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囤板蓝根,但囤了些感冒药和一大堆运动饮料,运动饮料是雷狗的另一个迷信:发烧喝宝矿力能降温。
1月中旬,雷狗和丘平穿得整齐漂亮,去参加某平台的颁奖典礼。孔骏也在,而且是评委之一,却没见瞿婕身影,陪在孔骏身边的是朗言。朗言穿着宽身的正装,小格子西装外套,蓝色的绣花领巾,是80年代的复古装扮。他体态好,穿得出格些也不会让人觉得奇装异服。丘平想,孔骏这半老大叔每回都带个漂亮的人在身边,跟女士拿名牌包一样。
丘平装作闲聊的口气问:“孔太太呢?”
孔骏:“她身体不太好,我们前阵子去新西兰玩了两周,一热一冷,她回来就倒下了。”
身边一人说,“该不会是肺炎吧,现在闹得很凶啊。”
“那不会,我们又没去南方。”
“这可不好说,听说北京有确诊的了。”
孔骏干笑几声,“怕个蛋!北京是啥地方,以政府的管控力度,两天就扑灭了。全世界都沦陷的话,北京肯定是人类最后一个堡垒。”
雷狗在这种社交场合总是不自在,就顶顶丘平的腰说:“你问问什么时候能走?”
“我们刚来十分钟!”
雷狗只好忍着,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还是落在朗言身上。他跟丘平咬耳朵道:“朗言脸色好了很多,吃的药管用。”
“他吃药了吗?”
“殷殷。”
丘平乐了:“殷殷那么好吃呢。我近水楼台竟然没尝一口,遗憾。”
雷狗弹他的脑袋。丘平按住自己的额头:“哎痛!听到里面咣当响了吗,你这腕力能把我打傻。”
雷狗笑:“你这里面花花草草太多,帮你清理一下。”
周围静了下来,看着他俩打闹。这里的人都是来交际的,只有他们是来玩。朗言赶紧打圆场:“他们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一起做民宿,关系特别好。”
“嗐,这一代年轻人赶上好时候了,做自己喜欢的事,玩着就把钱挣了。”
雷狗和丘平笑笑不语。
社交场合冗长又无聊,雷狗望向窗外,发现路边已经挂上灯笼、摆好了花坛。树上挂了梅花状的灯饰,粉红姜黄的,一派绚烂的景象。“还有不到一星期就过春节了,”雷狗心想。今年会轻松点吧?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都被人以为“玩着把钱挣了”。
胡思乱想之间,丘平拍拍他的背说:“雷老板,上去领奖了!”
“领奖?”
不知什么时候,平台的仪式开始了。第一个颁发的就是十佳民宿,一群男男女女被请到了台上。雷狗道:“你去。”
“你去!圣母院你才是老大。”
雷狗轻呼一口气,走到台上。自来长得好看的人总是焦点,主持人采访了一个美女老板后,就点了雷狗的名,问他:“圣母院这一年很红啊,跟我们说说您是怎么经营的?”
雷狗愣住了,总不能说“打扫、接客、准备吃的”吧,他不会拽大词,想了半天说:“当我自己的家经营的。”
主持人打趣道:“民宿就是家,您的家有十四间客房,一个大教堂,那得是大户人家、庄园主啊。”
众人笑了起来。主持人看出雷狗不善言辞,机灵地串到下一个环节:“说到家,我们平台正好给各位民宿老板准备了镇宅宝物。这兔儿爷,是咱北京传统工艺品,寓意家业兴旺;兔儿爷还有一个故事,说民间有瘟疫,嫦娥派了玉兔来给人送药,所以兔儿爷也是‘药神’。近来有些不好的消息,对旅游业多少有负面影响,希望兔儿爷能保佑大家顺利度过这小小的坎儿,明年赚大钱!”
会场响起了掌声。朗言替代孔骏上台,把兔儿爷送给民宿老板们。兔儿爷各种形态,有骑马的、骑虎的、骑麒麟的等等,到了雷狗那儿,朗言小声笑道:“雷老板淡泊名利,特地给你选了鲤鱼兔儿爷。让丘平放在房间里,保佑他每回都钓到大鱼。”
雷狗喜欢这个,道声谢,接过礼物。不料交接的时候,鲤鱼居然脱落了,雷狗眼明手快接住了鲤鱼,朗言却手一滑,兔儿爷掉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众人吃了一惊,几十双目光看着肢解的兔儿爷。主持人赶紧道:“碎碎平安,没事没事,赶明儿我们平台再给圣母院弄个大的兔儿爷。”
雷狗接不上话,只是觉得不太吉利。却见朗言脸色沮丧,笑着安慰他说:“没关系,丘平很久不钓鱼了。”
他们很长时间没来市里,便打算住一晚再回去。小酒馆里,麻殷听了兔儿爷摔碎的事故,边吃肉边道:“圣母院是天主教的领地,本来就不该摆兔儿爷,碎了就碎了。平台要送礼物,送钱多好?”
朗言横了他一眼:“平台一直亏钱,哪儿像麻老师工作室财源广进,年尾发六个月奖金?”
丘平哟了一声:“这么多吗,你公司还招不招人?”
“别听朗言瞎说,这几年项目少了很多,房地产行业吆喝的多,开工的少,我净做公益项目了。今年能发出奖金就算财神保佑。”
雷狗道:“殷殷过年不回家了?”
麻殷叹了口气:“算了吧,我妈见了我难受。”
“来圣母院过节吧。”
“行啊,”麻殷拉着朗言的手:“我们去你们那儿蹭吃蹭住了,顺便把圣母院的废墟画完。”
朗言笑:“你借着画画的名义,在圣母院蹭了多少回。”
“就是!”丘平道。
他们喝到半夜两点多,正要结账走人时,丘平突然说:“看到朋友圈的消息了吗?北京刚发布了,确诊了两例肺炎病人。”
“半夜三更发布消息?”
“典型新闻手段,半夜发负面消息,压低舆论热度。”
“这可不是负面消息,是跟我们相关的重大新闻。”
“装外宾呢。”
朗言道:“没那么严重,既然收治隔离了,就是说政府早有准备,即使传染开也是有限的。”
大家倾向于认同朗言的话。他们喝得软绵绵的,放眼看出夜里的京城温柔如水,今天如此,明天和未来的每一天也必然如此——差不离。
第二天他们十点多起床,发现世界变了样。
上午9点多广州发布了确诊病例,傍晚8点上海也通报了第一名患者,仿佛在他们抱着睡觉时,病毒上了个夜班,一夜之间流窜到全国了。同一日,专家们宣布了病毒会“人传人”的消息,病毒像个社会游民,终于获得了正式的身份。
他们俩完全搞不懂怎么回事。退房时酒店详细问了他们过去十天的行程,劝告他们不要离开北京。还没跨出酒店大门,丘平接到第一个取消预订的电话。他立即答应了全款退回,并且保证等疫情过去,给这位客人优先预留一间房。
他们走出酒店,看了看对面电子显示屏。2020年1月20日,离春节还有4天。雷狗停下脚步道:“这年不过了,是吗?”
丘平摇摇头:“年年难过年年过,随遇而安吧,雷老板。”
取消预订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从当天到除夕,眼见圣母院一天比一天空。最后有几个头铁的坚持要来,镇里却给雷狗打电话,说不要接待外边的人。雷狗只好主动取消订单,把钱全部退还给客人。
麻殷和朗言是在除夕那天开车过来的。村里士气低落,改建到半道的房子、堆在门口的啤酒和可乐、搭建到一半本来要唱戏的舞台、无精打采挂在路边的“福”字,不到几日就蒙了一层灰。
朗言心情很糟糕,文化村的项目自然也停摆了,每天都有村民跟他打听消息,问他什么时候能重新启动?朗言哪里回答得上,他也想找武居士问问前程!
麻殷劝慰道:“个人改变不了的事,操心没用。”
走向圣母院,还没出桃林,就听到一阵阵喧闹声。大草坪上,一群人在搭建棚架。临近一看,竟是在搭建大屏幕。麻殷逮住雷狗问:“搞什么呢?”雷狗:“丘平说闲着也闲着,我们弄个露天电影。”
圣母院热闹得紧,说是没有外来的游客,但里面的员工和家属就二十来号人,皮皮大厨也来了,带着他的老婆和顽皮得要命的儿子;还有一个穿着皮夹克的女人性子豪爽,很容易跟人混熟,听说是他们的大学同学。
圣母院的气氛一如往时,康康和哼哈等人不用伺候大批住客,简直就是小孩儿过节了,都笑颜逐开。麻殷被外面的气氛弄得情绪低落,一来到圣母院,阴霾散尽,心情明媚起来。看着硕大的白布,他摇头笑道:“大冬天看露天电影。你就惯着丘平!”
雷狗:“冷的话,我们去二楼拿望远镜看。”
“傻不傻!”
圣母院运营照旧,一日三餐有大厨和哼哈照顾着,温泉池也24小时开门。这里山高皇帝远,镇里管不了那么多。
朗言问雷狗:“整个春节做不了生意了,你们亏不少钱吧?”
“是啊,”雷狗挠头道:“物资都买齐了,工资也得给人家,水电取暖一点不少。这个月肯定开不了门,下个月还不知道怎样。”
朗言郁闷道:“全乱套了。”
雷狗安慰他说:“反正吃的喝的不缺,过完节再说。”
朗言望着大屏幕上影像——多半是丘平的主意,放了《憨豆先生》,大人小孩笑得前仰后合,村民们也翻山越岭来看电影,裹在厚棉衣里,一边搓着手,一边看得津津有味。“你不怕,千辛万苦把圣母院做起来,结果一场空?”
“一场空?”
“圣母院打回原形,努力付诸流水。”
“怎么会呢?”雷狗道,“圣母院原来是一堆垃圾破烂,是我们一点点收拾出来的。要变回那个样子还挺难。”
“你真乐观。”
“说不上。圣母院没人来也没关系,我和丘平住在这里,来了人就招待着,没人的话,就过我们自己的。”
朗言复述他在颁奖礼上说的话:“圣母院是你们的家。”
雷狗微微一笑。皮皮大厨的儿子冲进雷狗的怀抱,用地道的中文说:“叔叔我饿扁了,有啥可吃的?”
“多了,”雷狗对丘平喊:“给孩子们拿零食!烟花也拿出来吧。”
“得嘞!”
圣母院囤了比平时多两倍的物资,塞满了库房,怕是三个月也够用了。年三十那天,皮皮大厨做他最爱吃的东西:重庆牛油火锅。圣母院里飘着辣椒味和油香,肉和菜铺满了桌子。起居室还烧着壁炉,热得人出汗,得打开窗户让空气流通。
丘平穿了条艳红的裤子,跟火锅是同一色系的,扎眼得很。师姐范淋笑他:“你打扮太gay了,跟你大学时完全是两个人。”
本来就是两个人。丘平索性给了她一个飞吻,“你就说我现在美不美,艳不艳?”
“甭给我抛媚眼,我不是你的受众。雷子呢,雷子怎么忍你的?”
雷狗正好经过,丘平从身后抱住他:“我越骚他越喜欢。”
雷狗反手摸摸他的脸,宠溺道:“胡说八道。”
范淋大惊,这才看到两人戴着同款手镯,铂金闪亮,那是对外表明身份了。“你俩真好上了!这怎么可能?”
“所见即事实,”丘平不掩饰幸福的神色。
作者有话说:
不看资料的话,很多事就忘了。比如说,北上广其实是在同一天宣布确诊病例的,同一天“人传人”被证实承认。病毒进城会选黄道吉日?显然不是。这一日是被选择的,1月20日,载入史册(然而并没有)的日子。比较敏感的人,应该从这事的公布方式,猜测到日后的发展,可是我比较迟钝,看回材料才发现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