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金穗>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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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晚才回家。

  先去了店里,前前后后忙活了一圈。其实店里人手足够,很多事不需要我去做,但我都做了个遍,逼自己去做。

  也许是天生适合劳碌,手上有事做,我便思路清晰,精神充实,一空下来反倒像无头苍蝇似的,感到迷茫。

  可活总会干完,盘旋在脑中的思虑却解决不完。

  打烊后出了店门,我加快脚步,然后是小跑,接着狂奔。

  从小,一有烦恼或是忿闷,我就会跑步。沿着我家后门口的土路一路跑到河湾上,有时和火车赛跑。

  跑着跑着,把精力挥泻出去,心绪也不乱了,人也安定了。

  可城里比不得乡下,到处都是人和车,七弯八绕的,跑都跑不快,跑不尽兴。再小心,还是会撞到人。

  撞到了一口双开门,双开门转过来,上面还架了颗哈士奇的头。

  “你不看路么?”全身运动装备,跑得正欢的程策开口就凶人,一看是我,立刻改了口,“啊?怎么是你?”

  自打那次被程奔训诫过,程家两兄弟后来见了面都对我毕恭毕敬,尤其是程策,贼头狗脑的。

  他是真怕他爹啊。

  我气喘得太急,不能回他的话。他便退下来,跟我并排跑,结结巴巴地打招呼:“你……亲自来锻炼?”

  这是哪门子的问候?我不觉皱眉。现在还有滴滴代跑吗?

  我边换气边点头,朝李宅方向继续跑去。

  结果一路上我跑,他追,变成了匀速跟踪运动。

  他这是想干嘛?

  我减速,停下。他脚后跟一个刹车,又到了我身旁。

  他是不是被他爸赶出来了要跟我回家?“要不去我们家喝点东西?”我看着他汗流浃背的样子说。

  他双手撑着膝盖缓了缓气,直起身,圆溜溜的眼睛注视我。“你……好像看上去不高兴。”

  他都看出来了,那我脸上的愁云是够厚的,一点都不再阳光开朗了。

  “没什么不高兴的。”我轻描淡写地说。汗也出了,气也撒了,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松弛下来,我感到平和了许多。“生意好,忙累了。”

  “不对,不对。”他认真观察我的脸,“你看上去跟平常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平常是一团火,现在是一摊灰。”

  这家伙居然会用修辞,我不禁对他刮目相看,真乃狗中文豪。

  我引他往前走了几步,这时已经能看见李宅院子了。

  居然跑了这么远?难怪手脚都发酥。

  “到都到了,去喝点东西吧。”我说。

  他不放心地瞄我,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吗?”奇了怪了,他今天怎么了?

  他试探着问出了口,“我没惹你吧?”

  他这一问,反倒让我更摸不着头脑。“没有,当然没有。”

  他大松一口气,“那就好。我哪里惹着你,你尽管告诉我,可别……让我爸知道了。我不是故意的,我能改。”

  放屁,你哪次不是故意的。我无语地撇了撇嘴。

  李沫不在家,出门去了。他还破天荒地发了条短信,告知我几点出门几点回家,干什么,像个乖乖孩子。

  落座后的程策拘谨得近乎乖巧。山粗树壮的身躯挤在单人沙发里,腿直直地并拢,手放在膝盖上。我给他递水,递水果,他都用双手接。吃起来也是一小口一小口。

  我见过他进食,大口大口,吃得很香,吃辣还会嘶哈。不像程简,好像吃什么都一个味道。所以这么吃他不习惯,虽竭力想要收敛声音,却还是像饿了三百年的猹在天庭偷了只瓜,躲起来咔嚓咔嚓地吃掉。

  我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觉得惊异。如此布满阴霾的一天,我竟然笑了出来。

  只是轻笑,程策却像挨了平地一道惊雷,瞪大了眼看过来。

  我爽性笑出了声:“你爸跟你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他琢磨了一遍这句话,而后发自肺腑地说:“那你也是一物,降我的。”说完摸着头笑了笑。

  “你其实……”说实话,程策现在这样子我真不习惯,而程奔还在本地,那个“太子来了统统闪开”的地主家悍匪儿子估计就只能活在缅怀中了。“倒也不用怕我,别不自在,我又不吃人。”

  他看我的表情仿佛我不但会吃人,还能像吃小龙虾似的吃一堆。“我爸说你将来是个人物,不要得罪。”

  原来程奔不光脚踏黑白两道,还会看相。

  我们就这样来回聊了几回合,气氛不知觉间缓和下来。没话找话我又多问了几句。

  问他,程奔既然有法子管你,怎么总要等出了事。

  他左右看了看,好似确认了周旁没人,才开口,他先提起了程简。“我哥没我坏,他干那些事都是讨好小沫,他很喜欢小沫。我知道你看他也不是个好东西,他也欺负人,但那都是和我们背着爸。他在爸面前很听话。”

  “他从小比我优秀多了,样样都比过我。可爸不知为什么,对他严厉,就特别惯着我。有时候我都觉得爸太偏心了。”

  说到程简,程策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既崇拜,又抱歉,还有依仗。“但我哥从来不为这个对我不好。我们从小没了妈,爸又天南海北跑工作,他就照顾我,有什么事都罩着我,我看上了什么,他也都让着我。”说到这,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李沫呢,算不算让?

  “你呢,你有兄弟吗?”他问我。

  “我没有,我只有一个妈。”我说。

  不过说起兄弟,我有个表哥,也待我很好。每次看见我跟人打架,他都冲上来把人从我身上扒拉开。他人很高,却瘦得像棵豆芽菜,是个文弱书生的模样,根本不是那些人的对手,也因此替我挨了不少拳头。

  学校里替我挨完拳头,回家还要受批评。二舅家家教很严,是不允许孩子打架滋事的。我妈也不许我打架,但这句规训后面还跟着一句——“要打就要打赢”。

  一想起这个表哥,萦绕心头的迷雾倏然透出了光亮。

  表哥在G市工作,在当地认知不少朋友。那个地方气候和煦,适宜居住,等我妈身体好些,可以把她安顿去那里。

  “金哥?”程策打断我的思绪,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都怪我,我不该问,我没动脑。”

  我说没事。说完,才发现因为想心事眉头皱着。

  时候不早了,我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刻,问程策:“李沫待会就回来了,你要见他么?”

  他想了想,摸着后脖根站了起开。“不用了,明天学校里能见着。”顿了顿,又不可思议起来“我竟然和你说了那么多话。”

  我又说没事。事实上跟他说了这会话,我心情好多了。

  他人极高,一般都低着头视物,左看右看,目光落在茶几上那一袋开口的红薯干上。他告诉我这个好吃。

  我就把那袋红薯干封了口,递给他。“那你拿去吧,家里还有。”

  他捏着那袋红薯干,到玄关换鞋,换好鞋,蓦然想起什么,拔起头,宛若一个膨胀版鹿小葵,劲头十足地对我说道:“你要开心点!”

  我魂都给他吓没了。

  李沫回到家,茶几还没来得及收拾,他见了随口问了句“有人来过?”

  我说程策来坐了会。

  他换鞋动作停下。“聊什么呢?”口气意外的自然,不带往常的扭捏。

  这很难概括,我思考了片刻。“家庭教育问题。”

  他换过鞋,仍腻在沙发边不走。他不上楼我得上楼了,他明天没课,我还要早起先去店里;李元因为工作进展得顺利,明天提前回来了,我还要去机场。

  “金哥。”我刚上两格台阶,李沫叫住我,用征求语气。“李元那边,你什么时候说?”

  我没有转身看他,就稍微回了个头。“目前还不行,不方便。”

  “那我也不说。”他说。

  他讪讪地,迈着试探的脚步,要跟上来。我板着脸站住脚问他:“你接下来有计划么?”

  “还……没想妥当。”他支吾着说。

  我转过头看住他:“那你要听话,别再给我惹麻烦。听见没有?”

  “听见了。”他顺从小声地说。

  交代完话,我没再搭理他,径自上楼,进书房,关门。书房门也不知出于什么设计理念,装了一大面毛玻璃,关门时一回身,我才发现李沫口香糖似的一路跟了过来,又被毛玻璃门拦在了外面。

  他贴着毛玻璃有言难诉的样子像极了happy猫。

  机场的重逢从形式上与往日无异。

  李元依然很亲热,行李丢在地上,呼哧呼哧地跑上来,冲劲太大,我不得不后退缓冲。

  过去,看他跑上来,我会想:

  他这两天吃了什么好吃的,是不是长胖了?

  他好像没刮胡子?

  他表情管理好烂。

  我多少天没揍他了?

  可这次,我脑袋里装的却是。

  ……

  ……

  脑中有太多的声音,反而聒噪成寂静。

  我忘了后退缓冲,被他撞得趔趄。

  他拥抱我,头靠在我肩上。

  “还好吗,穗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