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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大太阳滚在天空，好像能把人烧透。
于春花才在街上站半分钟，浑身跟水洗的一样。
两条棕色的粗眉毛被汗水融化，顺着眼皮往下淌黄汤，不够狰狞。
“事情是这样的。”肥婆道，“那天吧后街来了俩人，说是要招待客人，在我店里买了得有300来块钱的卤肉。我这人好聊个天，见他们买那么多吃的就问了，买这么些吃的，是有什么用？结果聊起来才知道这几个人住在后街，好像是要祭祖宗。”
付北陆眯眼，“然后呢。”
“然后这不闲聊天嘛，我就问了几句他们家是哪的？姓什么？哪天的日子？”于春花扯一大串，擦把汗，说到点上，“反正就是瞎聊，他们问我哪有收东西的，想把冰箱卖了换个大的，好招待客人，正好我想起你，跟他们说了一声。”
故事编的还挺好听。
付北陆一只胳膊搭在窗框，乐道：“嫂子，你是不是觉得我好糊弄？”
“你这是什么话呀？我糊弄你？”于春花瞪大眼睛，“真是这样的，不信你问那户人去！”
见她不像撒谎，付北陆才收起笑容。
“我叫你一声嫂子，是把你当自己人。我不计较这次的事，往后你别再介绍这样的客户，也别乱给我手机号，我不想搞那么多幺蛾子。”
于春花连连陪笑，保证不会。
白色皮卡一走，一口痰吐到地上：“我呸，什么东西？真不知道好歹，给你拉个生意还怨上我了，拿自己当个人物不成！”
骂骂咧咧回熟食店，对着空调扇了几分钟。
汗消下去，才喘着粗气坐下，二条四饼玩手机麻将。
付北陆今天没别的事。
往常他这个点也是去外面收货，今天耽误了一上午，只希望下午能有一个好收成。
他的店铺远近闻名。
一提付老板二手货，大家都知道是他们家。
付北陆单手摸方向盘，边抽烟，边打开喇叭游街晃荡。
红绿灯，他瞧见斜对面站着交警，急忙把烟灭了，喇叭关掉，在车里坐的笔直。
好在制服人员只是单纯的指挥交通。
绿灯亮起，白色皮卡压线过去。
付北陆松一口气，一摸脑门，汗下来。
“妈的，吓死老子。”
手机当当响，付北陆喂一声，“马姨。”
“小付啊，你赶紧回家一趟；工商局的人过来检查，刚从我铺里出去，说是今年要评啥优秀城市，每家店都要有灭火装备、健康证、还有营业执照和卫生许可……三证一器必须挂墙，不然就没收执照不让开门呢，快回来吧，赶紧弄弄。”
马老太太急的要命：“他们人刚走，我不好意思跑你店收拾东西去，而且你屋里东西太多，我也不知道证件在哪儿，真怕翻乱了，到时候再给你添麻烦；你赶紧回，晚了就被扣执照，不让开门啦！”
“哎哟，我马上回去。”
付北陆应一声，电话没来及挂，掉头就往门市开。
今天还算点背。
本来想压着绿灯三秒冲过去，结果跟交警对上眼神，他又不敢往前走了，怕扣驾驶证。
大红灯90秒，付北陆急一头汗，真怕自己赶不回去，让他们扣执照。
他倒是不怕罚款。可证件一扣，再去局里跟人扯皮那就难了。
离家少说一公里路程。
照时间，肯定来不及。
付北陆瞧着红灯一秒一秒往下走，心里长草似的，凉哇哇的疼。
一分半钟，绿灯刚亮。他一脚油门冲过马路，管不了摄像头抓拍，飞一样回程。
小树牵着马老太太的手，一脸担心：“奶奶，我爸能赶回来吗？他不是去找领导了，弄上学的事情。”
“谁知道呢乖乖。”马老太太叹气，“但愿老天爷帮他一把。唉你爸真够倒霉的，这什么命？”
“奶奶，要是我爸不给我跑上学的事就好了，他就能去收二手货，不用这么紧张。”
“你个小孩儿，别操心大人的事，啊。”马老太太心疼小树，蹲在孩子跟前，柔声讲，“你只要记得呀，爸爸是个好人，他对你好，这就够了。”
小树天真地眨眨眼睛：“我知道爸爸对我好。可我是他的儿子，他为啥要对我不好呢？”
马老太太被小树弄得眼眶发酸，好像被风吹进沙子，顺着眼周血管一路飘进心脏，连胸口都是酸酸胀胀。
小树更纳闷了：“奶奶哭什么？”
“奶奶没哭。”马老太太觉得这孩子真是太可怜了，却又不能说什么，“小树，你爸爸是个大好人啊。你将来有了本事，可得好好孝敬她才是。”
“我知道，爸爸只有我了。”小树是个小男子汉，一边说着话一边揉揉眼睛，强忍着没哭，“我爸爸说我妈妈生下我就离开了人世，她很爱我的，可妈妈太害羞了，不爱照相，所以爸爸也没她的照片，只能口述我妈长什么样。”
“是吗？那你爸爸怎么跟你说的呀？”
“我爸说我妈长得可漂亮了，像咏梅阿姨。”
“哪个咏梅阿姨？”
“唔，就是拍《地久天长》的咏梅阿姨。”
马老太太不知道说什么好。
咏梅确实美丽。她身上有一种来自于地母的温婉大气，又好像是大自然中随手可捉的一缕清风，让人感觉那么舒适，那么畅快。
有些东西是面向和骨头里天生带的。
付北陆小时候受他爸爸熏陶，经常看咏梅的电影。可能在他心底。从父亲口中得到的赞赏就是对咏梅和最美丽女性的一道等号。
然后他长大了，也将这种观念不知觉间传输给下一代享受，让小树去分辨真正美而自然充满气息的女性。
他可以没见过生下自己的母亲什么。但至少他有一个确定的形象。
付北陆说，妈妈很爱他，妈妈是像咏梅一样的漂亮。
所以小树从不难过：“虽然我不像其他小孩那样有爸爸妈妈陪在身边，可我是个幸福的儿童。我爸爸真是对我太好了，我和爸爸在一起最高兴。”
马老太太听孩子这么懂事，很是欣慰。
摸了摸小树脑门，她带着孩子进屋，给小树拿糖球，“对，你是个幸福的小孩，奶奶也为你和你爸爸高兴。”
付北陆把白色皮卡当成飞机来开。
这条街他从小到大走了几千次。若非如此，一定会撞到护栏上。
一个大转弯将皮卡停在仅有的白色划线区域，付北陆顾不上锁车，熄了火，撒腿就往店里跑。
晚一步，二手货店就关门大吉了。
祖产啊，他可不想这样。
他还得养儿子呢。
真他妈关门，到时候一切都完了，半条命都得搭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