原木色的早餐盘上面放着两份荞麦面包、原麦贝果、几个碱水团子,以及一份鹅黄色的奶酪酱,和一份切好的远远就能闻到香气的橙子片。

  饮品只有一杯温热的牛奶。

  沈青釉把牛奶递给许嘉言,自己则喝着那杯还冒着热气的浓黑咖啡。

  秋日天短,到了八点以后太阳才从东方升起,树屋的厨房就在东边,此时明晃晃的日光从窗户外照进来,刚好照在餐桌上面,照在那份形状精美的橙子片上。

  许嘉言喝了一口牛奶,偷偷地观察了一番沈青釉的穿着,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镶白边的户外冲锋衣,进门的时候将冲锋衣脱了挂在门口,露出了一件黑色的圆领T恤。

  T恤是长袖的,刚好适合现在的温度。

  头发也不像平时梳理得那么整齐,额头随意垂落几缕碎发,让他看起来更加年轻。

  许嘉言一边偷偷看着,一边掩饰性地喝着牛奶,直到沈青釉放下手里的咖啡对上他的目光,才迫使他的眼睛慌忙地转移阵地,他本想找个话题打破现有的宁静,却发现眼前多了一张餐巾纸。

  许嘉言略有些茫然地抬头,见沈青釉轻轻地点了点嘴角,才意识到自己喝牛奶的时候沾得满嘴都是,此时正像一个滑稽搞笑的白胡子老头。

  他一时之间有些不好意思,擦干嘴巴冲着沈青釉展颜一笑,说道:“我昨天晚上没有踢到你吧?”

  沈青釉吃着那份没什么味道的原麦面包,“没有。”

  许嘉言又问:“那我有没有挤到你?”

  沈青釉说:“没有。”

  “这么厉害?!”许嘉言似乎对于自己昨晚的表现十分吃惊,开心地说:“那就好,看来我超水平发挥了!”

  沈青釉没有说话,只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暗暗揉了揉眉心。

  两人吃完早饭,按照计划好地路线,前往距离酒店500米左右的森林公园。

  估计住在这里的游客大部分都会去森林公园转悠一圈,酒店特意在房间里面准备了一些去公园里面游玩的必备物品,比如雨衣、雨靴、登山杖等。

  森林里面的湿度较大,即便没有下雨,穿行在丛林之中也会弄湿衣服。

  许嘉将两件一次性雨衣装到背包里以备不时之需,又看了看自己穿来的帆布鞋,坐在门口的鞋凳上面,找了一双鞋套,套上一双经过高温消毒的黄色雨靴。

  沈青釉穿着防雨防滑的登山鞋,倒是不用再特意换雨靴,他站在门口等了许嘉言一会儿,等他换好鞋子,抬手将挂在门口的那顶他送给许嘉言渔夫帽摘了下来,戴在了许嘉言的头上。

  许嘉言还坐在鞋凳上面整理裤腿,察觉到沈青釉帮他戴了帽子,抬起头对他笑了笑。

  沈青釉盯着他的笑脸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酒会那天晚上,你是为了我才去兼职模特的?”

  许嘉言明显一怔,迟疑了半晌才说:“不是啊,我就是为了赚钱。”

  沈青釉说:“赚钱是为了什么?”

  “赚钱当然是为了……”许嘉言瞬间有些卡壳,飞快地忽闪了几下眼睛。

  他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只好逃避地将眼睛垂了下去。

  他想有所隐瞒,可是真相确实如此,一个小时的费用对他有着极大的诱惑,但是当众穿裙子的那种羞怯感,也让他的十分挣扎,两厢拉扯,想要好好回报沈青釉的那份心情还是占了上风,甚至在他还没有拿到工资之前,他就开始设想这笔钱应该怎么用了。

  沈青釉在他面前蹲下,帮他整理着帽子上的系绳,沉声说道:“许嘉言,我们认识快半个月了吧。”

  许嘉言想了想来时的日期,如果四舍五入一下,确实有半个月,他应了一声,又听沈青釉说:“那能不能不要再跟我这样见外了?”

  许嘉言还未出声,沈青釉又说:“你以这样的盛情款待我,我又要以什么样方式回报你?”

  许嘉言急忙摆手:“话不是这样说的,明明是你先对我好的,我才……我才想要回报你。”

  沈青釉说:“那回报之后呢?”

  “之后……?”

  “你要跟我断绝往来吗?”

  许嘉言忙说:“不是不是,我没想要跟你断绝往来,我就是觉得,我不能单方面接受你的付出,虽然我们两个有婚约在身,但那只是长辈们的口头约定,你不需要……”

  沈青釉似乎并不想从他口中听到关于婚约的事情,直接略过这个话茬,继续刚刚的话题,“人情往来,都是有往有来,我不认为我对你浅薄的付出,可以得到你如此盛大的回报。既然你之前想要跟我清算清楚,那现在我也要将这份溢出来的回报还给你。”

  沈青釉明明是蹲在他面前跟他说话,可眼睛里的那份笃定精明,像是直接将他拉到了谈判桌上。

  许嘉言觉得自己可能是哪一步走错了,他好像不应该跟一个商人算得这么明白,“真的不用。”

  沈青釉没有理他,从鞋凳旁边的一个小柜子上拿下来几张纸。

  许嘉言微微一瞥,第一眼就瞧见那白纸黑字上面写着四个大字——“租赁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