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熠没料到许清烛会这样说。
游熠不清楚许清烛为什么会这样说、又出自什么理由, 但此时此刻,他离她很近,从她发紧的声音里, 他隐约听出她似乎对这件事有所期待,偏向于对他小心翼翼的请求。
游熠眼底闪过了一丝意外与下意识的怀疑, 他低着声音问:“你想拍?”
许清烛看了眼对面的游爸游妈,小声跟他说了一句:“你过来点。”
游熠眉微挑, 向她低头靠近,侧耳给她。
许清烛不太好意思在他爸妈面前跟他表现太亲昵,看了他们二位一眼, 向游熠侧头,快速在他耳边低语说:“我爸妈也催我了,你要是不介意, 就拍一个吧。”
这是许清烛临时想到的借口, 用她爸妈做借口, 应该没问题。
借口确实恰好, 游熠心底的那点怀疑散掉了。
游熠心思转的快, 在刚刚的那一刹那, 其实他已经联想到她会不会是刻意接近他,但很快他想到那位肖宇涟,又觉得自己应是多想了。
此时听她这样说,游熠心安了一些,可是似乎心底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如同看到天边的彩虹不是为他出现, 是为别人出现,有一瞬间的空白情绪晃过。
游熠知道他们二老一直以来很担心他的感情状况, 这几年来为他的事操了不少心,现在既可以顺势安抚他们二老, 也可以安抚许清烛爸妈,这不算是难事。
游熠噙着笑应了许清烛:“好,你想拍的话,我安排。”
在座的另三人同时松了口气。
许清烛紧紧攥着的手徐徐松开,湿汗被空气拂干,屏着的呼吸终于缓缓吐出来。
其实她感觉到了游熠刚才那瞬间对她的怀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人讨厌的蚊子,知道自己一旦被他有一点察觉,就会被他冷眼对待,被他厌烦地结束生命。
她不敢发出声响,不敢向他靠近,冷不丁稍微靠近一点,心跳呼吸与湿汗都来紧张折磨她,怕得要死。
然后,她此时听到游熠答应了他,她心头的期待竟成了真,恍惚有种飘浮在空中的不真实感。
直至她听到游熠爸妈在聊他们两人结婚戒指的事,游熠承认自己疏忽了这件事,他给陈姨打电话问哪里有尺子,取了尺子和纸笔来,当游熠在他爸妈面前,慢条斯理地给她量起无名指的周长时,她的真实感终于落了地。
游熠量完她的手指,她又帮忙量游熠的,游熠妈妈不时在旁边教着他们怎么量得准确一些,仿佛他们两人真的是为爱情结婚,不是她一个人藏在见不得人的黑暗里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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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许清烛的脸彻底好了。
游熠回公司上班,她也投入工作,让经纪人冷白瑶和助理兼保镖姐姐苏娥来接她,离开家去工作。
又是赶早上的飞机,一大清早五点来钟,许清烛悄步下楼上车,给游熠发了一条微信,告诉游熠她去工作了,可能要忙一阵子。
另外她还提醒了游熠一句:【财神哥哥,别忘了这个月10号打款发工资,谢谢老板!】
六点钟时,游熠给她回复:【知道。好好吃饭,记得打卡。】
许清烛心里有股被关心的暖意升起,一边又有点怀疑游熠会不会是真的喜欢看女孩子吃播。
许清烛一旦工作起来,是真的很忙,行程紧,时间紧,吃饭睡觉的时间总是不准时,还好不管在哪,苏娥总是会准时提着饭盒过来提醒她吃东西,帮她拍五分钟视频。
拍完以后,有时是她自己给游熠把视频发过去,有时她没空,手机交给苏娥,让苏娥帮她发视频给游熠。
游熠收到每条视频后都会回复她,并且还计数,并且回复只有数字。
比如她发给他第五顿的饭,他就回复一个【5】,其他什么都没有。
视频里的许清烛,常常带着各种各样的妆,做着不同的造型,穿着不同的衣服,身处不同环境,不知不觉就好像在给游熠汇报自己的行程,被游熠给监督了一样。
而许清烛每天睡觉前,都会想象游熠收到她视频的样子。他可能在公司,在家里,在出席活动,在酒局上等等地方,随意点开她的视频,可能会挑下眉,也可能完全无动于衷,更可能游熠每一次都只是点进去看一秒钟就退出来而已,从来没有看过完整的视频,她的心里面依然特别满足。
因为她切实地感觉到自己正一点一点地存在于他的生活中,哪怕每次只是一秒钟,她也愿意在时间的长河里慢慢积累。
10号这天,许清烛准时收到了入账信息。
之后她好好吃饭的每三天一结款的钱,也都陆续准时入账。
再加上她每天都有好好吃饭,也都有配合运动,身体状态也渐渐好了起来,从原来的清瘦变成了健康的瘦。
不久,游熠的秘书谢薇加了许清烛的微信,给许清烛发来了几组婚纱照的风格和一些设计师私藏的高定服装请她选择。
许清烛正在拍广告,休息间隙选好了之后,手机交给苏娥,让苏娥跟谢薇对接她衣服鞋子的尺码和回去拍婚纱照的时间等事情。
最后将拍婚纱照的时间定在11月23日。
11月22日晚上,许清烛工作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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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清烛到家的时间很早,晚上六点多,但北方昼短夜长,天色已黑。
而院子里的灯和别墅的灯都是熄灭的状态。
许清烛知道游熠这肯定是没在家,她让苏娥帮忙把行李箱提到三楼后,苏娥离开,她自己留在房间里整理放松。
十一月的北方天气很冷,别墅里却是非常暖,许清烛从一楼走到三楼来,已经热得不行,在跟爸妈打完电话报备说她落地回来了之后,又出了汗,脱掉衣服准备洗个澡。
但她刚脱了宽松的毛衣扔在床尾的长凳上,手伸到背后,胸衣还没解开的时候,突然余光扫到墙壁上有黑色东西在移动,此时她心跳就已经猛地失了速。
等她紧张地往墙上看过去时,正看到那个黑色东西是细细长长的爬动飞快的钱串子,许清烛瞬间全身汗毛直立,发了疯,转身尖叫着往外跑。
她从小到大最怕的虫子就是钱串子,也叫蚰蜒,长的就是缩小版的蜈蚣,长了好多好多好多条腿,爬行速度快得仿佛可以下一秒就爬到她身上。
许清烛开门出去的瞬间,就已经惊吓得哭出眼泪,连声喊着“娥姐娥姐——”边往楼下疯跑,腿软得踩空一个台阶险些摔倒,崴了脚,继续一瘸一拐地往下跑,崩溃地哭喊着。
等她跑到二楼继续往一楼跑的时候,突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臂抓住了她胳膊,游熠手指不自觉用力,在她胳膊上印出了指印,他急切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许清烛泪眼模糊到看不清人影,但听到游熠的嗓音,被游熠拽得停住,懵了一瞬,接着她回神,感觉到那只钱串子好像已经要爬上她的脚,她抱住游熠的脖子就抬起双脚往上蹦,用力夹住了她的腰,一边大喊:“游熠有虫子,有虫子,你快下楼带我出去——”
游熠听到只是有虫子而已,心底是松了口气,一边双手下意识托住了许清烛缠上来的双腿。
接着他视线下垂,看到许清烛肩膀上细细的文胸肩带,注意到她上面只穿了件文胸,现在她上半身正紧紧贴着他,他条件反射要放开她,但许清烛抱他抱得特别紧,她人已经失去理智,一直在哭喊着有虫子,让他快走,哭得身体在他身上直颤。
游熠听到许清烛被惊吓不轻的哭腔,思绪忽的飘开,想到虫子可能是从哪里来的,心里一紧,没再停住不动,换右手背和手腕那里托着她臀部,左手以防她摔倒扶着她后背,快速抱她下了楼。
一直到楼下客厅,游熠哄着她说不哭了,说虫子不会跟来,许清烛还不敢从他身上下去,哭嚷着让游熠站到沙发上去,要双脚离地才行。
游熠只得抱着人站到沙发上,许清烛的哭声总算渐小了些,可游熠再试着要将她放下,她还是紧抱着他不松手。他皱眉松开了双手,她竟还挂在他身上。他试着推她,她哭声陡然放得更大。
游熠无奈抬头,无意间从落地窗里看到了许清烛缠在他身上的背影。
她披散着长发,长发一直覆盖到后背文胸搭扣的下方,下面穿的是低腰的紧致牛仔裤,从文胸搭扣到裤腰中间的那一大片沙漏型的线条与皮肤都露在外面,以及她牛仔裤腰边缘已经凹陷下去,同时她臀部被勾勒出了圆润饱满的蜜桃形状。
他看过她给他发的每一条吃播视频,可能是监督的心情,五分钟左右的视频,他一秒都没跳过,每个视频都仔细地从头看到尾。
每个视频里,她都会点评这道菜好吃或是那道菜不好吃,也会说一些她正在哪里,正在做什么之类的话,话说得不少,她也没有敷衍吃饭,都有认真吃饭,所以他昨天还想过,这段时间,她可能会长些肉。
此时,他看到和感觉到她确实长了些肉,身体变得纤秾匀称许多。
之前她瘦得太厉害,好像她的细腰细胳膊很容易被掰断。
游熠忽然闭眼,深呼吸,不再看,不再想,缓声问她:“是什么虫子?”
许清烛抖着哭声哆哆嗦嗦地说:“蜈蚣,不是蜈蚣,是小蜈蚣,不是小蜈蚣,是钱串子,我最怕这个了。”
她说着,一边怕自己掉下去,一边搂着他脖子往上抬臀,剪刀一样交叉盘在他腰上的双腿也往上抬。
她从小到大真的都很怕爬行虫子,对蟑螂的害怕程度还轻一点,尤其害怕腿多的比如毛毛虫和钱串子这两种虫。
在这两者之间,毛毛虫轻一些,她跑开就够了,不用担心毛毛虫爬得到她身上,而她每一次看到爬得快到一转眼就能消失不见的钱串子,她都感觉那东西在几秒钟内就已经顺着她腿爬到她身上。
所以她每次见到这东西,都会怕得哭吼尖叫不止,会精神崩溃,会浑身颤抖不止。
游熠不是很懂女孩子怕虫子的心理,但他对于她被吓到这件事,很内疚。
许清烛一边哭着,忽然一边气得要崩溃,双手用力抓他,抓得她指甲都好像隔着他的薄薄体恤嵌进了他背部的皮肤里面去:“游熠你不是驱虫了吗,为什么还会有虫子啊!”
游熠忍着后背的疼,轻道:“因为,地下室没有驱虫。”
许清烛气极怒极,根本没来得及想为什么,她哭喊着问他:“为什么地下室不驱虫啊!!!”
游熠安静须臾,回答她:“当时我不在家,所以没让工人进地下室。”
许清烛慢慢停止了哭声。
地下室,是他的禁忌。
整个客厅都静了下来,好似更是连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游熠感觉到她松了力气,不再挣扎,尝试将她放开,这次放开了。
她已经哭得没了力气,腿发软,慢慢蹲下,坐到了沙发上。
许清烛擦了把眼泪,低头,忽然看到自己竟然只穿了件胸衣,而且胸衣已经歪了,大半的皮肤都露在外面,她脸顿时烧着红透,她知道游熠是正人君子,也对她没兴趣,肯定不会看她,但她感觉尴尬极了,立即抱臂捂胸,折着身体往膝盖贴,头都不敢抬一下,难为情得要命。
游熠站在沙发前,无意识地看着她将自己缩成团的样子,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回过神来,转身大步上二楼给她取毛毯。
取了毛毯来,游熠披到许清烛身上,许清烛紧忙包住自己。
许清烛仍害怕那只虫子会爬上来,双脚都搁在沙发上。
游熠向后坐在茶几上,抽了纸巾递给她,许清烛没有接,怔怔地流着泪。
游熠拿着纸抽盒坐到她身边来,轻轻地给她擦着眼泪。
只有抽噎声的客厅里,渐渐响起了游熠的低沉嗓音:“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吓到你了。”
许清烛忽然躲开了脸。
游熠的手停在她面前,微微僵住,而后收回,叹道:“我送你回家住?我明天找人连着地下室一起重新驱干净,驱干净后,我再接你回来。”
毯子下,许清烛双手抱着膝盖,小声地抽噎着,没有说话。
她知道自己怨不着游熠,他那天在外面,不放心让工人在他不在家的情况下进地下室去驱虫,她怨不到他。当然,可能即便他在家里,他也不会允许工人进地下室,她也怨不到他。毕竟这是他的家,而且每个人都有隐私。
可是,等过了这个冬天,她真的不会再住下去了。
冬天容易驱虫,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驱了以后,外面温度冷,不会再有虫子跑进来,或者停掉房间里的供暖,冷两天,虫子也被冻死了。
但等冬天结束,春天来了的时候,她不敢再住了,就如当初她爸决定从别墅搬进高层的大平层时一样,她真的不敢再住。
北城这里,楼层越高,虫子越少。
许清烛哽咽着,轻声说:“对不起,游熠,我想现在就回家,麻烦你送我回去吧……还有我以后也不敢再住这里了。”
她不敢再住这里了。
游熠恍惚意识到她的“不敢再”,好像有永远的意味。
从她过敏养病在家,到她工作离开这段时间,他从习惯她的存在,到回家时面对空荡荡的别墅,开始觉得太过冷清,他已经有一些不太适应一个人的生活。
他承认,他有了私心。
有了那些她陪伴他的日子,多了一个人与他朝夕相处,让他的孤单有了慰藉,他已经有点抗拒再回到一个人的生活。
他凝着她,目光有些幽深,再次想到了那个肖宇涟:“许清烛,你是要结束这段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