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金穗>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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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气出逃,无处安身,幸好在当地我如今不仅有朋友,还有亲人。我去了表哥租的公寓。

  他正好在,开门见到我,便愣住了,都忘了招呼我进去。

  我是穿着睡衣直接跑出来的,夏天衣服暴露的部位多,裸露出来的脖子颈窝和小臂上满是深深浅浅的红印,深的有杨梅那么紫,浅的有樱桃那么红。嘴角也被吸肿了,额头上还磕了好大个乌青。

  “你……”他上下不安地打量我,“被家暴了?”

  我酷酷地把胳膊架在门框上,说没有,是我把人家暴了。

  “那你跟他分了?”他又问。

  “还没,快了。”我说,“放心,不会影响到你。”

  想想李元刚那一脸叫苦不迭的愧色,他回头把表哥当公司吉祥物供起来倒是更有可能。

  表哥的年纪,该懂的也都懂,我当前狼狈的状态,他一眼就能看透发生过什么,于是没再多问,把我拉进门去。“去洗个澡吧,我找套衣服给你穿。”

  “我先换套衣服,出门去买点生活用品。”我说。他衣服我能借着穿,内裤总不行吧。“方便的话我来这住几天,行吗?不行我去店里住也一样。”

  “瞧你说的。”他苦笑,“当然能住了,我正巧有个小客房。”

  我暂且没洗澡。洗完澡又穿老一条内裤,跟没洗有什么区别。换好衣服,我就出门上街,到地摊上买了一沓便宜衣裤,又拐进超市,买了洗漱用品。亏得天热,衣物轻便,两个袋子拎在手里也不重。

  重回表哥家我才洗澡。那两个傻逼嘴巴真比章鱼还能吸,好几块皮肤都出了红痧,热水冲打在上面,疼倒说不上,只觉麻辣辣的。

  换下的衣服就只有一套睡衣,和一条内裤。开洗衣机费电,我就拿去手搓。

  搓完,拎到阳台上晾晒。我晒内裤时,表哥远远瞟来好几眼,我一转头回视,他忙又把目光落回手机上。

  接下去一整个白天都风平浪静,没有电话骚扰,没有登门谢罪。但我精神并未得到彻底的松弛。以我对李元的了解,他才不会善罢甘休,这点时间里不是在拿李沫出气,就是在准备挽回爱情大礼包。

  我特意浏览了一遍各大平台上的消息,未有《富商儿子偷情父亲情人被活活打死》之类的新闻出现,可见李沫这狗崽子坏事做尽,却也福大命大。

  当晚表哥亲手下厨,做了几样家常小菜,没有大鱼大肉,但对两人来说也足够丰盛了。

  我们边吃边随便聊着。吃到一半,我注意到他手腕上光光的,没戴他的红手串。

  “手串呢?”我问,“你不是睡觉也戴着。”

  他看了看他那只手腕,一笑。“出差回来不知落在哪了,丢了。”

  吃过饭,我去厨房洗碗。脸盆上刚吹起肥皂泡,门铃就响了。

  是李元。

  我围裙都没摘,随手把泡沫往上面揩了揩,就躲去了客房,关上门。

  我不想见他,更不想当着表哥和他起争执,乃至大打出手。我就在床尾坐着,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李元想必也猜到我不会马上露面,没着急叫我,听声响他在一大箱一大箱往屋里搬东西。表哥盛情难却地不住道谢。“李总您这……您也太客气了……”

  祝理也跟着来了,李元除了开场跟表哥打了声招呼外一声不响,他就成了李元的发言人传声筒。

  “哪里哪里,这哪里够啊。只要是姓金的,咱们李总都放在心里,放在心的最最里面。不但放在心上,还挂在嘴边。认识李总的人,哪个不知道金哥人俊心善又能干,还有个高材生表哥。别说你们在这,就算去蓬莱仙岛世外桃源,有好东西李总照样给你们送来。”

  说到“心的最最里面”、“人俊心善又能干”时,祝理有意抬高嗓门,拉长声,唯恐我听漏一个字。

  专注力放在门外,我围裙都没脱,手搓着围裙布,只觉得心乱、烦闷。那种心情就像毛玻璃上还糊着一片雾气。

  我和李元同居后就没大吵过。刚认识那会,因为相互各种不对付,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每回都是李元提着大包小件登门服软才过去。

  起先李元也跟其他公子哥们一样,深信花钱就能氪服困难,都送奢侈品,甚至有次还开了辆新跑车过来,停在我寒酸的公寓楼下。我除了香奈儿和驴一个都不认识,他送巴布里,我叫他“把你的马车给我开出去”。

  气消了我也好好跟他说。这么贵的车,要养它我卖身都不够。我每天蹲在灶台上,回家一身油,要这些衣服做什么?

  渐渐他听进去,也上了心,默默观察我喜欢用什么,吃什么,缺什么,见缝插针地送。

  我天生就不是穷奢极侈享福的富贵命,我喜欢的东西都不值几个钱,可他用了心意,这比什么都珍贵。

  他现在重操旧业,又走起老流程,只是更信手拈来,更大张旗鼓。方才跑车到楼下,车前灯照亮了半栋楼,我看都没往下看,就预感到他人来了。

  家门阂上,房门外三双脚步声到沙发边上停下,随后是倒水声,倒了两杯。

  我不现身,李元索性做起客来了。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有句没句地聊着,李元拿捏着领导家访员工的腔调,礼节性对表哥表达着关怀,表哥照旧对答如流,语气中却夹着一丝无措。

  李元鼻梁骨应该是被打折了,拳头落下去时分明听见了咔的一声,此时估计绑着胶布。其他地方也挨了不少拳脚,这回我一点颜面都没给他留。

  对着这样一张灾后重建的脸,除了祝你平安,确实让人说不出别的话来。

  我想表哥这会总信了是我把人家暴了。

  口袋里的手机滴滴作响,我掏出来看,是李沫发消息过来。

  李沫的微信名我没备注过,因而他改什么就显示什么。他改了个ID,叫“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我觉得他签名最好再加个“下次更要再接再厉”。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顺手我给他改了备注,叫搅屎棍。

  他预判我不会接电话,于是对话框被大段大段的咯噔文学填满。

  在那个于我如同噩梦般的夜晚,他“打开了心灵的闸门”,“直视欲望和内心”。我的存在,是“修补生命的炼石”。李元是“捉弄命运的错误”,我和李元的幸福是“海市蜃楼”,而李沫,他自称会在美景幻灭后依旧苦苦等我。

  ……

  我唯一看得懂的,是他告诉我,他没把过去的事说漏嘴,李元问他骂自己杀人犯的话,他掩饰说李元想用网球拍拍死他,他才口不择言。

  看这一串又一串,怎么都拉不到底的花言巧语,我举着手机,眉关紧皱,双眼、嘴唇拉成三条痛苦的长线,要是再染头白发,直接能往地铁上坐。

  最后的对话框底下,还跟着他拿小飞棍制作的表情包。小飞棍在李家的伙食条件远超同类,已经从小飞棍长成小飞碟了。

  其实无论那个目中无人,视我如眼中钉的李沫,还是现在这个李沫,我都难以消受。假如从前的李沫是颗定时炸弹,那么现在这个就是颗技术出了故障的定时炸弹,你以为他十分钟后会爆炸,结果他9分30秒就炸了,丢都来不及,直接把你人都扬了。

  客厅的闲聊停下来,一双脚步声凑近客房,我听见那人身体贴近门板,手扶在上面,压抑而凝重地呼吸。接着李元的声音传进来。

  “穗穗,我错了。”他说。“开门好吗?你要打我骂我,什么都可以,但不要不见我。”

  李元这是头一次当着外人面这么伏低作软,难以想象门那头表哥和祝理是个什么反应。可我不想见他。我没准备好。我无法预料打开这扇门会发生什么。万一在表哥和祝理的围观下开辟出第二个战场,李元丢得起那人我还要脸。

  他还在叫我,穗穗穗穗。

  烦死了。早知道不来表哥家,现在可好,还得我躲着他,跟旧社会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黄花大闺女似的。

  李元不断呼唤我,就是清楚我这人有个弱点,我嘴硬心软,总会忍不住回应别人。

  随着他一声声呼唤,我从床尾坐去床头,表哥家租在三楼,楼层不高,我从窗口爬了出去。

  犯错的人大摇大摆在外面叫门,那架势也就比直接喊“金穗金穗,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态度好些。而作为受害者的我,却当了逃兵。

  孬啊,金穗你个孬种。落地时我都在叹气。

  时候还早,街上灯火辉煌,车水马龙。我沿着街道慢慢走,尽可能不去想李家的糟心事,将思绪转移到其他地方。

  我想到我妈的过早离世,想到健康的重要性。

  我老家河湾边早年建过许多工厂,日以继夜排放废气,因而上两辈人当中好多都有肺病。我姥爷就是得肺病走的,我妈得脑病,据说是我姥姥怀她的时候在工厂里工作。我妈也得了肺癌。癌症这东西据说会遗传,所以这方面我向来注意。规律作息,不沾香烟,看到边上有人抽烟,我都避得远远的。出来谋生,哪怕经济再拮据,我每年都会去医院体检。

  再又想到店里,刚经历一劫,生意虽见了起色,但复苏得懒洋洋慢吞吞,跟被舒怀意精神控制了似的,或许是该冲冲晦气。

  我点进工作群,让全体员工都去体检,体检费用找我报销。

  按掉手机,人终于缓过气来。

  身体最重要,什么都比不上自己健健康康的。

  心情一畅快,又想找点闲事做做。正巧前面有个卖彩票的岗亭,便上去扫码买了张刮刮乐。

  票亭生意很好,三三两两围了好几个老大爷,都是吃过晚饭散步经过,花点小钱买个开心,凑个氛围。

  虽说都知道买彩票不亚于把铜板撂水里,听个叮咣声响,可每次刮,人还是会抱起侥幸心理,满脑的梦幻泡泡。

  做梦又不花钱。

  我左顾右看,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一个亚洲蹲蹲好,然后偷偷摸摸又喜滋滋地刮起来。

  刮开来后对了遍码。

  不对劲,再对一遍。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再看看。

  我中了五万。

  竭力扯平扬起的嘴角,我再次左右环顾,装作无事发生,将票子掖入口袋。

  兑奖中心这会已经关门,所以要明天才能去。我站起身,手搠在口袋里,边把票子摸来摸去摸得发热,边飘飘然往回走。

  方才出来的时候,因为心烦意乱,热腾腾的风扑在脸上都像一群蜜蜂蛰似的,回家路上闷热的风也成了春风,吹得人十分荡漾。

  这份荡漾同时也体现在我脸上。我一路脸上都笑迷迷的,脚步都带着小小的蹦跳。引来好几次路人侧目。这路要是再长些,恐怕我就要跳起来高呼“噫,我中了!”了。

  5万算不上什么巨款,但我真的好开心,就像喝了一大碗中药后吃到一颗糖。

  表哥那栋公寓楼,进小区门右拐走一段便是。我没直接上大路,而是半侧着身贴着绿化带走。看李元的车开走了,才上路。

  公寓楼电梯坏了,就只能爬楼梯。偏巧楼道上灯也坏了,就只能摸黑走。

  我夜视力不错,就没打手机灯,摸着扶手往上走。来到二楼接三楼拐弯处,就看见一个黑乎乎极高的人站在右手边,贴着墙,还屏着呼吸。

  开了手机灯一照,下一秒我的心态:退!退!退!

  李元像个回魂夜被关在家门外的鬼,幽怨地矗在那。

  “是我,穗穗。”他说着迈前一步。

  我知道,我就知道,这家伙哪天就算烧成了灰,我都能从那摊灰飘扬的舞姿里认出他。

  一只脚上了平台,一只脚还留在下面的台阶上,我不慎一个踩空,人就往下摔去。

  他迅速弯腰,伸臂,一把捞住我,趁我调整不及,将我以叉的形状按在了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