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笛声飞扬醉游园>第18章 山河破碎风飘絮

第二天,苏诚文、苏诚武、苏诚毅兄弟三人侧立苏家祖先堂内,苏笛正一身灰色长衫,庄严地走进祖先堂,早有下人铺好了跪拜的垫子。只见笛正面色严肃,向祖先牌位行跪拜礼。

笛正面色坚毅而沉郁地说道:“仰赖祖先余荫,笛正已长大成人。故土江南自古繁华,今倭寇来犯,首都沦陷,大哥笛墨已为国捐躯。笛正上仰祖先谋国之忠,下承长兄未竟之志,上阵杀敌,为国尽忠。再次乞祖先保佑,回江南屠尽倭奴、壮志渴饮匈奴血!若不幸战死沙场,不必马革裹尸,不必归葬祖茔。只待粉碎日寇、还乡江南,再见小桥流水乌篷船,那便是我魂归故里了!在此,拜别祖先,拜别父母、拜别伯父。”

说罢,笛正俯首下拜,满座衣冠无不泪目。苏诚毅起身,含泪说道:“我们绍兴山阴县徐家的公子牺牲前写过诗,‘军歌应唱大刀环,誓灭胡奴出玉关。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笛正,军人上战场,应以为国尽忠为要,切勿以父母年迈为念!”

转眼间到了1939年,武汉会战失利,日军占领武汉后,一路沿长江而上,继续攻打湖南。重庆的生活也越来越困难,战争导致的物资匮乏,通货膨胀,再加上日军无差别的轰炸重庆平民百姓,导致大后方的生活也陷入困顿。而芝荔因戒烟带来的副作用,导致头痛又犯了。再加上营养不足,她脸色苍白,却还强撑着给笛飞洗着衣服,前额的头发散落下来,越发衬的面带病容。

“阿姊,这衣服我晚上回来洗,你别弄了,去床上躺着吧。”笛飞拉住了她。

“没事,我很快就洗完了。”芝荔依旧不停手。

笛飞强行拉开了她,拿毛巾帮她擦了手说道:“本身这衣服也不必天天洗,现在这个时候,哪顾得上讲究那么许多。我看你脸色很不好,昨晚翻来覆去的,想必睡得也不踏实,去歇会儿吧阿姊。”

“我没事,你一个大家小姐的,衬衣不每天换,让人家笑话,我没什么的,闲来无事,洗洗衣服也好。”芝荔微笑着说道,眼神中却是难掩的疲惫。

“听话,不许再弄了,晚上我回来洗,你若是帮我洗了,晚上我回来是要生气的。现在没时间跟你说了,我先走了阿姊,你乖乖躺好休息。”笛飞强行把芝荔摁在了床上。

芝荔散着头发,躺在床上,一抬眼看见墙上的表已经是下午六点,她便强撑着起床,要给笛飞做饭。芝荔草草扎上头发,披了一件外衣,在厨房淘米,却一时觉得脚底发软,下一刻,就觉得似乎天旋地转,厨房的桌子仿佛是倒着的,芝荔意识到自己晕倒在地了,强撑着要起来,却怎样也起不来。过了会儿,笛飞回到家里,进门没看见芝荔,喊了一句:“阿姊。我回来晚了,你还难受吗?我去买了点肉,现在连肉都不好买了,我跑了好几家,才……”笛飞挂好大衣一回头,却看见芝荔倒在厨房里,忙飞奔过去抱起她,喊着:“阿姊,阿姊”芝荔才缓缓睁开眼,虚弱地道:“笛飞。”

笛飞连忙背起芝荔便下了楼。叫了一个黄包车,就去了医院。一路上,笛飞觉得芝荔似乎又轻了许多,不由得更加心疼。

黄包车上,芝荔虚弱地说:“笛飞,我没事,就是头晕了一下。”

“姐姐,有我在,不怕,我们去医院。”笛飞边说,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盖上,自己仅穿一件单薄的旧衬衣。然后笛飞焦急地抬头吩咐黄包车师傅快一点。在笛飞抬头时,却看见远处树枝上挂满了轰炸后的尸骨,头颅等等支离破碎的遗体,满眼触目惊心。

到了医院,却被告知没有床位,一个护士帮芝荔量了血压,又看了看她的脸色说道:“她应该就是低血糖加低血压,营养不足,没别的事。现在人手跟注射器都不够,我给你拿一瓶葡萄糖,你在大厅里给她喝了,缓一缓之后就回家吧。有条件的话回家多吃点肉,好好补补,没条件就多休息,也没什么别的办法。昨天刚刚空袭过,你看看那么多没胳膊没腿的病人都没有病床,就算有新的床位空出来了,也不可能给你们啊。”

笛飞四下一看,还真的是满地血迹,触目惊心。她只好谢过了护士,伸手接过了葡萄糖,扶着芝荔坐在大厅的椅子上。笛飞看着芝荔越发苍白的脸色,更加心疼,打开葡萄糖慢慢地喂着她,又伸手把她领口的衣服紧了紧。

“你穿这么少,不冷吗?还把外套给我干什么?”芝荔看见笛飞把外套披在自己身上,自己只穿了一件衬衣,便要脱下外套还给笛飞。却不想被笛飞摁住了。

“好姐姐,我求你了,你能不能先想想你自己,别总惦记我了行不行。”笛飞忙摁住芝荔无力的手,几近哀求地说道。

“我没事,你放心。”芝荔无力地摇了摇头。

“头晕的好些了吗?”笛飞拉着芝荔的手问道。

芝荔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笛飞看见芝荔脸上血色恢复了一些,也渐渐放了心,护士走过,看了芝荔一眼道,“平时注意一些,没什么大事,好好补一补,休息休息就好了,没别的事以后就别来医院了,轰炸一波接着一波,伤患根本抢救不及,医院忙不过来。”说到后面,护士的语气慢慢低沉了下去,笛飞看得出她眼下的乌青,加上说话时有气无力的声音,知道这位护士一定是不知道多少天不眠不休地抢救伤员了,便也不好意思再耽误她的时间,放护士去忙了。

待芝荔恢复了一点体力,笛飞便扶起芝荔准备回家。

“腿上有力气吗?”笛飞扶着芝荔站起来,柔声问道。

芝荔点了点头,笛飞把她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支撑着她在满是断胳膊少腿的病人的医院走了出去,路过一间房子时,笛飞听见一声惊心的哭喊,说道:“医生,求你了,我女儿还这么小就死了,我想让她死有全尸,求你给她装一条腿吧,假腿也行啊。”

医生疲惫地说道:“旁边那个屋子,有的是死尸和我做手术卸下来的胳膊腿的,还没来得及处理,你去挑挑,跟你女儿肤色相近的,等我做完这台手术,我去给她装上。”

笛飞和芝荔顺着医生指的方向看去,才明白什么叫尸积如山,芝荔吓得倒吸一口凉气,笛飞亦是大受震撼,忙伸手搂住了芝荔道:“姐姐不怕,我们回家去。”

回家后,笛飞小心翼翼地把芝荔安顿在床上,自己忙前忙后,帮她脱了鞋,又去厨房里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芝荔见笛飞进了厨房,有点担心她不小心烫了自己,便起身也进了厨房,笛飞见她起身,忙上前扶住她道:“怎么起来了呢?再躺会儿吧,等会儿又头晕,别再摔了。”

芝荔摇头道:“我没事了,你进厨房干什么?别动那个火,当心烫了你。”

笛飞才明白了她的担心,哭笑不得地搂住她:“姐姐,我没事的,我从小身体健壮,不过就是那年烫了一次,也不是大事,你才最该休息才对。我保证小心好不好?不会烫着我的。”

芝荔虚弱地道:“哪有,前阵子手才让我伤到的,现在还有疤痕。”

笛飞笑道:“我身体就这样,很容易留疤,早没事了,你瞧你,那么点小伤,成天念叨。”说罢,笛飞拉着芝荔回了卧室,又把她摁在了床上。

这边笛飞刚刚安顿芝荔躺好,忽然听见急促地敲门声,开门后,却是母亲王氏的司机。

“姑奶奶,出事了,二太太和俊姿小姐让炸死了,您快回家去吧。”

笛飞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愣在当场,芝荔也惊得从床上坐了起来。笛飞顾不上管芝荔,自己飞奔回了苏家。

原来,王氏带着笛哲的女儿俊姿出去,却不想赶上日军轰炸,祖孙二人当场被炸死。

芝荔见笛飞走了,也自行穿好衣服,匆匆回了苏家。走到苏诚毅的跨院门口时,她听见笛飞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芝荔不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晚上,笛哲笛飞二人重孝守灵。王氏丧礼期间,笛飞住回了苏宅。这天晚上,她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忽听见门响,抬头看去,却是芝荔穿一身素缎旗袍,不施粉黛。按照苏家辈分,芝荔比王氏高一辈,不必戴孝,更何况,王氏活着的时候对芝荔多有苛待,但芝荔依旧淡妆素裹。

芝荔轻轻坐在了笛飞身边,伸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笛飞看了她一眼,轻轻靠在了她的肩头,稍微动了身,双手抱腿,瑟缩成一团。

芝荔见她难过的样子,十分心痛,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她自幼丧母,对母亲的印象只有一个卧病在床的侧影。但她也见过王氏宠爱笛飞的样子,深知笛飞对母亲的感情。

笛飞忽然靠在她身上,委屈地哭了起来。芝荔知道不管怎样安慰笛飞也是多余的,便只得伸手轻轻抚摸着她,未发一言。芝荔轻轻拍着,好几天不曾合眼的笛飞居然睡着了,芝荔轻手轻脚地给她脱去外套,又盖好被子。回头看时,却见笛飞不再是当初四仰八叉睡觉的调皮样子,只见她眉头紧锁,紧紧搂着被子,面带泪痕,十分没有安全感的样子。芝荔刚要走,却听见笛飞哭喊着:“妈,妈,我好痛。”

芝荔不由得落下泪来。

“姆妈,要姆妈抱。”笛飞依旧说着梦话。

芝荔轻轻拍着她,伸手帮她擦干眼泪,用王氏的语气叫着她的小名道:“姆妈在,飞飞睡吧。”而丝毫不介意自己顶了一个死人的名号是不是吉利。

笛飞方才安稳地又睡了,看着瑟缩在被子里的笛飞,芝荔心中五味杂陈,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刚刚嫁入苏家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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