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金穗>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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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权力,我现在手头管了二十来个员工,也算芝麻大的权力吧?

  我跟程奔这么说了,像个心满意足的小队长。

  程奔听罢一笑。他笑总是只笑嘴不笑眼,这回眼底却起了变化,不再是惯常的审度,他似乎真的在笑。

  我问他有什么好笑的。他看着我说:“你这人很有意思。”随后扬起头,悠悠叹了口气。“李元好福气啊,干儿子是糟心了点,可找人还是有点眼光。”他头点下来,又恢复了正色。“李元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谢天谢地他自己说出来了,我都没想好怎么问。“嗯,知道了。”

  “你一定好奇我为什么非等到这时候说出来。”

  太好了,他还能自问自答。我索性不再吭声。

  “其实呢,原本这破事我不打算揭开来的。李沫这小子”他哼笑了声,没有看不起,他就是在笑话一个孩子。“他脑子是聪明的,可就是被宠坏了,什么都想得理所当然,尽做蠢事。他一个人接不下这件事的,会搞得一团乱。”

  可不是吗,我心里气鼓鼓地认同。

  “爹妈走得早已经够可怜的了,李元对他好,那是应该的。我不想掺合。”他手放在桌上弹了弹。“糊里糊涂富贵一辈子也是福气嘛。但你不一样,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轻飘飘的理由,可信度几乎为零。但这不是重点。——他为什么那么迂回地去做?“那你应该直接告诉我,为什么先让李沫知道?”

  “我跟他熟络点,看着他长大的。”他轻描淡写,“我在你这里不是叫高明远吗?”

  这老家伙真记仇,这时候还不忘给我发回旋镖。

  “那李元为什么接近我,你知道吗?是为了找我爸还是巧合?”

  “不知道。”他未作思考便轻轻耸肩。“不过他应该挺喜欢你的。”

  程奔托出真相是为了我着想?鬼才信。可他具体出于什么动机,我一点也看不出。“你到底在想什么?”我直接问他了。

  他注视着我,目光已经很放松,但我还是不习惯。他眼神从来不露凶,可却让人不自在。

  因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和眼神一致的,还有他的言辞。他很少正面回答问题。

  “金穗,金老板。”他用少见的称谓称呼我,“哪天你不再问这种问题了,别说你和李元的事,任何事你都能解决,不会这么愁眉苦脸了。”

  “可以问你个问题吗?”他今天很健谈,我打算多聊几句,套点信息。

  “请问。”

  “你觉得李元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听了,扑哧笑了:“你跟他朝夕相处,睡一张床上,这话你问我?”

  我抿嘴不语,他替我说出了心意:“你是让我从旁观者清的角度?”

  我点头。

  “李元啊李元。”他念了句,随后头微仰,眼珠也跟着转上去,做着思考。“你知道吗,我从来不把他当坏人看。”他眼珠转下来,又看向我。“你爸跟你描述的李元,跟你现在看到的很不一样,对吗。但我看到的是同一个,他这人……其实一直这样,总有那么点愣头青。”

  他是在念咒吗?

  不过我依稀听出了一丝令人意外的含义。程奔他相信李元。

  我微微蹙眉,他想暗示什么?

  他打断我的猜测。“你们两个,挺合适的,我说真的。但要在一起过,他的过去你就该去了解。我说的是了解,不是打听。了解了能接受,你俩难说能好一辈子,可显然你现在就不能接受了。”

  正常人听到那些谁能接受。餐具已经撤掉,我从牙签筒里抽出根牙签拨弄着。“谢谢你告诉我。”

  他神情有些飘渺,仿佛思想还停留在李元身上。“我跟他倒是有些共同语言。看他怎么把李沫养大,我就好像看着自己跟程策似的……都没养成器。”

  他没再接着往下说,他咒念完了。

  这晚入睡,我脑袋嗡嗡的。我最近老是脑袋嗡嗡的,感觉第二个脑子都快长出来了。

  就这么嗡嗡地坐飞机飞回S市。

  程奔还要多呆两天,但他提出要送我去机场。我推却了。我说我表哥会送。

  机票订的中午十一点,时间充裕,他又提议喝个早茶。我又说要去跟表哥喝。

  “那就让你表哥一起来。”他随意地说,“吃顿好的。他招待你这么辛苦,不请人家吃顿好的?”

  我想了想,表哥在交际上并不怯场,往后要去S市发展,多认识人也是好的,于是答应下来。

  结果原先只说喝顿早茶,程奔却把排场搞得很大。包了一个厅,好几张圆桌,所有手下都吃上了。我和表哥则跟他在一张小圆桌上吃。

  我留意到每张桌上的食物都一样,我们这张桌的没有更好,其他桌上的也没差。

  因为身上有伤,绑了绷带,程奔穿着宽松的运动服,整个人风貌跟往日不一样。进餐过程中,他轻松,客气,周到。问出来的问题却都围绕着表哥的信息,专业,工作经验,对行业的看法。

  我也听不懂,只觉得挺厉害的,就埋头负责消灭粮食。

  表哥答得有条不紊,流利自如。表哥向来都有所准备,他也能抓住所有机会。

  不像我,我第一家店定址的时候,其实那会还有间店铺地段更好,价格算下来更划算。结果给我搞飞了。表哥得知后还说我“谁叫你咋咋唬唬的,不如让我帮你谈”。

  一小时的饭吃完,起身离桌,表哥和程奔同时看过来。

  表哥是在默问“走吗?”,程奔则似乎想留我下来再讲几句话。

  “你不是要去洗手间吗?”我侧身跟表哥说,“一会大门口碰面。”

  他扫了眼我,点头走了。

  他一走,程奔从背后靠上来,地下党接头似的幽幽来了句:“想给他安排工作?”

  程奔在识色会意上的敏锐度让我吃惊。饭桌上的交谈,他从开篇就是奔着这个目的去的,因此他并非在言谈间察觉到了这层意图,我猜他是从我领着表哥进门,那一眼打量的功夫就体会到了。

  我引见表哥时倒没想这么远,我就想让表哥多认识个人,多留张底牌。可送上来的机会,不要白不要。“你觉得怎么样?”

  表哥可是985出来的硕士生,上份工作也很令人羡慕,我想他到哪应聘都该手到擒来才对。

  “他不是学计算机的么,那去李元那里更好啊。”

  他居然拒绝了。

  我有点纳罕,可这种事也没法强来。“好的,谢了。”

  “有什么好谢的。都见面了,不聊聊看怎么行。”他始终站在我身后,从后面跟我说话。我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口气。他说话客观如常,听不出喜恶。“你想问你表哥哪里不够优秀了,对吧?”

  我确实挺好奇的,但没理由追问,所以没问出口。我不语,默认了他的猜测。

  “你表哥确实优秀,可我这不缺优秀的人。”

  “那你缺什么?”

  “你看你还是问了吧?”他笑了笑,“我看缘份,看合不合适,跟穿衣服一样。要穿得舒服,可不要从里面突然扎出根针来。”

  这人是什么头号谜语人,怎么动不动说话像在接暗号。每回听程奔说话,我都能听出蚊香眼。李元要是这么跟我说话,我早就跳起来呱呱叫了。反正程奔也看不见,我吐了个舌头。

  但同时我能感受到,他并不喜欢表哥。我表哥刚才怎么他了?!

  “金穗。”他又叫我,他还有话要说。“有时候听不懂的东西也可以顺便一听。我发现你会无意识屏蔽掉一部分信息,比如刚才吃饭的时候。”

  我听进去了,但没应,因为他说话的口气好像他是我爹。

  李元来机场接我,提前还买了饮料。他要赶个会,把我送到家门口就转头走了。

  李沫在家。我并不知道,一进门,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扑到我脸上。抓下来一看,这年头怎么耗子都学会飞了。

  家里什么时候多了个小东西?

  那耗子其实是只仓鼠。

  抓下仓鼠后,才看见李沫杵在对面。

  “李沫你干什么?”我问他。

  他躲躲闪闪看着我,结结巴巴挤出来一句话。“小、小飞棍来了。”

  他那样子瞧去一开始是要给我个惊喜,但我的反应在他预料之外,他于是又慌张起来。

  我并没有不高兴,我的反应不过是一个正常人被死去烂梗跳起来左右开弓攻击的反应。

  那夜过后,李沫有意在我面前改掉他原本的状貌。那个傲慢,阴郁,挑剔,刻薄的李沫想让自己看上去温暖,外向,懂事,替人着想,最终呈现出的效果却不亚于林黛玉舞锤,汉尼拔吃素,孙悟空烽火戏诸侯,西门庆三打白骨精,金穗鱼肉百姓,程奔劫富济贫。

  其实他怎么变,对我都没影响。他现在的样子我没多喜欢,他顽劣不改,我照样治得了他。我情愿他是自己想要改变,变为他认为的好人,这比单纯取悦我要积德多了。

  “我以为你喜欢。”他一脸吃瘪,来接我手中的仓鼠。

  我确实挺喜欢这小东西的,手感软绵绵挺好。我抓着没给他。

  这会我突然想起来了。有回我们三个去吃下午茶,吃完闲逛经过一家宠物店。我对着笼子里跑步的一只仓鼠看了半天,它跑不动了,我还为它喊加油。

  我记得那会李沫还在给我摆臭脸呢。

  小仓鼠两个绿豆眼对着我,因为五官太过于小,看不出它对我有什么想法。我要怎么逗它?嘬嘬还是吱吱?肯定不能猫叫,我汪了一声。“它叫什么?”

  “……小飞棍。”

  我就知道。

  “是个姑娘。”

  “看出来了。”小飞棍头上别了支迷你蝴蝶结发卡。我又端详了她一会,突然觉得她像谁,像从前经常带我去他们家蹭饭的一个姐姐。她这几年都在外打工,回乡很少见着。

  “能改个名字吗?”姑娘怎么能叫飞棍呢,多难听。

  李沫食指搔了搔额头。“就养了两天,应该可以改。你想想。”

  女孩叫什么好?我把我能想到的名字都叫了一遍。丽丽,娜娜,美美,小芳,露露,妮妮。仓鼠啃着我的手指并无反应。我只好试着叫了声“小飞棍”,她啪地就跳到了我脸上,然后开始攀登我的头。

  行吧,那还得叫小飞棍。

  放下行李,整顿了片刻,我就赶去医院看我妈。临走前,李沫忽然想起什么,又来跟前报道。

  他先是杵在那,一句话也不说。我问他:“怎么了,除了小飞棍,你还有个窜天猴?”他才开口:“莫河川,我和程策带人把他教训了一顿。”

  我一愣,“你觉得行就行。”我也不想再管那么多,我接着换鞋。

  “后来程奔派人过来阻止了。”

  我脚下停住。有意思,怎么哪儿哪儿都有这家伙。“他跟莫河川有关系?”

  “也说不上什么关系,莫河川他爸的工作是程奔安排的,莫河川能进那所学校也是程奔的人情。”

  我眼珠转了转,心思也跟着转了转。“我明白了。”

  我其实也没明白。

  我妈气色比我去外地前竟好了很多,皮肤、嘴唇都有些血色了。吃点心的时候也多吃了一部分。

  出了医院,我心情就像一团攥紧的棉花被一下子松开了似的释放。没错,个位数概率又不是0。

  沿途我还给小飞棍买了袋瓜子当作零食。

  李元这天准点回家吃晚饭。他最近业务进展得顺风顺水,我又因为母亲身体转好,双方气氛还算和谐。李沫显然连装都困难,看他屡屡投向李元的杀猪刀似的目光,我都怀疑他想把小飞棍培养成飞天刺客,哪天把李元暗杀了。

  但看在我的主张上,他还是竭力地收敛恨意,尽量地装无事发生。装了,又没完全装。迫不得已,他只能把关注放在仓鼠笼子上。

  李家的餐桌是椭圆长餐桌,一般三人用餐只占据一边,因此起先李沫还想把仓鼠笼子放在另一边。——舒家也是这样,猫跟主人一同上桌吃饭。

  我没答应,因为有气味。仓鼠笼子就被安置在餐室的一口矮柜上。

  李沫眼睛斜着那个方向,等到吃完饭,眼珠子差点没能正回来。

  三天没见,上了床李元便如狼似虎,做得剧烈。我尽力让自己沉浸在里面,不做多想。往常我们做到一半都会休息两次,说些其他人听了会阳痿的情趣话。现在他只要一停下,我就更紧地缠住他,引他继续做。

  结束后,他汗淋淋地搂着我,欲言又止。“你最近好有礼貌啊。”他说。

  在G市的那几天,我们照常通视频电话,我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对他口出狂言了。

  面对这个疑虑,我不知怎么作答。万幸,此时一条烂梗冲上天灵盖拯救我于水火。

  我喃喃吐出了五个字。我说,小飞棍来啰。

  李元迷惑地凝视了我好一会,随后小声问我:“你是指我下面那根吗?”说着手指以一种情色的姿态抚摸我的嘴唇。

  他成功被我揍了一顿,他很开心。我取出到货的手铐,把他双手铐了起来。他更开心了。

  我买手铐虽是出于有点幼稚的堤防嫌疑犯忽然起意作案的考虑,但最终苦的也是我。李元半夜小解,就必须叫醒我让我给他松绑,等他回来我再给他铐上。上了这张床,我活得像个监狱里的衙役。他竟然也出奇地听从,像个积极改过自新的牢犯。

  究其原因,我想或许是性事上我一向直接朴素。起初他也买过不少道具,我都玩不出滋味来,只觉得花里胡哨的,还滋滋响,很不舒服。他以为我买手铐是搞情趣,他还道我开窍了。

  “倒也没必要上来就玩得那么极限。”入睡前他心满意足喃喃地指导道。

  李沫放了暑假。次日一大清早,消失许久的网球声再度响起。

  改头换面,李沫对他的西八作息依然不忘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