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烛沉默了一两秒的时间, 却觉得好似有十年那么长。
她等他的这一句邀请,等得太久,久到她都快忘了, 她曾经想象这句话,想象了多少次。
每次发呆时, 每次夜里失眠时,每次看到转播赛事时。
“我想去下洗手间。”
许清烛慢慢抬头, 用轻得快要消失的声音说。
游熠看到她刚刚脸上羞出的绯红已经褪去,变得发白,后知后觉他方才的这一句请求, 好像伤害了她。
这一刻,他无比的后悔与心疼,心脏像在不断地被挤压, 挤压得快要碎掉。
游熠牵起她手说:“我陪你去。”
许清烛想要挣扎, 忍住了, 毕竟他的朋友们都在。
游熠和朋友们打了声招呼, 让他们忙, 他陪许清烛去洗手间。
两个人离开的时候, 朋友们倒是一点都没意识到不对劲,都沉浸在看到熠哥脖子上那些吻痕的兴奋上。
他们俩刚离开,这些人便唧唧啧啧地吵吵嚷嚷起来。
直到任星岩突然说:“刚才熠哥是说要重新开赛车了吗?熠哥刚才是不是说了?还是我想象的?你们听见了吗?”
这一众人对于游熠的吻痕震惊,终于转移到游熠要重开赛车的震惊激动上。
“是是,我刚刚也听到了, 我还以为我听错了。”俞越惊道。
史睿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嚷嚷着:“星星你把你车开出来, 熠哥那车六七年没动了,肯定不能开了, 开你的出来。还有熠哥之前的赛车服和头盔,快去给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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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熠带许清烛走到洗手间门口的时候,许清烛已经恢复了一些冷静,她知道是她自己的原因,与游熠无关。
许清烛从游熠手心抽回手,想把她包递给游熠,让他在门口等她,但她手突然被游熠握得很紧。
许清烛抬头:“?”
游熠深深地看着她,想将她搂在怀里,想对她说抱歉,想安慰她,想哄哄她,但他在触到她纳闷的可爱目光后,他万般情绪化为一声叹息。
他缓缓松了手:“你去吧,我在这等你,不去接电话,也不会被别人叫走,不会丢了你。”
许清烛讶异。
他还记着她上次让他在洗手间门口等他的时候,她胡诌的那些话?
游熠轻笑了声:“不是你说怕马戏团丢小孩的故事吗?去吧。”
许清烛:“……”
许清烛欲言又止。
游熠向她伸手:“包给我?”
许清烛没再说,把斜挎包摘下来递给他,又从里面拿出纸巾,忍不住地叮嘱说:“那你等我。”
游熠凝着她,耐心地对她说:“我等你,我不走,一定不走。”
许清烛放下了心,转身进了洗手间。
但她转身进去后,就站在了一旁,没再向里面走。
握着一包纸巾,安静地望着地面,清浅呼吸着,思索他刚才说的话。
—— 你想坐观众席上看,还是,想坐我的副驾?
在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才明白他今天带她过来的原因。
他想重回赛场,想得到她的支持,想在他时隔多年后第一次在赛道上奔驰的时候,有她的陪伴。
他为什么突然决定再次碰赛车了?
竹叶青和小火焰曾经很多次劝他,他都没有松过口。
是因为她给了他动力吗?
许清烛感觉到心里有一阵阵难言的感动与难过在不停地交织着。
感动于他终于摆脱过去,克服恐惧,抬头向前看。
难过于她曾经无数次想象他穿着那身红黑色的赛车服奔向她的画面,是她曾经心底最深处的渴望与迷恋。
过去的十年,她最爱游熠的,就是他在赛车场上意气风发所向披靡的模样,所有的光环都在他身上,也让她一次又一次地难以在他身上移开目光。
她像个小迷妹一样,对车手游熠熟悉到,此时她闭上眼睛,都能清清楚楚记起他经常穿的那套赛车服与头盔的细节,以及他经常开的那辆赛车的车身上的每个涂鸦。
要去坐他的副驾吗?
去陪伴他,去到他曾经热爱疾驰的速度与世界里吗?
她默默陪伴他的那六年,她最渴望的事情就是看到他重新出现在赛车的跑道上,看到他气宇轩昂势不可挡的样子。
可是,她没想到他今天就要尝试迈出这一步。
在他给她发信息问她能否支持他的时候,她只以为他在犹豫中。
今天吗?
她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恐惧。
恐惧当她看到曾经无比熟悉与迷恋的他的模样,她好不容易整理好的那些感情,突然间如疾风骤雨一样将她吞没,然后迅速地重新长出来,又开始迷恋他、与再次爱上他。
她害怕自己重蹈覆辙。
害怕在他还不爱她的时候,她又一次一头扎进去,再次承受那些痛苦。
思及至此,许清烛用力摇了头,她想,算了,不在车里陪他了,还是在观众席看着他就好了。
不要让自己再陷进去,要时刻保持理智。
她是清楚伤心切骨是什么样的痛的,她没有信心自己能承受得住,也没有信心游熠不会再在无意间伤害她。
曾经的那条路,她已经被刺得满身伤痕,就不敢再在同一条路上走第二遍了。
就维持这样的关系,“朋友”以上,恋人未满,不付出,不负责,刚刚好。
许清烛调整好情绪,洗手出去。
游熠仍和上次一样,完全站在原位,一步没有挪过。
她的斜挎包很小,他个子很高,提着她的小包,像提着个小玩具,有点可爱。
游熠听到脚步声,抬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许清烛突然被他的俊朗面容和漂亮的眼睛给打动了一下,游熠长的真是……不拍戏都让观众少享了一份福。
许清烛脚步轻快地走向他,正要对游熠说她会在观众席上看他,忽听他问她:“我是不是救过你?”
许清烛定住。
“四年前,在京市的一家饭店。”
“……”
许清烛脸上闪过来不及掩饰的慌乱,从他手里拿走包,摇头说:“没有啊。”
游熠缓缓松了手,没再追问。
许清烛背好包,弄了两下头发,转身往来时的路走。
“你穿高中生的校服,格子短裙,衬衫马甲。你哭得厉害,吓坏了,我将你从里面抱出来后,你慢慢地没有再挣扎。我当时没看清你的长相,以为你是个高中生。”
身后传来游熠轻缓的声音。
许清烛慢慢停步,垂下了眼睛,握着包带的手逐渐握紧。
游熠走向她纤瘦而倔强的背影,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端详她。
他从没见过这样倔强又令人心疼的女孩子,她一颗柔软的心里装了那么多的倔强、委屈、与故事。
明明成长在那样娇惯她成长的家庭,她却从不主动和他说哪怕一件事。
为什么不说?
是怕他的反应,让她失望吗?
还是,她怕他心疼她,而她不想要他的心疼?
她真的是个心狠的姑娘。
从她刚刚借口要去洗手间的拒绝,到她否认他救过她的这件事,无论她平时再怎样对他笑、对他撒娇,实际上真实的她,都在冷漠地看着他,从没有真正向他打开她的心。
他明明就站在她身边,她却将他推得远远的。
游熠身体里的心疼与痛苦的知觉在不断地撕咬,到最后快要咬断他理智的那根弦,他忽然看到许清烛肩膀的颤抖。
他立即迈上前,搂过她将她按在自己的怀里。
“不怕了,”游熠紧声安抚,“小烛不怕了。”
游熠温暖的掌心一下下轻拍着许清烛的肩膀,不断地安抚着,他声音温暖得快要能够融化她的心。
许清烛被游熠给她的安全感包围着,从身体到心都感到了浓烈的安全感,缓了一会儿情绪,不再发抖,额头抵着他,闷闷地呢喃:“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久了。但到刚刚,才确认。”
“……”
许清烛没再追问游熠,但她大概也能猜出来。
可能是他上网搜过她的新闻,知道她在四年前休影过一段时间,看到过有人提起她无论在哪里上洗手间,都必须有助理经纪人或是化妆师在洗手间门口陪、不然她不上的耍大牌新闻,再联想她上次拍婚纱照时让他陪她,他大概就有了推断。
那是在她大学毕业后拍的第一部校园悬疑电影的杀青宴上,男主角邓问远喝多了,在她去洗手间的时候,邓问远尾随她进去,捂着她嘴要脱她裙子。
在她快要被侵犯的时候,有人闯了进来,将她给抱了出去。
抱她的人是游熠。
她当时穿戏里的校服,画着戏里的妆,他没有认出她,但她认出了他。
其实在游熠将她抱出去后,苏娥就立即赶了过来,即便没有他路过听到她的求救和踹门的声响,苏娥也会救下她。
但在那一天的那一刻,确确实实是游熠先救了她。
也是因为这件事,她爸心疼她到大发雷霆,严词下令让她退出娱乐圈,不许她再拍戏,说如果她非要拍戏,就别管他叫爸,她才开始叫他许先生。
这件事后,邓问远被封杀,她的那部戏也被封箱底,再没有上映过,她也有了心理阴影,休影了快一年,还养胖到九十多斤,被网友恶评说她不注意形象管理等等。
在她调整好心情重新开始工作后,有意识地注意饮食,逐渐演变到最后不自觉地节食,胃病和低血糖也跟着找上来。
这几年来,她身体状态最好的时候,大概就是游熠让她给他做吃播主播的那段时间。
她之前没有提起这事,是不想暴露自己早就认识他的这件事,不想暴露自己有多么感谢他的心情。
之后没有提起这事,除了她不想她和游熠纠缠得更深,还有一个原因是,她不想被游熠借机要求她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她知道游熠有时候坏坏的,不正经,有些恶劣的喜欢逗人的坏脾气,她不想被游熠趁机提要求,万一游熠不正经地让她以身相许,她又要被他调戏。
想到这里,许清烛不高兴地嘀咕:“那你现在提起来是什么意思,早不说,晚不说,非要现在说,你是要让我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吗?”
说着,许清烛从他怀里抬头,用力瞪他。
瞪得眼睛又圆又大,肩膀不再颤抖,不再处于恐惧与后怕的情绪中。
游熠松了口气,拍她后腰:“想什么呢,至于我救你一回,我还向你索要什么谢礼吗?”
许清烛:“……”
他这么一说,倒显得她小气了。
“那你是在说我小气吗?”许清烛又瞪他。
游熠:“?”
游熠真是被面前这小姑娘的脑回路给气笑了,掐了她腰一把:“你别故意气我。”
许清烛被掐得腰眼一麻,闭了嘴,软在了他怀里。
游熠确实如许清烛所想,慢慢回想起他救过她的事情,但她不知道的是,这件事情发生之后,他偶尔会想起他救过的那个高中生,不知道那个高中生是否平安度过后面的日子,是否考到理想的大学。
“我没故意气你,”许清烛咕哝,“我就是缓解一下气氛。”
游熠轻声失笑,而后收了笑,俯首在她耳边叹道:“我是希望你能主动对我说些什么,说你的想法,说你对我的感受,说我不知道的那些事。”
他弯腰搂着她,渐渐收紧手臂,声音变得很轻,也变得紧张,紧得他身体和声音都发涩:“刚刚在邀请你之后,我感觉到了你的难过,我很怕自己又在无意间伤害了你,怕你再把我推得很远。小烛,如果我说错了话,你告诉我,不要默默做决定,不要一次机会都不给我,就悄悄划清我们的界线,好不好?”
“不要再推开我,让我参与到你的过去,好不好?”
许清烛缓慢地呼吸着,却觉得有点难以呼吸。
她听着游熠发涩到低哑的请求话语在她耳边响起,她恍惚听到了他未说出口的那一句“不要再抛弃我,好不好”。
她知道他有多害怕被抛弃。
他在患得患失吗?
因为她总是什么都不和他说?
“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告诉我,好不好?”游熠请求。
他想听到她说,她去过医院见过他很多次。
想听她说,她是竹叶青,是小火焰,她在他身边陪伴他很多年。
想看到他对她敞开她的心。
也想听她说很多她的心里话,他才能避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再无意伤害她。
许清烛听着游熠几乎痛苦的请求,她有一瞬间抛去了理智,坦言轻道:“巴黎。”
“什么?”
“铁塔附近,我被抢劫,你救过我一次。”
许清烛重复那时她说的话:“Merci Monsieur,merci beaucoup。”
游熠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是她。
送了他一束郁金香,并对他说,哥哥,姐姐希望你快乐。
他一直以为那是一个在法国长大的,定居在法国的,法籍华裔的小姑娘。
小姑娘上下穿得严严实实,连眼睛都没有露出来,只有说话时的声音,让他知道那应该是个年纪很小的小女生。
许清烛闷闷地说:“我有个小叔是大学法语老师,我们几个清字辈的小晚辈,都和他学过一些法语,所以我也会一些……我那时想对你表达谢意,包里正好有一束郁金香,想要送给你,但你说你女朋友花粉过敏。”
“我很抱歉,你说没关系,你说你女朋友去了很远的地方。”
那个场景,许清烛一遍遍地回忆过无数次,甚至连他手指间夹着一支烟,以及那支烟的味道,她都记得。
所以在他问她介不介意他抽烟的时候,她很认真地说不介意。
许清烛鼻子发酸,强行忍住,低低地说:“我说,‘哥哥,姐姐希望你快乐’。之后苏娥来找我,我最后和你说了句‘à la prochaine’就离开了。”
游熠记得,那两天他在巴黎看比赛,并且许清词一直在让他玩那款完全还原赛道的赛车游戏,他在见到那个小朋友后,因为小朋友的一句“姐姐希望你快乐”,被戳中了心思,回去后就注册玩了。
他才意识到,似乎每一次,他在走到人生路口最艰难的时候,许清烛都出现在他身边。
有故意,也有偶然。
有她的真心靠近,也有他们的命中注定。
他对她的每一次施救,都是她对他苦痛内心的解救。
“那两句法语,是什么意思?”游熠问。
许清烛说:“谢谢,和下次见。”
“下次见,”游熠重复着,戚戚地耳鬓相磨着,拥紧她,“用了六年时间。”
“……你叫我,怎么停止爱你。”
爱?
游熠说爱她?
许清烛不可置信地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