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很静, 辛阮空灵的话语异常清晰地落进了黎燃的耳中,像是带着棱角的冰凌砸入冰面,掷地有声。
此时此刻, 黎燃才注意到他身后的鱼缸。
平时活泼好动的半月斗鱼此时已经沉入了缸底, 了无生机, 鳞片已经毫无光泽,从前最是瞩目漂亮的鱼尾被撕咬的稀烂,一个个破洞都是犬牙的形状……
黎燃捏了一下掌心,瞬间便明白了辛阮刚才发疯的源头。
可是,鱼死了还可以再买, 甚至回黎家老宅,再跟母亲要几尾也是可以的。
而辛阮却偏偏在此刻说这种话, 所以,又是想要闹什么?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只是因为自己没有处置叶清安和那只狗?
黎燃皱了皱眉, 隐约觉得胸口烦闷, 于是解开了西装的扣子,双手跨在腰上,想要说些什么。
他不觉得一条鱼的死, 就能处置叶清安和他的狗。
但看着辛阮淡漠的神情, 黎燃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内心暗自叹了一口气,黎燃只当辛阮是喝多了酒,精神压力不好, 一时冲动说的糊涂话。
他向来厌恶跟喝了酒的人说话,因为这样的人讲话不过脑子,他说什么都是白费力气, 做些无用功。
但考虑到辛阮身上最近发生的诸多事情, 黎燃还是开口说了句安抚的话语。
“你喝多了, 回去休息吧。”
闻言,辛阮并没有动。
因为黎燃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以为自己提出离婚还他自由,黎燃会一口答应,下一秒便迫不及待地喊来律师拟定离婚协议书。
毕竟当初是他逼着黎燃结的婚。
可是,黎燃竟然只是说让他休息。
辛阮抬眸,仔细打量着这个曾经自己喜欢很久的人,试图明白他这么说的缘由。
很可惜,即便跟黎燃在一起这么久,辛阮依旧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他从没有靠近过这个男人,他不是神人,隔着遥远的距离,又怎么知道黎燃心之所想?
见辛阮纹丝不动,一副固执的模样,黎燃漆黑的眸子渐渐冷了下来,心中生出一丝的恼意,“你爷爷刚走,这个时候离婚,妈会怎么看我?”
黎燃开口,语气又是辛阮熟悉的冷漠,甚至冷漠之中还夹杂着几分嘲讽,“当初要结婚的是你们,如今想离婚了,你难道不用跟妈说吗?”
黎燃嗤笑一声,嘲讽的意味愈发地重。
辛阮听自然是听出了他的嘲讽,但无可否认的是,黎燃说的就是实话,当初说要结婚是一直是他和黎燃的母亲黎夫人。
黎燃从头到尾没有一句愿意,他只是一直跟着黎夫人的意愿走。
原来是在意黎夫人的看法啊。
辛阮有些恍然大悟。
也对,当初确实是他跟黎夫人定下的结婚的事,如今要分开了,提前跟黎夫人说一下也算是人之常情……
也许是辛阮站在那里沉默的时间过于长了,终于,黎燃耐心告罄,转身上楼。
高定西装的衣角随着他的动作甩动,衣角缀着的宝石眼看堪就要砸到辛阮的胳膊。
辛阮垂着眉眼及时退了两步。
被甩起的衣角堪堪擦过,最终落空,再没有伤他分毫。
辛阮抬头,看着黎燃上楼的背影,内心离开的想法愈发地坚定。
黎燃走后,辛阮并没有上楼。
他折身回到鱼缸旁,放净了鱼缸里的水,用布帛包裹着,将鱼儿拿到了后花园。
徒手刨了个坑,将鱼儿放入坑里,辛阮蹲坐在一旁。
他安静地看着。
微风轻轻吹动着一旁开得正艳的花儿,它迎风招展,烨烨生辉,正是生命旺盛的时刻。
它的根茎有力地抓着泥土。
辛阮手中也抓着泥土,他手指微动,泥土便从指间漏下,遮盖住了包裹着鱼儿的布帛。
泥土是生命,也是死亡。
辛阮对着翻新的泥土默默祷告:愿你来生幸福安稳。
……
晚些的时候,辛阮回到自己的卧室,然后联系了经纪公司。
电话一接通,经纪人大林哥的语气里满是激动,“沈导的新电影要找你啊!”
辛阮嗯了一声作为回应,跟他大致说了一下新电影的事宜,然后话题一转,便单刀直入,“我要离婚了。”
“噗!”
闻言,电话那头的大林哥吐了自己媳妇一脸。
不顾媳妇怒瞪的眼神,他起身走到了阳台上,语气震惊,“你这婚离得也太突然了吧!怎么回事啊,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离婚了啊?”
话说完,大林哥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他们俩好个屁啊,且不说辛阮的一厢情愿,黎燃前些天跟叶清安同进同出的事情才上过热搜。
俩人都过成这个样子,跟好哪里沾边啊?
可想起辛阮当初那个执着结婚的劲儿,大林哥还是忍不住劝道:“你当初不是好不容易才嫁给他的,就这么离婚了,你真能舍得他?”
辛阮闻言轻笑了一声,他扫视了一圈冰冷而又陌生的客房,就像他与黎燃的这些年一样。
“有什么舍不得的,他对我很好吗?”
闻言大林哥算是明白,辛阮这是醒悟了,他由衷地感慨道:“你总算是看清了啊,从前我就跟你讲他不值得不值得,我嘴皮子都磨破了,可你非不听”
“……哎!你怎么突然看清了。他是不是又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了?”大林哥一惊一乍地问道。
“没有什么。”辛阮轻声回道,只是梦做的足够久了,自然就该醒。
见状大林哥也不再说什么,“离了也好,跟他结婚这么长时间,一点好处没捞到,原本说靠着他拿资源呢,结果你连工作都不接了,现在离开他回来好好工作也好,正巧有沈导这个本子。”
辛阮依旧是轻嗯一声。
大林哥像是怕他难过一样,絮絮叨叨又同他说了好多话。
辛阮耐心地听着,他明白大林哥的好意。
随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是犹豫了好几次都没有开口。
终于,辛阮还是插着大林哥闭嘴的空隙,开了口,“哥,之前lipobo的代言,你是怎么接触到的。”
大林哥闻言又是重重的一声叹息,“我你又不是不知道,lipobo的资源我们怎么能够到啊,是黎夫人主动找的我。”
黎夫人知道那段时间辛阮要用钱,又深知以辛阮的性格不可能开口跟他们要钱,便主动联系上了他的经纪公司打算把lipobo的代言给辛阮,同时她还考虑到辛阮的自尊心,再三叮嘱他们一定不要告诉辛阮本人。
只可惜,黎燃不知怎么地突然插手了这个小项目,最后还是搞黄了辛阮的资源。
“要不是黎夫人主动找上门,公司哪那么闲给你一个退圈的人拉资源啊。”大林哥说着不由得又叹一口气,真心感慨道:“说句实话,黎夫人对你是真的好啊。”
辛阮闻言垂下了眼眸,沉默了许久。
是啊,黎夫人真的对他很好。
恍惚间,他又想起结婚的那天,黎夫人拉着他的手,恳切又认真地叮嘱着他一定要和黎燃好好的。
可惜,黎夫人的嘱咐他终究还是没能做到。
他还是要结束他和黎燃这段让人窒息的关系,即便可能有些对不住黎夫人。
但无论怎么样,日后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辛阮打起精神,对着电话那头道:“哥,我明天还需要个律师,帮我拟离婚协议书。”
“行,我这就联系法务部门。”大林哥应了下来。
工作和离婚的事情都说完了,辛阮才挂了电话。
此时的夜已经很深了,辛阮却并没有太多的困意。
窗外刮起了小风,绿色的景观树的叶子被吹得微动,花园里的花花草草都被阿姨修剪地规整漂亮。
辛阮从前一直围着黎燃转,即便在黎家的别墅生活了那么久也没有仔细看过花园里的风景。
今天就是他在这里住的最后一夜了。
许是心态不同了,辛阮靠着窗子看着外面的景色,由衷地感慨阿姨的手艺确实好,花园很漂亮,今天的月亮也好,星星更是耀眼。
……
第二天,辛阮自己一个人打车去到了黎家老宅。
这是他第一次自己一个人来老宅。
黎燃这个人在母亲面前还是很注意体面,从来不让他一个人回老宅,每次他都陪着自己,或许也可能是他想多了,黎燃说不定是怕自己在黎母面前说些什么……
见到辛阮的一瞬间,黎夫人便红了眼睛,“来乖乖,让妈好好看看。”
辛阮笑着走过去,让黎夫人好好打量了一番。
黎夫人拉着他看了两圈,眼睛更红,“怎么回事啊我的阮阮,最近怎么又瘦这么多,看看你这小脸还有没有肉了。”
黎夫人凶他又不好好吃饭,黎燃监督得也不到位。
辛阮解释了一下,“不怪黎燃,最近事情多,我一直在爷爷家住。”
黎夫人也知道他爷爷的事,闻言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乖孩子,不提爷爷了,咱们还有妈妈呢。”
一句话,瞬间让辛阮红了眼眶,可是很快妈妈就不是他的妈妈了。
黎夫人依旧在安慰他,一边安慰一边带他进屋。
辛阮跟在黎夫人身后,未曾发现院子里的青石板路都换了一遍。
新铺的青石板平整好看,最主要的是再没有翘起的边角,会让人磕磕绊绊。
……
黎家老宅的客厅里。
黎夫人的半月斗鱼依旧在浴缸里欢快地游着,无忧无虑,就像他之前来的时候一样。
辛阮垂眸,翦密地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他不自觉想到自己那条惨死的半月斗鱼。
被他挑中的小鱼当真是不幸啊。
如果当初他没有一时的贪婪与侥幸的话,它应该跟其他鱼一样,还自由自在地畅游着,而不是落得一个这样惨烈的下场。
“怎么样,要不要再拿两条给你的鱼儿做个伴?前几天黎燃回来,我听他说,你养的挺好的。”黎夫人见他在鱼缸前发呆,便笑着问道。
辛阮收回目光,勉强提了提唇角,摇头拒绝,“不了,我还是养不好它们,在这里就挺好了。”
一切停在这里吧。
终于,辛阮开口说了正事,“妈,这次来有个事情想跟你说。”
见他如此严肃,黎夫人心中生气一股强烈的预感。果然,辛阮再开口便是:“妈,以后可能不能经常来看你了,我想跟黎燃分开了。”
黎夫人只是微微怔住,但脸上并没有出现过于惊讶的神情。
她像是早料到会有这样的一天。
“对不起。”辛阮还是忍不住跟黎夫人道歉。
黎夫人却是红了眼圈,声音哽咽,“傻孩子,你对不起什么,是你受委屈了,妈妈跟黎燃该对你说对不起才是。”
她红了眼圈,对着辛阮坚定道:“你的所有决定妈妈都支持,只能说黎燃这混蛋东西没眼光也没福气。”
最后到最后,跟黎夫人告了别,辛阮就离开了。
看着路上的风景,辛阮明白,往后这条路他应该是不会再走了。即便有些伤感,但辛阮心中更多的还是即将释然的畅快感。
回去的路上收到了大林哥的微信,辛阮于是让出租车师傅带他去了公司。
下了车,上午的阳光刚刚好,照的人暖洋洋的。
辛阮抬头,右手在额前遮了遮,眯着眼数着公司的楼层。
真的已经很久没有来公司了,这一眼恍若隔世。
……
会议室里,法务部的人已经在了。
律师对着电脑一边打着字,一边询问他对于离婚有什么要求。
辛阮摇了摇头,坦然道:“没有。”
“什么没有?”一旁的大林哥听得一脸懵,“房子票子你都不要?那都是你应得的啊!”
辛阮没有理会大林哥的喊叫,他向律师说着自己的诉求。
他的要求很简单,就是尽快离婚。黎氏的资产他不会要的,孤身一人来,便孤身一人去。
或许他真的向黎燃说的那样,就是在意自己那点可怜的尊严。
没有孩子,没有财产纠纷,所以离婚协议拟定的很快,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律师便打印出来,交到了他的手上。
没理会大林哥在旁边的嗷嗷喊叫。
辛阮看着封皮上黑色墨印出来的“离婚协议书”,只觉得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临走前,大林哥终于认清了辛阮这啥也不要的姿态,叹了口气,他叫过来一个人。
“这是栗子,之前跟过一次你的活动,以后还让他当你助理。”
辛阮自然是记得他,上次lipobo拍摄同他前去的男生,他冲栗子点了点头。
栗子激动地挠了挠头,也冲他笑了笑。
……
离开公司的时候已经是午后,太阳挂的高高的,阳光很好,天空很蓝。
拿着离婚协议书,辛阮一身轻。
他没有着急回去,而是沿着街道悠闲地走着,许久没有这样轻松的时刻了。
路过了街边卖煎饼果子的小摊,辛阮于是停下了脚步。
“要一个煎饼果子。”
摊煎饼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阿姨,她满脸笑容应了一句“好”,然后麻利地舀上了面糊。
她一边摊着饼子,一边抬头看向辛阮,越看越觉得眼熟,于是便试探着问道:“你是个明星吧?”
辛阮笑了笑,“算是吧。”
“对对对,我就说你眼熟。”阿姨笑得乐呵呵的,“你参加过那个什么节目,我女儿那时候老喜欢你了,每周六都守着电视看!”
辛阮估摸着应该是他刚出道时候的综艺节目,那时候他是挺火的。
“能要个合照吗?”阿姨小心翼翼地问着。
“当然能了。”
合照完,阿姨又问道:“能给我女儿签个名不?”像是怕他厌烦,阿姨语气很是不足,脸上也有点不好意思。
“也是能的。”辛阮脸上依旧带着笑,虽然他想说,阿姨,您女儿现在可能已经不喜欢我了。
“我女儿特别喜欢你,前两天还买了你的海报,贴的满屋子都是。”见他如此随和,阿姨也轻松下来,递来纸和笔。
接过东西的辛阮微微怔住,所以这个世界还是有人真心喜欢他的,辛阮眼睛涩涩的,像是被火炬的热气熏到。
“你就写,祝叶媛媛高考顺利吧,她今年高三,学音乐的,艺考全省第一呢!”阿姨还在开开心心地说道。
闻言辛阮笑着说了句真好。
他初中没上完就去打工了,所以没有上过高中,更没有参加过什么艺考高考。他渴求按部就班,循规蹈矩的青春,但命运推着他走到了这里。
他不怪命运,但依旧为每一个可以高中大学一步步走过的孩子开心,毕竟那真的是最美的年少时光。
……
阿姨晚上收摊回家,给女儿说这件事的时候,女儿异常兴奋。
小姑娘捧着妈妈的手机,看着里面的合照激动地一蹦三尺高。
“他真人好看吗,有电视上的帅吗?”
“好看,怎么不好看!大眼睛双眼皮,脸还白。”阿姨笑呵呵道:“人给我的感觉可好可善良了,让签名就签名,让拍照就拍照,没一点明星架子。”
小姑娘瞬间骄傲了起来,“那是,我喜欢的明星那都是人品好的。”
阿姨从内兜里拿出细心折好的纸,“你瞅瞅,这是我让他给你签的名,人知道你高三还叮嘱你好好学习么。”
小姑娘接过纸,瞬间激动不已,然后就在抖音上分享了自己的经历。
“家人们谁懂啊!我已经退圈的偶像吃了我妈妈的煎饼果子,还给我签了名!我要飞起啦!”
小姑娘是学流行乐的,她经常在抖音上发自己的唱歌视频,虽然从不露脸,但靠着老天爷喂饭的嗓音,粉丝已经过百万。
这是她唯一一条唱歌以外的视频,粉丝们见了也是积极互动——
【哇哇哇!在小摊上吃煎饼果子的偶像好接地气啊!】
【羡慕了,想让我妈也去干煎饼果子了。】
【好想知道是谁这么接地气,小姐姐能告知一下嘛?】
小姑娘原本是想把辛阮的签名亮出来的,但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放。
她的偶像路人缘不太好,说出来估计又会遭到一群人的谩骂。没必要为了自己的一点虚荣心,为偶像招来这么大的谩骂。
于是便在评论区置顶回复了大家——
【偶像不方便说哦,但希望以后有机会可以给我的偶像写歌,跟他合作~】
粉丝见状也热情回复——
【宝子加油,我们看好你哦!】
【期待你们的合作!】
小姑娘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机,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努力,等将来有实力了给他的偶像写歌!
少女的心事总是单纯简单,她们会相信努力就会有美好的未来。
……
黎家别墅。
姜管家见辛阮回来,便让人把饭菜端上了桌。
辛阮冲他笑了笑,“姜叔不用麻烦了,我在外面吃过了,你们吃就好了。”
说完他便上楼,收拾起了行李。
他的东西不多,多是一些衣物用品,额外有两本书,《红楼梦》的上下册,人称be美学的天花板,是他压箱底的东西。
辛阮儿时的时候读过,当时被书中人物调动的喜怒哀乐,他还清楚地记得。
后来挣了钱,他便自己买了书,只是一直藏着放着,他怕人看到后诟病他,一个初中毕业的文盲,竟然还读红楼。
事实上,辛阮买回来后也没什么精力翻,他自嘲地笑了笑,便书也装了起来。
两本书也不怎么沉,所有东西,两个行李箱便装完了。
辛阮只带走了属于自己东西,多余的东西一件未拿。
东西很快收拾完,辛阮将行李箱放在楼梯口,拿着离婚协议书去到了黎燃的房间。
这个房间他已经许久未曾进了,屋内的陈设依旧未变,灰色为主调的装饰风格,是黎燃喜欢的冷调风。
然而不是他喜欢的。
他喜欢的是暖调,暖黄的灯具,温暖的家居,都是他所追求的。
从一开始,他跟黎燃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可惜他偏偏不知,硬要将两个世界的人硬凑在一起。
如今,总算是能各自归位了。
离开卧室之前,辛阮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去到了床头柜的旁边。
打开抽屉,里面躺着一张皱皱巴巴的画纸,纸上画得是他的小鱼。
他是从垃圾桶里捡起来的,当时被人团成一团,当垃圾扔掉了。
屋子里只有两人,打扫的阿姨不会随便扔屋里的东西,所以他的画作之所以出现在垃圾桶的原因只有一个——
黎燃扔的。
可能是自己丑陋的画技入不了黎燃的眼吧,辛阮想。
但与他而言,却是无比的宝贵。
这是给他的鱼儿画得第一幅画,现在也是最后一副了。
当初阿姨把他的东西搬到客房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个画是他的,所以便一直在抽屉里放着。
还好黎燃没有发现,还好没有被再次扔掉。
辛阮眉眼弯弯,唇角微扬,带了抹庆幸的浅笑。
……
入夜。
今晚的天空格外空旷,然而月亮却像是被谁掰碎了一般,并不是那么圆。
黎家别墅的大门徐徐打开,黑色的卡宴碾着阿姨修剪好的草坪缓缓驶入车库。
下车后,黎燃看了眼别墅,眉头微皱。
不应该是这样,爷爷的后事已经处理完毕,辛阮已经回家了,他应该像之前一样,在廊下等他回家才是。
黎燃进到屋里。
姜管家和其他人也如往常一样忙碌着,黎燃打量一圈,依旧是没有见到辛阮的身影。
看了眼腕表,他今天回来的早,并没有到辛阮休息的时间。
所以辛阮应该是在楼上,黎燃想。
上了二楼,黎燃视线放在了卧室门上。所以,辛阮在房间里做什么?
后悔自己昨天酒后说的胡话,亦或是庆幸他没有把自己的混账话当真。
挑了挑眉,黎燃眼中有了几分笃定。
但纵使再怎么好奇,他也不会主动去找辛阮。从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更何况这次本就是辛阮的错。
“黎总?”姜子墨出声提醒。
收回视线,黎燃淡淡道:“走吧,去书房谈。”
黎燃又是在书房工作忙到很晚,这期间他频频抬头望向门口,搞得姜子墨很是疑惑。
今天工作不少,按照以往,黎总会在公司处理个七七八八很晚才回,今天却是格外的反常,掐着时间点,早早地便回来了。
他原以为工作明天再做,却被黎总告知,回来书房处理。
摸不清黎燃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姜子墨只能按吩咐做。
终于,黎燃让姜子墨回去了。
他自己却并没有立刻回房,而是继续在书房里坐了片刻,他的视线放在不远处的茶几上。
以往他在书房办公的时候,辛阮会烧好温度适宜的水,泡上一壶浓香的茶叶,然后时不时地悄悄进来,帮他续水什么的。
然而今天,辛阮没有来,似乎好像辛阮已经很久没有来了……
终于,黎燃还是起身回了房间,然而回到房间却是一片漆黑。
黎燃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
他跟辛阮分房睡了。
站在门口,停顿了片刻,黎燃终于转身,朝着辛阮的客房走去。
黎燃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推开了房门,却发现屋内依旧是一片漆黑。
他摸索着打开屋内的灯光,房间内空荡荡的,仍旧没有辛阮的身影。
床上是阿姨铺好的被褥,光滑平整,甚至床旗都在,没有丝毫躺过人的痕迹。
皱了皱眉,黎燃走了进去,伸手往床上摸了摸。然而冰冷的被窝,给了他依旧相同的答复。
整个客房除了固有的家居装饰,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私人物品,仿佛同其他空着的客房一样,这个屋子也没有住人。
一瞬间,黎燃薄唇紧抿,面色绷紧,他转身将几个衣柜一一打开。
衣柜里干干净净,没有一粒灰尘,然而也没有一件衣物。
床头柜,梳妆台,茶几柜都被一一拉开,却依旧是空空如也。
种种迹象皆表明,辛阮的确不在。
所以,他是搬回自己的房间了?自己没有开灯,所以没有注意到?
黎燃突然折返,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啪”的一声,全屋灯光的总控开关被打开。
黎燃径直走到床边,一把掀开被子,本该窝在被子里小小一团的人彻底不见了身影。
他不信邪一般,又是去到衣帽间,把主卧里的衣柜一一打开。
不同于客房,这里的衣柜全挂了半边衣服,另一边空空如也。
是啊,当初是他让人把辛阮的东西都搬走了。
两个房间都没有,那他去了哪里?
黎燃似乎杠上了一样,非要找到辛阮,他转身将二楼的客房寻了一遍,无果后便脚步匆忙地下楼。
“先生。”姜管家见他这样,想出声喊住他。
可黎燃并没有停下脚步,他在一楼找了一通不见人影后,又急切地去了后面的车库和花园。
然而,整个别墅翻过来一遍,皆不见辛阮的身影。
所以,他去哪儿了?
黎燃回到了客厅,在空空如也的鱼缸前站着,陷入了沉思。
姜管家见他终于停了下来,便小心翼翼道:“辛先生出去了,他给您留了东西,在你们的房间里。”
闻言,黎燃脚步急切地上楼,回到了卧室。
床头柜上放着一份牛皮纸装着的文件。
黎燃皱了皱眉,想不出辛阮出去不给自己发消息,却留个文件的理由。即便他很少回复辛阮的消息,但每条消息他也都有看。
打开文件袋,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跃然映入眼帘,异常地醒目刺眼。
黎燃捏着文件的手指一点点收紧,眼神也逐渐冷了下来。刚才楼上楼下寻找辛阮的自己仿佛是个傻子。
只是因为一条鱼死了,辛阮就要离婚?
黎燃觉得这辈子没听过这么离谱搞笑的借口。
辛阮,你是不是太把婚姻当成儿戏了。
黎燃冷笑一声,随手拿起桌上的离婚协议书翻了翻,有正规律师事务所的印章,一条条拟的倒像是那么回事。
如此认真,怎么,辛阮你是想分走黎氏的资产。
黎燃心中嗤笑不止,却在看到财产分割的内容时,脸上笑容戛然而止……
下一秒,黎燃的电话便给辛阮打了过去。
然而电话没有人接。
手机里的忙音响完,变成了机械的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您稍后再拨,sorry……”
连他的电话都不接了。
手机扔至一边,黎燃的脸色如同数九寒冰,愈发地冷。
……
辛阮东西不多,而且原本就会回来陪爷爷住,家里也是什么都有,所以很快就把东西收拾完毕。
然后,他买了些水果送给旁边的邻居送去。
当初爷爷突发心脏病倒在家门口,是邻居发现帮忙喂了速效救心丸后,又送到医院的。
即使人没有救过来,辛阮心中依旧是感谢。
邻居的阿姨人很好,知道旁边住的是一个孤寡老人,于是平时做点什么好菜好肉,都会盛出来些给老人家送去。
见辛阮上门,便忍不住跟他唠了几句。
“你爷爷走的突然,估计要不是那天有人疯狂敲你家门,你爷爷也不会犯病,还能再活个几年。”
辛阮闻言一怔,然后立即询问,“什么敲门?什么时候的事?”
阿姨对那天的事情也记得清楚,“就是大暴雨那天,有个穿西装的男的,在那儿疯狂敲你家的门,因为太吵了,我便起来看了看。”
“那男的敲完门没多久,你爷爷就穿着外套出门了,没走两步人就直接倒下了,我赶忙出去摸到你爷爷的速效救心丸就给他喂了进去,可惜还是没来得及……”
闻言辛阮脑子嗡的一下炸了,阿姨后边再说什么,他都没有听进耳中。
爷爷向来注意自己的身体,药什么的也都按时吃,怎么会突然心脏病犯的这么严重呢!
一定是有人对爷爷说了什么!
过了许久,嗡嗡的脑袋才好了几分,辛阮才又艰难开口,“您还记得那个男的长什么样子吗?”
“什么样子……”阿姨闻言思索了一下,“穿了个黑西装,脸好像白白净净的,戴着个眼睛,看上去挺斯文的样子。”
辛阮听着阿姨的描述逐渐皱起了眉头,这样外貌特征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该去哪里找?
“哦,对了!”阿姨突然想了起来,补充道:“那男的鼻子上长了个黑痣。”
“……”
回到家后,辛阮便坐在了沙发上。
他一遍又一遍地搜索着自己的记忆,戴着眼镜,白白净净长着黑痣的男人……
一旁的手机亮起,是黎燃打来的电话。
辛阮却依旧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丝毫没有注意。
一夜无眠,清晨的时候辛阮满眼的血丝,头昏欲裂,更难过的是耳鸣耳聋的现象又出现了。
世界又是熟悉的寂静。
辛阮揉了揉酸疼的脑袋强打起精神,给自己弄了点吃的,毕竟只有自己身体好了,才能查明事情的真相。
吃过饭后他便联系了邵医生,去到了医院。
上次昏倒住院,辛阮便已经做了全身的体检,确定了病因,是之前车祸导致的鼓膜穿孔,孔隙有些大,需要手术治疗。
辛阮却是看着病历上陌生的名词,有些不知所措。
邵世宽拿出手机,在备忘录上打了几个字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鼓膜穿孔的治疗方法通常有耳镜下鼓膜修复和显微镜下鼓膜修复两种。”
辛阮看完依旧是满脸的茫然,很快邵医生便给他看了又一段文字,“无论采用哪种修复,都是手术创伤小,成功率极高,不用过于担心。”
辛阮终于点了点头,一双眼睛看向他,认真道:“谢谢邵医生。”
邵世宽看着辛阮眼睛里的红血丝,打字问道:“是不是没睡好?”
辛阮想起邵医生从前的叮嘱,没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不听话。”邵世宽没有打字,而是轻声训斥了一句。
辛阮却是通过他的口型分辨了出来。
“对不起。”辛阮的声音似乎格外清亮,带着点软糯的小心翼翼。
邵世宽强忍住摸他头的冲动,口型缓慢又夸张地回了声,“下不为例。”
辛阮自然是连连点头,然后看出他是有意放慢了语速,便笑道:“简单的话语我是能读懂的。”
邵世宽挑了挑眉,“这么厉害?”
辛阮笑着重复他的话,“这么厉害。”
邵世宽笑了,“那你猜我下句是什么。”
辛阮闻言嗯了一声,便认真盯着邵医生的嘴唇。
一句话,邵世宽却是故意收敛了口型,加快了语速,一闪而过,即便辛阮再瞪大眼睛仔细看着,也依旧是没有分辨出来。
摇了摇头,辛阮只能无奈道:“没读懂。”
邵世宽笑了笑,“逗你玩的。”说完,他见辛阮放松了不少,便也放下心来。
再抬头,却见门口站了一位不速之客。
……
黎燃也是一夜未眠,他还开着窗户吹了一夜的风,到了早上便带了鼻音。
他自己是不在意,一个大男人还能被点感冒打倒?
但姜管家不放心,坚持让他来医院看看。
满腔的烦心事,正好不想去公司,想着来医院散散心也好。
更何况上次跟邵世宽打完架后,还没见过面呢,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这样想着,黎燃便来了,谁曾想,来到后便看见他跟自己找了一夜的老婆玩的很是开心。
尤其是邵世宽最后一句话,黎燃觉得很是刺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放心有我在。
笑话,好起来?
辛阮现如今有什么不好?
不用出去工作,有他养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已经很好了!
还放心有你在?
你邵世宽又是个什么身份,在这里跟他的老婆耳磨鬓厮。
更让黎燃觉得愤怒的是,辛阮听到这句话没有任何反驳,反而言笑晏晏地同人继续打情骂俏。
所以,这么着急跟我离婚就是为了另外一个男的?还冠冕堂皇地说着什么鱼死了。
呵,当真是好笑。
“好巧啊,都在。”黎燃开口的语气像是一坨冻了上千年的陈年老冰。
邵世宽闻言看向他,神色淡定。
可是辛阮听不见,他注意到邵医生往自己身后看的视线时,才觉察到身后有人。
一回头便看见黎燃阴沉冰冷的脸,像是一座千年不化的冰山。
“你怎么在这里?”辛阮下意识地出声询问。
黎燃面色依旧冷淡,嗤笑一声反问,“我怎么不能在这?怎么,打扰到你跟医生的好事了?”
辛阮沉默了。
邵世宽皱了皱眉,即便知道辛阮听不见,他依旧压低了声音警告,“别在医院发疯。”
黎燃并没有理会他。
而是盯着并肩而立的二人良久,辛阮就那样坦然的坐在邵世宽身前的椅子上,没有丝毫向他靠近的意思。
眼中神色越来越冷,黎燃开口依旧是嘲讽,“你的眼光当真是越来越不行。”
辛阮皱了皱眉,还未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含义。
下一秒,就又见黎燃开口:“离婚协议书我让助理给你送过去,我们,到此为止。”
黎燃说完转身便走,满脸焦急的姜管家连忙跟上。
身后,辛阮反复重读着黎燃刚才的口型。
所以,他是同意离婚了。
身旁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辛阮回头,是邵世宽。
许是怕他读不懂,邵世宽还是打了文字给他看,“黎燃刚才说让人给你送离婚协议书。”
辛阮点了点头,开口道:“我读懂了。”
终于,他们要离婚了。是啊,黎燃怎么会不同意离婚呢,当初结婚便是违背了他的意愿。
如今离了婚,黎燃乐意跟和叶清安双宿双飞,便飞去吧,反正与他无关了。
“我的手术安排在什么时候?”
“具体时间我再跟你电话联系,你说的突然,这两天手术排满了,需要等等。”
“谢谢邵医生。”对于邵世宽,辛阮是真心的感谢。
“没事,以后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联系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会帮。”邵世宽眉眼温柔地看着辛阮,语气笃定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