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下，黑衣魔修的脚底浮起一个光圈——起阵。
素融位于正中，往左是魔修，往右是简玉酌三人，孰生孰死就在一念之间。
“素融大人，倘若这几人死了，山神还是没有复活，你到时候再裁决我也不迟，是不是？”黑衣魔修微笑着添了最后一把火。
素融缓缓的看向了简玉酌。
“总要给个试错的机会。”素融握紧了手中的剑。
气氛陡然剑拔弩张起来，秦弦解开布包，背上厚重的剑再次沐上月光。这里只有他能跟素融交手一二，他默默的清点身上所有的法器，放进灵戒里。
“接着。”
银白色的灵戒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入简玉酌的手心。
“你……”简玉酌神情微愣。
“替我照顾好阿雉。”秦弦向来沉默坚毅的脸上，浮起一个浅淡的笑容。
他这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了。
简玉酌无意识的攥紧了拳心，尖锐的棱角割得他手心生疼，可他却一点都没有察觉。
如果说他此前把自己跟这个世界隔开，那么此刻，看着秦弦为了阿雉毅然决然的模样，于“在这个世界只是过客”的想法便不可避免的消退了。
即便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本质上我们都是人。有血有肉，有爱有恨，有避之如蛇蝎的，也有毕生所追求的。
简玉酌无声的低头看着手心，灵戒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他探入神识，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神器、宝剑以及各类修仙书籍，都是秦弦这些年在外面游历时获得的宝物。
现在全给了他。
只为了让他照顾阿雉吗？
简玉酌深吸一口气，把戒指扔了回去。
秦弦眉头轻微的皱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解。
“这些你自己留着给他吧。”简玉酌笑了笑，淡然的看着对面的素融和黑衣魔修，说，“素融前辈，这个阵法可不是你试错就能简单排除的。”
“不知道诸位有没有听过，气运一说？”
[警告！警告！宿主不能将任务透露给外人星点，否则当场销毁！]
[Bi——]
脑中警报声不断，简玉酌有些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面上的笑容淡了些，但语速不变。
“叶绝明屠山时，说天道不公，凭什么有的妖注定能修出神魂，而另一些却因为没降生在无名山，无论如何苦苦修行都不得此道。他给他的行为冠上了“替天行道”的幌子，实际上他真有那么愤世嫉俗么？”
脑子中的警报声消失了。
简玉酌在嗡鸣声中缓劲，心道：“系统也忒不成熟了些，这点小事就‘Bi——’个不停，耳膜都要被震碎了。”
“所以，你想表达什么？”素融冷冷的问。
“我想表达的是，”简玉酌微微勾起唇角，堪称冷酷的说，“像叶绝明这种自私的人，他的所有行为只会为了自己。叶绝明屠山，非但没有遭到天谴，反而使叶家壮大，是天道偏心么？不。是他转走了气运。”
轰隆——
漆黑的夜空突然传来惊雷，紫色的闪电划破天际，像是下一秒就要往简玉酌的头上劈落！
一直匍匐跪在地上等待发令的妖们惊恐的对视一眼，纷纷低声私语，互相安抚。
触怒天道的简玉酌淡定的哄天：“别激动，没说你坏话，帮你查明当年真相呢。”
众人：？
素融不客气道：“你当你是谁呢？还妄想糊弄天道？”
简玉酌真诚的摊手，“没糊弄呀，我说的是实话。气运是万物的宠儿，有了气运加身，谁能动叶绝明？”
众人笑简玉酌不知天高地厚，但天空方才聚集的云雾当真散了。
秦弦若有所思的望了望天，又深深的看了简玉酌一眼。这个人，不简单。
不知不觉间，气氛缓和了不少。秦弦隐约感觉到了转机，素融说不定不会杀他们，反而还会跟他们联手将那个魔修擒拿！
余光中一道影子动了一下。
秦弦是大乘期的大能，敏锐程度自然比普通人高上许多。是以当黑衣魔修动作之时，他是第一个发现并反应过来的。
“往哪走！？”
秦弦一声暴呵，手臂青筋暴起，看起来厚重无比的剑从背上凌厉飞出，直指黑衣魔修！
“啧。”
男人轻慢的动了动手指，黑色的衣袍在风中掀开一角，露出了下头空荡荡的身体！
长剑自身体穿过，然而并没有想象中血溅当场的画面。因为这本就只是衣服，能刺中什么呢？
“你是什么东西！？”素融瞳孔微缩。
他怎么也没想到，跟自己交流这么久的“合作伙伴，竟然除了一颗头以外什么都没有！
“啊呀呀，被发现了。真麻烦啊。”
黑衣魔修叹了口气，凌空生出一只手，缓缓的按在面具上面。
这种凭空生手的画面把简玉酌都刺激了一下。
这个世界，魔修这么牛的吗？
感觉除了头，身体都可有可无啊！毕竟砍掉了以后，还能再凭空生出来嘛！
哦，头说不定也可以变多几个。
简玉酌被自己的想法恶寒了。
不知何原因，月光较之前淡了些，恢复了皎洁的月色。简玉酌一身白色狐毛大氅，在清冷的月光下看起来不染尘世。
他的骨相很漂亮，高挺的鼻梁在脸侧投下一点阴影，一眨不眨看人的时候，散发出不自知的蛊惑人心的魅力。
“简，玉，酌。”
悬在上空的男人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一字一顿的念出这个名字。
简玉酌警觉的抬眸，手中捏着防身符，谨防黑衣人突然给他来个surprise当场掳走什么的。
但黑衣人没有。男人按着面具的手微微用力，一直紧扣在脸上的面具，轻轻偏移了一角！
雪白病态的面颊，如血般猩红的唇，以及乌黑的瞳孔。
“你挺有意思的。”
“我记住你了。”
男人的面容只有简玉酌这个角度才能看到，其余人只知道男人取了半边面具，紧接着一阵乱风刮过，迷了众人的眼。
等睁开眼睛，黑衣魔修早不知道去何处了。
简玉酌皱了皱眉。
事已至此，素融再分辨不出来就是故意找茬了。
不过被一个魔修耍的团团转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素融脸上的表情有点难看，负气道：“呵，你们人类果然都是狡猾奸诈之人，既然他跑了，那你们就替他顶罪吧！”
他是动了真怒，秦弦只好抬起剑跟他缠斗起来，希望这个小祖宗能快点消气。
最后的结果以秦弦受了轻伤结束。
素融把剑收回剑鞘，绷着脸道：“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滚！”
简玉酌有小草精的记忆，不怎么怕素融，见素融故意绷着脸唬人还有些想笑。
“事情还没结束，急着赶人干什么？”简玉酌安抚的笑笑，“你不想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吗？”
素融面容阴沉，“他想夺走泽栖的运势，这点不用你提醒我。”
也怪他不懂阵法，只看到整座山被阵法笼罩，体内属于泽栖的神魂愈发精神，便误以为这个阵法当真是有益于泽栖的。
现在想来，泽栖的神魂反应那么大，估计是预料到了危险吧？
“你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不过我还是想补充一下，”简玉酌又开始讲话必须抓点东西的坏习惯，捏着容墨竹的肩膀不放，“那个黑衣头费尽心机想让你滥杀无辜之人，是想让你违反天意。而你斩杀叶家人却不会遭受天谴……因为天道认定，叶家欠你血债。”
天空隐隐又有动雷的征兆，简玉酌不动声色的盯着渐渐汇集起来的云雾，收敛了些。
“以后像这样的事情恐怕会时有发生。天下只剩泽栖这一位山神还存留神魂，其他的都出于各类原因陨落了。你体内的精魂让人眼馋，日后定要处处小心。”
泽栖的精魂护了他千年，当初留的时候也没想到会出现今天这种局面。
也不知道那种偷走别人运势的法子，叶绝明是怎么想出来的。不过既然有人做到了，那就意味着此事可行，只要有类似能够夺走气运的机会出现，没谁会放过。
素融静默一瞬，道：“知道了。”
千百年孑然一身，素融早不是当初那朵单纯天真的小白花。
简玉酌不知说些什么能安慰素融，若说揭穿黑衣魔修的真面目他在行，那么安抚他人他就太不在行了。
“唉……那什么，”简玉酌斟酌了一下言辞，诚恳道，“我可以问一下，这山上还有纯净的九莲花心么？要纯天然无污染的，小一点也行。”
素融看他纠结半天，还以为会说出什么宽慰的话，再不济也有一句“节哀顺变”，没想到竟然是要他帮忙找灵草。
旁观全程的秦弦都有一瞬间头皮发麻。
虽说是为了自己吧……但是……真不考虑晚点再问吗？！
“不劳烦素融大人了，我们过两天自己找。”秦弦赶紧微笑脸把简玉酌拽自己后头。
他真怕素融一个不高兴，别说帮他们找九莲花心，就是有都从悬崖上面扔下去不给他们。
素融瞥了秦弦一眼，“大乘期中期……哼，快到心劫关了吧。”
人最难度过的就是心劫。
红色斗篷下缓缓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掌心朝下，按在大地上。
过了一会儿，素融睁开眼睛，站了起来，“山上近五十年来暂时不会长出新株。”
话到此，他的眼中又流露出一分嫌恶，“原本灵草之间灵力互流，长起来毫不费劲，有些人倒像生怕被别人夺了去，连种子带根，挖的干干净净。人类真是贪婪的令人作呕。”
简玉酌、容墨竹、秦弦：“……呃。”
“虽说如此，但人类中也有好人的嘛。”简玉酌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我能问一下，附近还有别的山近期会出九莲花心吗？”
素融体内有泽栖的一缕神魂，间接的也会有些许山神的感知力。今夜简玉酌确实帮了他，他不会吝啬回礼。
“你去云霞山吧。”素融淡淡的道，“那里出土了一株幼苗，两年内大概会成熟。”
两年……那必须要抓紧时间去那里守着，否则很有可能又被其他家族的人捷足先登。
简玉酌和秦弦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对方眼中的肃穆。
“多谢前辈了。”
简玉酌冲素融拱了拱手。几人转身下山时，简玉酌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返回去。
“站着。你哥跟前辈有话要说，你别去了。”
秦弦拎着容墨竹的领子，把他提到还没熄灭的篝火前。
“把水烧开，等会儿你阿雉哥哥要擦脸。”
“……”
容墨竹默默加柴。
秦弦早在黑衣魔修离开时，就把阿雉解救了。好在阿雉只是晕过去了，并没有什么大碍。
他给阿雉换了身干净衣裳，回来发现容墨竹还是闷闷不乐的，不由得笑了，“你今晚的情绪一直都不高，是被吓到了吗？”
容墨竹摇头，把脸埋在厚厚的虎皮袄里，不想说话。
小少年留着及肩的短发，神情恹恹的，半张脸都被阴影挡住了，浑身大写的“不高兴”三个字。
秦弦思索良久，试探道：“你这样，是跟你哥有关？”
容墨竹蹭的瞪大了眼睛，明明眼睛都亮了，嘴上还要倔，“跟哥哥没关系。”
秦弦忍俊不禁道：“你年纪小，在这种事上帮不了你哥哥也正常。只要你以后努力变强就行了。”
“真的吗？”容墨竹迷茫的问。
“当然了。”秦弦温和的说，“如果你强到能保护你哥哥，他也会很惊讶的吧。”
想到简玉酌为自己惊讶的模样，容墨竹慢慢挺直了背。
【作者有话说】：啊……好长一篇……被榨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