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七爷洗澡干什么？”一个声音冷不丁地从背后响起。
霍今鸿猛地扭头，直怼上叶晋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又来了！这一窝神出鬼没的东西！
“谁看他洗澡了，我找他有事要讲！”
“什么事？”
“我……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跟乔七讲，又不是跟你讲。”
“叫七爷。”
“我爱怎么叫怎么叫。”
“闭嘴……”屋里的乔七微微侧头，声音隔着水气和窗户透过来，懒洋洋的还带着回音，“你们要在那里站到什么时候，有话进来说。”
“七爷……”
叶晋略有些迟疑，不过也就短短一瞬，下一秒便退后对霍今鸿做了个请的姿势。
两人绕了半圈从别墅正门进屋走到浴室门口，门半开着，叶晋把霍今鸿挡在身后，探身进去道：“七爷，我进来了。”
“嗯。”
“东西在楼上，要拿下来吗？”
“先不用。”
“那一会儿……”
霍今鸿急着想要说事儿，叶晋老在跟前挡着，他连乔七的影子都见不着，一急之下推开对方硬挤进屋去：“七爷，我能不能单独跟你讲两句？”
“……回来。”叶晋上前做出个阻拦的动作，乔七摆手示意他别动，抬头颇为玩味地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刚刚还是乔七，怎么，有求于我的时候就成七爷了？”
霍今鸿这才想起方才在窗外的那番话已然被对方听了去，虽然知道求人先得服软，嘴上却条件反射的不肯示弱：“你怎么知道我有……有求于你！”
“没有？那你要跟我说什么？”
“说……”
“叶晋不是外人，有什么事可以当着他的面讲。”
——对你来说当然不是外人，对我来说是啊！
霍今鸿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讲，乔七也不催他，舒展开胳膊示意叶晋过去给他捏背。后者褪去衣裤，用一张白色长浴巾虚虚搭在腰间，就这么赤着上身走到池边跪下。
“七爷，您坐起来点。”
“叫你去换个衣服，怎么去了这久？”乔七眯着眼睛扬起下巴，那模样显然是被对方伺候舒服了。
“回来的时候耽搁了一会儿。”
“怎么？”
“正好看见这小子在后面扒窗户。”
“我没有！”霍今鸿正想着怎么讨好乔七又不至于把姿态放得太低，听到这话简直怒不可泄，“是你自己想偷看，嫌我碍着你了！”
“你在那儿看了很久。”
“放屁！我就看了两眼，看里面有没有人！”
“很久。”
“吵什么。”乔七翻动手掌掠起一串水花，却是打着漩往后冲叶晋脸上去了，“看就看了，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
“七爷……”
“你不也没少看？”
“……”叶晋被水溅了眼睛，睫毛湿漉漉的半耷下来，表情姿态虽没什么变化，手上动作却是停了。
乔七猛地扭头，四只眼睛近距离相对，僵持不过几秒叶晋闷声低头，两手又顺着掌下的颈线揉按起来。
像条来不及撒野就被压制的大狗，也不知道是主人调教有方还是狗脾气太好。
“多使点劲，我又不是洋娃娃。”乔七转身将后脑枕在对方怀里仰靠下来，胳膊舒展，摆成个彻底放松的姿势。
“是。”
由于体格差距悬殊，从霍今鸿的角度看过去他还真就跟个小玩意儿似的，被叶晋完整包拢在胸前。两人都赤着上身，肢体线条一览无余，后者从头到脚，无论是肩宽臂长还是腰身肌肉都十分均匀地比前者大了几个尺寸， 简直不像是会出现在同一画面里的人。
——怎么看都是叶晋比较厉害，怎么就对个“小人儿”言听计从呢？
“你想好了没有，到底要跟我说什么？”霍今鸿一直不说话，乔七终于有些不耐烦了。
“听苏定说你找人查过我的来历，我从哪儿来，干过什么你全知道。”
“怎么？”
“你知不知道霍岩山……”霍今鸿停顿一下咬紧嘴唇，“我有一个……朋友……”
“你想问什么就直说。”乔七眯着眼睛，声音随按摩的力度微微发颤，“我查你的底细是为了用起来放心，至于你以前跟过谁，认识什么人，我不是样样都非知道不可。”
“青岛开战的时候我从胶县逃出来，跟朋友走散了……他从前说想去天津，我一直在找他……”
“然后呢？”
“你既然查过我的事，是不是也知道我朋友去了哪里？我们是差不多时间逃出来的，他姓白，叫……”
“你跟我打听你朋友的下落？”乔七听懂了他的意思，同时觉得不可思议，“胆子挺大啊，我还没叫你做事呢，你倒先用起我来了？”
“我……我是想请你帮忙。”
“我不知道你朋友的事，我查消息是要花钱的，没用的消息我买来干什么呢？”
“哪里可以买消息！？”霍今鸿闻言骤然拔高了音调，若不是有池子挡着怕已扑过去了，连叶晋都颇觉不解地抬头打量他一眼。
乔七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
不可否认霍今鸿的反应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但最是这种时候他反而不会流露出过多的兴趣，尤其在对方明显有求于自己的情况下。
“就算告诉你又如何，那价钱不是你能负担得起的。”
“钱，我可以赚，我可以等到攒够的时候，你肯定那里能提供我想要的消息吗？”
“只要钱到位，你想知道昨天我撒了几泡尿他都能告诉你。”
霍今鸿没有心思跟乔七打哈哈，也知道对方不会有什么事情都告诉自己。他不在乎，对他而言，只要知道有一个地方可能给他带来那人的消息，就够了。
“大概……需要多少钱？””
乔七笑着用手比了个数。
霍今鸿咬咬嘴唇，的确是他负担不起的价钱。
“你不是在故意耍我吧？”
“我是个贼，只偷东西不骗人。”
“好，我信你，我想办法凑钱。”
“你能怎么凑呢？继续去码头搬货，还是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乔七又笑起来，是真的心情愉悦而非嘲笑，“留在这儿做事，我有的是钱给你赚，这钱你拿去想干什么干什么，当然也可以用来找人。”
不等霍今鸿回答他又接着道：“这本来不算是提议，因为你除了留下来没别的选择，但我呢，对待中意的人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良苦用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算哪门子良苦用心！
霍今鸿心里恼火却又无计可施，知道眼下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趁对方还算客气赶紧顺水推舟——说好听点是理解良苦用心，说难听点就是识相，可这代价也未免太大了点，到头来要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听你的，但你要保证不是在骗我！”
“你不信问问他！”乔七扭头朝叶晋撇撇下巴，“随便找人问去，我哪次派活不给钱了？”
“七爷，上个月肖老板那里……”
“闭嘴。”
“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霍今鸿急道，“我是说……等攒够了钱就一定能买到想要的消息吗？你找的人可不可信，真的值这么多钱吗？”
“你应该庆幸来的是时候，早些年他们卖消息要的可不是钱，是命。”
“……什么意思？”
“你既然决心替我做事，那今后这里就是你的家，都是自己人，现在告诉你也无妨。”乔七收起笑容，“帮我查你的人叫汪月樵，是二戒堂上堂主，这世上没有二戒堂得不到的消息，找人对他们来说是小菜一碟。”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二戒堂总堂就在法租界，离这儿不远，其下设六个分堂，看病求药之下三堂，换取情报至上三堂。早些时候你要是想求他们办事是要签卖身契的，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圣人也难免落俗……”
霍今鸿听得满头雾水，只记得“汪月樵”这个名字已听到过不止一次：“那我买消息也是要找这位汪先生？”
“你以后见他的机会很多，不过他不喜欢来我这儿，我也从不去二戒堂，我们有事通常在金松饭店碰面……金松饭店倒是个好地方，过两天我带你去玩玩。”
叶晋又停下了动作。这回乔七没有朝他发难，大概是因为在热水里泡了太久，累了。
“找人的事你不必担心，我也叫人帮你留意着……你朋友叫什么名字来着？”
“白项英，项羽的项，英雄的英。”
“不算很常见的名字，打听起来应该不难……”乔七装模作样地思考一番，而后打了个哈欠，“好，我有数了，除这之外还有什么事吗？”
霍今鸿认为要找人的话光知道名字是不够的，很想再补充些身材长相或声音性格方面的特征，但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词。关于白项英的一切，始终是埋在他内心深处的一块土壤，无论生出玫瑰还是荆棘，酸苦还是芬芳，都只能由他一个人默默体会和消化，旁人无法知晓哪怕一丝一毫。
乔七见他不说话也没要走的意思，困倦中起了玩笑心思：“我现在心情好，送你一个提要求的机会。”
“……要求？”
“除了放你走和给你钱，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
霍今鸿闻言瞬间精神起来。
他想要的东西可太多了，吃的穿的用的花的，因为基本上什么都没有，所以问起来就是什么都要，但具体说要哪一样，一时半会儿却想不出来——说什么都好像太随便了，白白浪费这么个占便宜的机会。
“快点，怎么婆婆妈妈的，给你两分钟时间。”乔七忽然变了语气，抓起叶晋的右臂环至胸前，同时反手往对方脸上摸了一把，“哦，还有……一起洗也不行……”
“……什么？”
“除了放你走，给你钱，和一起洗澡，别的要求都可以答应你。”
“七爷……”叶晋挣动胳膊想要站起来，却被对方一把抓住硬是拽回原位。
乔七歪着头看他，面颊上浮起一层不正常的红晕：“这池子容不下三个人……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