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烦的季时屹要回来了, 问她可不可以来接机,他很想念她。
阮栖在跟姜成一家吃饭和接机季时屹之间选择了前者,她一副很抱歉的口吻, 说妈妈跟叔叔刚刚和好,她不能不去,只好委屈一下他啦。
季时屹没有回复。
这种习惯了事事以自己为先的公子哥儿,大约是不高兴的。
但阮栖觉得, 惹他不高兴也挺好的, 分手铺垫的节奏一般都是先相互吵架生气,再冷战, 然后自然而然的彼此拉黑, 她做得很好!
虽然姜成的那个家宴,她也完全一丁点儿不想参与。
阮栖上午参加完面试, 中午打算去应个卯就走。
没想到姜成十分郑重其事,几个姑姑、姑父一并出现, 最让人意外的是姜书妍。
姜书禹偷偷跟她咬耳朵, 说二姐受舆论影响,工作暂停,从过年开始,一直住在姜家洋房。
她看人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讥诮模样,不打招呼,不投视线,连话都懒得说, 像只傲娇的孔雀。
对比姜书妍, 几个姑姑要热情得多。
一进包厢大姑就开始夸她:“西西最近气色真好。”
二姑说迎合:“确实好, 本来底子就不错,这么一看, 我们西西确实越来越漂亮了啊。”
阮栖站在门口,被这么热情的一通恭维,差点儿以为自己走错包厢。
还是小姑亲亲热热将她拉到座位:“西西长得跟嫂子像,底子自然好。今儿怎么打扮这么正式?”
阮栖被这种从来不曾有过的场面打了个措手不及,有些机械地回答:“刚参加了个面试。”
大姑顿时显得有些尴尬,不太自在的摸了摸手上的宝石戒指:“年轻人多出去闯一闯肯定是好的呀,也怪大姑,以前老想着把你困在博雅。你们方院长后来给我打过好几次电话道歉,说什么就因为点误会,失去一位好医生,问你还能不能请你回去上班,我说那肯定是不行的呀,我们西西是有真本事的人,哪里找不到好的医院啦,你博雅又不是什么香馍馍的啰。”
阮栖:“.……”她真的很想出去看看,今天的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的。
“对了西西,前段时间二姑逛街,看到一只不错的包,我一眼就觉得,跟你气质很配!”说着,二姑递过来一只品牌包。
阮栖只扫了一眼牌子,就知道没有五位数拿不下来,她眯了眯眼,不知道二姑是不是还在打着将她牵线许瀚琛的目的,没接。
“不用了二姑,不年不节的,就不收你礼物了。”
“不年不节的怎么了,你跟舒妍都是我侄女,姑姑疼疼侄女怎么啦,我也给书禹经常买东西的,都是一家人。”
阮栖抿了口茶,目光巡视了一圈,瞄到主位的姜成,觉得今天的场面实在纳罕。
姜成就说:“你收着就是,二姑拉不下脸开口跟你道歉,一点心意。”
二姑老脸微红,自己给自己找台阶:“哪有你这么戳破的,我不要点面子的,再说,我们西西肯定不是爱计较的人。”
大姑就顺势说:“西西,大姑也有东西想送你。”
小姑推了推小姑父,小姑父赶紧清了清嗓子:“西西,你小姑也给你准备了点心意,一家人,就不要推来推去的,书禹跟书妍都有。”
阮栖一个都没接,她觉得荒唐又诡异。
许佳宁坐她旁边,看她尴尬,岔开话题,提醒姜成:“是不是该上菜了?”
姜成便说:“是该催催菜。书禹,你去看看。”
包厢里有专门服务生,但隔了古色古香的刺绣屏风,服务生听不见里面的聊天,姜书禹跑过去问。
几个姑姑姑父似乎也觉得场面尴尬,各自聊天。
许佳宁就跟阮栖咬耳朵说:“你姜叔确实说到做到,这个家宴专门替你准备的,想跟你道个歉,他的意思,一家人,家和万事兴,几个姑姑这两天也送了我不少东西,说了不少好话。”
阮栖眨了一下眼睛,这是她确实没有想到。
她以为姜成也就是嘴巴上说说,不可能这样行动派,看来几个姑姑那里,他是真的做了工作的。
“而且妈有个想法,一直都想做的,这次也跟你姜叔叔说了,没想到他还挺支持我的。”
“什么想法?”
“我想开个餐厅,我有几个牌友,一直觉得我适合做餐饮类的,想一块儿投资。以前觉得书禹的事都操心不过来呢,哪儿有时间投资什么餐厅,现在妈也想通了。”
阮栖有些惊讶,她以为许佳宁依然会一辈子都依附姜成生活,这是她第一次想自己做点什么。
阮栖露出今天踏进包厢的第一个笑容:“我也支持你。”
“妈妈那几个牌友都是自己做生意的,很有投资眼光,妈妈也会慢慢考查,不会乱来的。”许佳宁似乎在让她放心。
“嗯。”阮栖点了一下头。
也许是许佳宁的开餐厅的事给了阮栖定心丸,这顿饭吃起来没有那么难熬。
除了对面姜书妍时不时的投来讥讽的眼光外。
菜上到一半时,店经理拿了瓶红酒带着职业微笑进来。
她目光没有在主位的姜成身上,反而径直走向阮栖,谦和恭敬的姿态:“阮小姐,实在抱歉,您第一次来,让您有不愉快的用餐体验。这瓶是本店特色酒,作为歉意,赠送给您跟您家人,下次您如果过来,提前打招呼,我们替您安排更好的包厢。”又拿出另一瓶红酒,“至于这瓶红酒,是季先生在本店的存酒,季先生交代我们转达,祝您和您的家人用餐愉快。”
桌上顿时安静一下。
阮栖的脸白了白。
旁边二姑父看她没接,嘻嘻哈哈的圆场:“季先生真是客气,这瓶酒年份不错啊。”拿着酒跟姑父们研究。
没有人意外的样子。
阮栖白着脸,说了声:“我去趟洗手间。”离席。
她往脸上捧了点冷水,想让自己冷静。
季时屹什么意思,只是因为自己没去接机吗?
他凭什么,太过分了!
耳旁传来打火机的声音,阮栖抬头,发现姜书妍靠着奢华的盥洗台,在她旁边娴熟的吸烟。
“我今天来就是想看看这出好戏,像你这种穷惯了的阶层,一朝飞上枝头,会是什么样子?”光滑的镜面里,姜书妍依然美得不像话,姿态妖娆,淡淡烟雾将她一张脸渲染得美轮美奂。
“被人捧着,奉承䧇璍着,巴结着,一定一下子觉得自己是宇宙中心,然后回去了,更小心翼翼的伺候金主,深怕自己哪天被甩,又被打回原形。”
“我有时候挺佩服你跟你妈妈的,是怎么可以做到靠着男人没有丝毫自尊心的在这个世界里生存,你们这种人的生存手段,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姜书妍说得差不多,随手将烟头掐灭扔进洗漱台里,走之前冷笑着提醒她:“别得意,也不要觉得今天这些姑姑们是真的想讨好你,亲近你,都是看季氏的面子,一旦你被季时屹甩掉,你又是那个讨人厌的拖油瓶,趁着还能借男人的势,好好嘚瑟几天……”
她话还没说话,被阮栖拽着头发,一下子按进洗漱池子里。
阮栖抬手开了水龙头,冰冷的水哗啦啦冲刷到姜书妍整壳脑袋上,姜书妍带着夹片的头发很快被打湿,她剧烈地挣扎,但大约是因为节食,常年瘦削,根本不敌阮栖的力气。
大概有半分钟的样子,阮栖关掉水龙头,将她按在洗漱台镜子上:“我很早就想这么做了,姜书妍,既然你说我借男人的势,那我今天就借一借好了。”
“所以,你又是靠什么成天摆出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呢,高中你利用唐骁的作文加分考电影学院,还没毕业你靠家里的钱炒人设,博流量,工作了当明星也不过是靠着脑残粉圈钱,你有做什么对这个社会有用的事了可以支撑你那了不起的高傲感,你高贵的自尊心不都是你妈妈花钱买来的吗!”
“你疯了!”姜书妍恶狠狠得瞪着她。
阮栖笑了一下,嘲讽道:“我小时候也觉得美很重要,漂亮是王牌,但是我人生很幸运,遇见你,因为每次见到你,我就会提醒自己,美得一无是处会活得有多么可怜。而你还有最糟糕的性格,没有人喜欢你,遇到挫折,也没有亲近的朋友安慰你,只能躲进自己最讨厌的爸爸的家里,还要扎这个刺那个,你活的这么不开心,你自己知道吗?”
姜书妍被她骂得嘴唇都在颤抖。
阮栖终于放开她,不无同情道:“你真可怜!”
随即返回包厢。
许佳宁问她:“怎么去了这么久?”
旁边二姑看见她胳膊上的水渍,大惊小怪:“衣服上怎么全是水。”
阮栖全场环视了一圈,终于明白姜成为什么低声下气的哄回许佳宁,几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姑姑们为什么可以这样拉下面子来集体示好。
她觉得挺可笑的。
于是她就真的笑笑说:“没什么,跟书妍姐吵了一架,我把她脑袋按进水池里了,我觉得她需要醒醒脑子。”
众人:“.……”
连正在干饭的姜书禹都有些呆滞地抬头望着她。
姜书妍已经冲了过来,她浑身湿透,样子不知道比阮栖狼狈多少,像只被人扒了毛的孔雀,怒气冲冲:“阮!栖!你这个小婊砸!”
阮栖扬了扬手机:“她舆论风波还没过去吧,不想再上热搜的话,有没有人拦一下她?”
包厢边的大姑父最先反应过来,第一个拦住张牙舞爪的姜书妍。
姜成脸色很难看,正要开口说话,阮栖拿起自己的包,淡淡地说:“姜叔,这顿饭看来吃不下去了,谢谢您的好意,我先走了。”
又对上目光有些涣散的许佳宁:“妈妈,我改天回来看您。”
说完,不管大家是什么神情,拧着包包头也不回的踏出包厢。
但阮栖踏出那家高档会所性质的餐厅后,一点儿没有刚才的气势,她很颓败,觉得很可悲,又很生气,想发疯。
原来是季时屹,她想,原来有的人真的什么都不用做,只听名字,只模模糊糊确认一段关系,就可以改变那么多人的态度……
她胸口堵着一些东西,非常难受,又没有可以纾解的地方,只能沿着会所门口的路一直走,走到自己高跟鞋差点踩断,忽然想起自己讽刺姜书妍的话,想起自己还有唐骁这么个朋友。
她只好给唐骁打电话,问他在哪儿。
唐骁说在马场,然后扔给她一个地址。
她到的时候,唐骁正在跟人谈生意,她又不能立刻找他倾述,唐骁给她使了个眼色,让人带她去跑马。
阮栖是会骑马的,她的马术还是季时屹教的。
她已经很久没跑过马,因为像这样高端一点的马场,骑马会费真的挺贵的,她为了存钱买房,摒弃了这项奢侈运动。
但是她骑马的姿势熟练,真的跑起来,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周遭风景开阔,她觉得压在胸口的那丝气闷,也慢慢散去。
这姑娘骑马奔腾的姿势真的是英姿飒爽,连跟唐骁在一块儿的导演都忍不住侧目,问他:“你新女朋友真漂亮,有没有兴趣进圈,我最多两年给她捧红。”
“她就是个傻妞,傻乎乎的,不适合这个圈子。”唐骁顺着他目光望过去,笑了笑,“要知道您这样的名导这么抬举她,又得瞎嘚瑟半天。”
“我看是有股拧巴劲儿!”名导若有所思。
唐骁醍醐灌顶,不能再认同:“您这词儿用得好,就是‘拧巴’,没比她更‘拧巴’的人了。”
阮栖跑了几圈马,心情已经没那么遭了。
接过唐骁递来的鲜榨汁,咕噜咕噜灌了好大一口。
在马场的玻璃房休息。
阮栖心情平复,还能跟他扯闲话:“我看刚才跟你聊天的是个一线导演吧,我还看过他好几部作品呢,你刚才怎么不让我上去要个签名?”
“我能让你这么丢我人么?”唐骁轻嗤了一声,“而且你刚才过来找我的样子,是像找人签名的么,我看你撸起袖子要揍人吧。”
“我脸色有这么难看?”
“我接你电话的时候以为你天都要塌了,你什么时候学学情绪管理课,我觉得你用这个状态去给患者拔牙,我怕人一口全牙都不够你情绪发泄的。”
阮栖默了默,她也觉得自己最近情绪大开大合,非常容易受影响。
“说吧,什么事儿?”
阮栖一口气把今天的事跟唐骁说完了。
唐骁撩起眼皮,波澜不惊:“就这点破事儿?”
阮栖:“.……”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亲子、同事、朋友、商业伙伴,这个世界所有的关系都以利益为基础,今儿你对他人有用,你就是他的朋友,明儿没什么用处,疏远淡去,你这么大个人了,还要去纠结情感上的纯粹,你活得这么可爱天真,是真愚蠢还是假造作?”
阮栖:“.……”
“你一心想保护的许佳宁,觉得软弱的许佳宁,都已经从这件事找到突破点,拿回主动权,掌握财政,懂得投资,你怎么还跟傻缺似的,纠结于自己是不是在借势压人?”
阮栖:“.……”
“怎么,没话说?”唐骁嗤笑,抬手点了跟烟,叼嘴里。
阮栖摇摇头,心里最后一丝郁结,似乎也被唐骁点拨,一点点消散。
“我觉得你说得挺对的。”她小脸趴在原木桌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期,唐骁开始给她扮演人生导师的角色。
唐骁摇摇头:“你理智上觉得我对,但是情感上又并不能完全认同,天天跟自己拧巴,把自己纠结成麻花,你以前没心没肺的,活得不挺开心的,怎么最近天天钻牛角尖?”
“我觉得你说的都对。”阮栖将果汁的最后一点全干了,长长抒口气。
有日落。
大概这里确实是赏落日的最佳位置,所以经营者选择在这里建了一间玻璃房。
夕阳的余晖的倾斜洒落,沿着不远处起伏的山峦,一寸寸,很快将世界包裹在一层平和的温柔里。
轻易的,让人获得一丝平静。
唐骁把凳子挪了个方向,大咧咧地敞着腿,专心赏落日。
阮栖也挪凳子跟着他靠着坐一块儿。
两个人安静的坐了会儿,大概是太久没有这么专心纯粹的欣赏这样的风景,又或者唐骁三言两语,轻易将她治愈,阮栖忽然又开始犯二:“我们俩这么相处这么久,你真的没对我动过心么?”
唐骁太了解她这种说话不过脑子的个性了,看都懒得看她:“我新女朋友是拳击手,你要不要试试当着她的面儿问我?再深情点儿!最好是饱含热泪那种。”
阮栖顿时笑得乐不可支。
隔了会儿她忽然说:“虽然我觉得你说得都对,但是我觉得我俩就挺纯粹的,谢谢你啊,唐骁。”阮栖把头朝他歪了一下,靠在椅背上。
跟他肩膀隔了一段距离,不仔细看的话,像是靠在他肩膀上。
唐骁还想说几句嘲讽她,但他侧过头,看见阮栖闭着眼睛,柔和的余晖落在她小脸上,恬静,又透着一丝疲惫。
忽然想起高中那年,这姑娘固执地冲到栏板上,一边哭一边帮一个胖子撕掉情书的样子。
唐骁抬手,想把这傻妞脸上的碎发拂开,余光忽然瞥见一道笔直的人影。
他二话没说,忽然抬腿,一脚踹开阮栖的椅子。
阮栖都被他踹懵了,刚要跟他吵架,看见季时屹。
他逆着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连轴转,身形显得消瘦了些,单手插兜,清隽的五官没什么表情,就那么平静的看着两个人,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阮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