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轻笑了一声。
声音低沉冷淡, 分明是个男人,可这男人的声音,却异常的好听。
殷飞雪的耳尖情不自禁的动了动。
斗笠人踩在刀刃上, 单手托着一朵莲花道韵,腰间悬着一尾翠色雀翎。
忽然一阵冷风。
他回首看向风起之处, 足尖轻点, 一跃而起,刀刃雪寒, 人去刀空,只留下轻微的震动。
“高手!”
殷飞雪眼睛一亮, 快速旋身收刀, 他兽瞳如融金,一身白色毛发被风吹起, 鼓荡间, 虎身如雷霆电掣, 在地面快速奔跑, 掀起一层雪浪。
一人一虎均在雪地疾驰。
他身法灵活, 踩着飞溅的碎雪, 贴近那湛蓝的衣袂。
“抓到了。”
冰凉的衣袂划过殷飞雪的手,他指爪锐利, 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那人速度很快, 拉开距离, 落在一树枝梢,几点碎雪落在斗笠上。
寒风乍起。
大雪如絮, 落得一头一肩。
那人托着莲花道韵, 呼出一口热气, 林间风声猎猎, 他发尾飞扬,似乎歪了歪头。
大王抖了抖耳朵,脸上奇异的平静,他的个头很高,毛发蓬松雪净,一双与人毫不相关的金色兽瞳,泛着智慧与笑意。
那种睿智很好的中和了他人身兽首,穿着人族衣衫的怪异,反而有种和谐的气定神闲。
他微行一礼,含笑道:“朋友,不若下来说话。”
那人不语。
殷飞雪也并不生气,背着手仰头看他:“那不若这样,如果我捉到你,你到我天都城喝一杯茶,如何?”
那人沉默,也未飞走,似乎正在考虑。
忽然,他震了震松树,落下哗哗的雪瀑,埋住了不讲武德,偷偷踩上树梢的老虎。
殷飞雪甩着雪出来,捋捋耳朵,早就不见斗笠人的身影,他不由得可惜。
他揉了揉手腕,握了握爪子,那冰凉的衣袂从指尖溜走,差一点就能勾住。
殷飞雪鼻尖微动,林间残留着淡淡的香,不像他闻过的任何奇珍,却有一股稳重平和,清冽摄人的韵味。
孤冷,神秘。
雍华淡漠。
这是那人给他留下的印象。
殷飞雪目光沉沉,望向松树,芳洲十一城,这人的境界如此之高,他却从未见过。
“仙门弟子?”
“还是……哪个隐世门派的传道人?”
如果是前者,说明仙门的势力已经到了芳洲。这十几年来,人间邪祟四起,将人界搅和的乌烟瘴气,仙门弟子频繁下山驱邪除妖,手段却令人嫌恶。
殷飞雪漫步在冷夜中。
但如果那人是隐世门派的传道人,那就不得不动杀手,他并不喜这类传香火之道的修士。
月亮大而明。
一片湛蓝色的衣摆垂落在雪坡。
他回过头,微微掀开斗笠,露出一张白皙的脸,月色极美,人亦华美。
十二载春秋,当年落入凡间的小孩,已经长大了。
薛错落在松树尖,脸颊,鼻尖,都被雪夜冻得微红。
四周起伏的山丘隐约能看到村子的轮廓,他看准一处雪坡,挥袖荡去大雪,露出一棵弯曲粗壮的银柳树。
薛错目露思索,这里应该就是银柳村了,只是不知道那东西在什么地方。
雪夜寂静。
呼呼的风声从四周的林子里穿过来,冷的不同寻常,皑皑大雪覆盖了地面,却没有盖住那股腐烂阴冷的气味。
薛错看着看着,微微皱眉,银柳村处在山坡低洼处,地处阴凉,常年少有日光,又广植五鬼之树的银柳,银柳遮天蔽日,鬼气森森。
“不像是不懂道术的人布置。”
寂寂冷夜。
忽然传来孩童的哭声。
嘎吱嘎吱——
大雪覆盖了银柳村的房屋,哭声由远及近,那声音哭救命,哭他好饿,救救他。
薛错指尖夹着一张青色的符箓,微微流转着光芒。
哭声慢慢大起来,那是一种凄厉无比、嗓音嘶哑的哭喊声。
每一声都如同一把刀子划过心脏,狠狠地扎进深处,充满了无助、恐惧和绝望。
让人不禁产生一种难以抗拒的冲动,想要立刻去寻找那个孩子,帮助他摆脱这样的恐惧。
更会由此而生罪恶和自责。
你为何不救?
你为何不看?
你为何不伸出手?
世人多冷眼,我如尘泥不得见青天。
为何轻贱我,无视我?
雪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浑身烂疮的小孩。他蓬头垢面,像个叫花子,一条小腿断作两截,断骨粉红,筋肉模糊。他似乎很能忍耐,一边哭一边向前爬,即使看上去活不长了,也依然不想放弃,朝着薛错伸出手。
“救救我吧。”
“我不想死,能不能带我离开这里?”
“求求你了,呜啊啊啊。”
薛错皱眉,忽然听到风声,他垂眸看去。
雪地里忽然出现了一抹黑色衣裾,轻甲软胄,腰挎长刀,那一双白色的兽耳在风中微微动了动。
“呦,好可怜的孩子。”
他朗声笑道,竟是毫不犹豫的大步上前,那高大的背影,当真是身影伟岸,气度不凡。他将那脏兮兮的小孩一把抄在怀中,关切道:“害怕什么,大王这就来救你。”
小孩猛然见一颗虎头,吓得哭声戛然而止。
“小心。”
薛错微微一愣,足尖一点,指尖符箓微闪,飞身上前。
那人动了动耳朵,侧眸看了立在雪松上的薛错,笑道:“朋友,又见面了。”
薛错垂眸,一双黑黢黢,闪烁着怨毒悲恨的双眸盯着他。
那双眼睛没有眼白,诡异得完全不像人,断掉的小腿软绵绵的搭在老虎毛绒绒的手臂上,浑身的烂疮蠕动,仿佛活着的血肉,每动一下,那小孩脸上的痛苦怨恨就多一分。
只是这个东西,怎么看都不是人。
是僵尸,却又不像是僵尸。
薛错向上看,那毛绒绒的虎爪修长如人手,长着白色绒毛,银色斑纹,手臂的肌肉仿佛山丘连绵,从胸口探出的发毛雪净蓬松,细腻如月华,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看一只老虎的毛绒绒胸膛算非礼勿视吗?
薛错忽然想到此处。
那只虎笑容宽厚仁慈,手握着一把森白雪亮的刀,刀锋搭在小孩细瘦的颈子间。
略略一看,那刀并非凡铁,而是一柄十分不凡的神兵。
“怎么?哪里有冤屈,不如与我说来,大王替你做主。”
难为一只僵尸,竟然被这扑面而来的善良吓得浑身直冒冷汗。
没有瞳孔的眼睛在妖怪和人族之间打转,跑又跑不掉,咬又不敢咬,差点想高呼我不是人!好把那紧紧搂着他的妖怪吓跑。
“你,你……”小手颤抖,指着雪松上的人:“我不要你,我要那个人抱我,否则我什么也不说。”
殷飞雪看那斗笠人,对小孩道:“自是没有问题,不过他站的高,我扔你上去如何?”
小孩鬼脸僵硬,他一身破破烂烂,扔上去没人接就会摔个稀巴烂,半晌,他低下头:“我……你抱我吧。”
忽地。
清风扑面,携来一缕幽冷的香,殷飞雪的鼻子下意识动了动。
湛蓝的衣角垂落,一只指节明晰的手伸到他面前,那人戴着斗笠,遮住了面容
“来。”
小孩一愣,看了看虎,又看了看人。
他平淡的回应,却是平生从未得到过的。
生而为人,旁人避之不及,成了鬼,更没有活人应答他,今日却一下来了两个。
他受宠若惊,心里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甚至有一瞬间盖过了饥饿,苦痛和怨恨。
小孩忽然摇摇头,乖乖窝在虎的手臂里:“算了,我不要你抱了。”
殷飞雪笑了一声,耳朵一只竖着,一只悄悄转动,探听四周的声音。
他脚步平稳,语气自然,绕过了一块头盖骨,薛错垂眸看了眼,直接踩了过去。
嘎巴破碎,头盖骨中跑出一缕黑气,那斗笠人却无事发生。
“朋友怎么称呼?”
“薛饮冰。”
殷飞雪哦了一声,耳朵抖了抖,笑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取这二字,看来朋友你也有一段故事,我天都城地处偏南,地热丰富,温暖适宜,我今对薛兄一见如故,不若到我府上喝一杯茶,泡泡汤,小叙友情?”
那斗笠下飘来一声笑,低沉悦耳。
殷飞雪耳朵尖颤了颤,他心中嘶了声,这修士莫名修了音律法门?
可是看起来不太像啊。
他心中疑惑,重新竖起耳朵,虎目低垂,对怀里的小鬼:“当然,你也一起去,给你好好治一治腿,还有一身的病。”
小鬼一脸懵,随后黑色的瞳仁渐渐泛出一丝眼白,他忽然拽住殷飞雪的袖子,僵硬道:“前边不好走,换一条路吧。”
殷飞雪说:“是吗?”
薛错脚步微顿,打了个手势,殷飞雪依言止步。薛错抬起手,青符呼啦一声飞到半空,化作飞灰,透明的金线组成了符胆。
嗡的一声——
冷风滞涩。
澎湃的热意汹涌而出,瞬间将周围覆盖的大雪蒸发殆尽,露出血肉铺陈的地面。
只要他二人再多走一步,就会陷进这片烂肉泥沼。
小鬼盯着瞬间融化的大雪,脸色僵硬泛灰,脖子嘎吱嘎吱的扭过,看向那平平无奇的斗笠。
【作者有话说】
居然赶出来了(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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