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禧没想到, 张翼说的随便走走，就真的是随便走走。
寒冬腊月，两个小鬼一前一后的飘在郊外, 漫无目的的闲逛。
经过两三天时间, 入冬的第一场大雪已经化的七七八八，露出了雪下覆盖的黑色柏油路面。
可能是鬼神庙太有名了, 政府专门出资修了一条宽敞的柏油马路, 从市区到这里, 开车只需要几十分钟。
鬼神庙门口, 设有三个大停车场, 专门供游客停车，白天路两边还会不少有摆地摊的商贩。
不过鬼神庙到底特殊，就算知道庙里住的是鬼仙，到了晚上也没几个人敢接近，不管是游客还是商贩，都会选择在天黑前离开。
只有守庙人, 在庙宇附近盖了一座小院, 供自己生活居住。
不过一到晚上, 他也不会轻易出门, 以免冲撞了出来玩乐的小鬼。
徐小禧沿着柏油路闲逛, 慢半步的张翼默不作声地跟在身后，伴随着寒风呜呜呜地刮着, 气氛倒不算太尴尬。
徐小禧对于张翼话少的性格，早已经习以为常，之前在地府牢狱里, 大部分也都是他唠唠叨叨个不停, 张翼听着, 时不时回应一两句。
回想起之前他们在牢狱里的相处，徐小禧都不由生出了几分恍惚。
自从刘盛凯的事情发生后，徐小禧对张翼生出了很大防备，对他的态度也变得战战兢兢，生怕对方出狱后也对自己实施报复。
徐小禧虽然说把他当最好的朋友，但心里一直想着他们之间身份悬殊，等张翼出狱，就不再跟他联系。
但他没想到，一直对自己凶巴巴的张翼，竟会花这么大功夫找自己。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徐小禧的错觉，感觉这次见面，张翼的脾气所有收敛。
从昨晚见面到现在，张翼都没再骂他，只凶过一次。
回想昨晚张翼威胁他不准害怕的场景，徐小禧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张翼闻声，朝他瞥了一眼，不明白小鬼犯什么傻，走着路都能平白笑出声来？
徐小禧走在前面，没接到对方看白痴的眼神，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所以是自己误会了，张翼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的那种性格，虽然他经常凶自己，但也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朋友。
当然，也不排除之前一直被关在牢狱里，张翼的脾气暴躁，所以才经常凶自己发泄情绪，现在来阳间，心情愉悦了，也就不再对他凶了。
反正徐小禧来到阳间后，大部分时候的心情都还不错。
如果张翼能一直都不凶他，那就更好啦！
“在想什么？”
徐小禧的笑太惹眼，让张翼忍不住开口询问。
“嗯？”
徐小禧的思绪回归，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现在这样还挺好的，如果以后你都不凶我，就更好了。”
张翼：“嗯。”
徐小禧怔了下神，惊喜道：“你这意思是说，以后不会再凶我了嘛！”
“不可能。”
张翼拒绝的十分爽利。
徐小禧的笑容消失：“哦——”
张翼看出他的失望，唇角微勾，傲娇的丢下一句：“看你表现。”
徐小禧的笑容重现：“嗯嗯，我一定乖乖的。”
张翼闻言，眸底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他们继续沿着柏油路往前走，夜越深风越重，它们呜呜呜地从徐小禧的袖口里穿过，冷风将他的短袖给撑得鼓鼓地，露出他一节细腰。
张翼见小鬼攥着衣摆的动作，停下脚步，道：“回去吧。”
徐小禧顺势应道：“好。”
他们来时，慢悠悠地，回去时飘地倒是快了不少，没一会儿功夫就进了庙宇。
“呼——”
徐小禧进入主殿，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小声吐槽道：“今晚的风也太大了。”
张翼淡淡嗯了声，招了下手，一个高大阴兵从旁边的石像里飘出来，走到供桌前点燃几根香，插入香炉中后，默不作声地退出去。
徐小禧傻愣愣地看着，目送那个阴兵退出去，转回头对左手边坐着黑袍鬼道：“张翼，以后燃香这种小事，能不能交给我做啊？”
“不用。”
张翼没想那么多，直接拒绝。
“哦。”
徐小禧有点失望，他想着既然已经决定留下来跟着张翼，总要找点事情做，毕竟再有钱的地主儿也不想在身边长期养个只会吃的废物。
他不死心地问：“那我能做点什么呢？”
张翼反问他：“你想做什么？”
徐小禧：“不知道，但总觉得什么都不做，心里有点慌慌的。”
张翼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解释道：“其实作为鬼，大部分时间都无事可做，如果你愿意，以后就替我跑腿吧。”
徐小禧立即来了兴趣：“跑什么腿？”
张翼的右臂搭在桌案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思索片刻后，说道：“帮我给守庙人传话，让他给庙里的所有鬼仙制订两套冬装。”
徐小禧：“哦哦好。”
张翼见小鬼就要起身，出声阻拦：“不急。”
说着，将香炉推到他跟前，示意他先吃香。
徐小禧也不客气，一边吃香，一边问：“还有其他事情交代吗？”
张翼：“没。”
徐小禧：“好，那等你想到了再跟我说。”
有事情可做，他吃香也吃的安心。
张翼闻言，淡淡嗯了声，就没再多说。
大殿恢复寂静，只有四根香在一点点燃烧，香火朝着右边的空椅子方向飘，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香燃尽，小鬼吃的一脸满足，站起身对张翼打招呼：“那我去了。”
“等下。”张翼突然出声阻拦。
徐小禧脚步顿住，疑惑道：“怎么了？”
张翼搭在桌案上的右手，手心朝上，冲他招了下手：“过来。”
徐小禧更加疑惑，但还是听话地走过去。
“伸手。”
小鬼照做，伸开掌心，看着张翼在他手臂上快速画了一道符。
徐小禧瞧见符箓变成白光一闪，进入自己的鬼体，有点惊讶，询问道：“这是什么？”
张翼：“死咒，要是你敢不听话，我就能立马打散你的魂魄。”
小鬼猛然抽回手臂，神情变得愤怒：“张翼！”
“你怎么能这样！”
自己是相信他，才没有过多防备，他竟然利用自己的信任，趁机给自己下这么恶毒的符咒。
张翼见小鬼红了眼眶，才说道：“骗你的。”
徐小禧并没有因为这句解释消气，依旧愤怒地瞪着他，浑身充满防备。
张翼解释道：“只是一道追踪符咒。”
他找小鬼找了两个多月，自然不会轻易让小鬼再离开自己的视线，但让徐小禧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也不现实，张翼干脆弄了个追踪的符咒在他身上。
徐小禧依旧怒气未消。
张翼自知玩笑开过了，但也说不出道歉的话，只冲殿外抬了抬下巴，问：“不去吗？”
徐小禧没搭理他，转身离开。
小鬼穿过前面两进院落，飘出鬼神庙，去往不远处的那座小院子。
他过去的路上还在担心有门神把守，自己要怎么进去。
结果到了地方才发现，小院的大门上也是光秃秃的，没有贴门神。
房间里的灯也已经熄灭了，卧室传来响亮的呼噜声，徐小禧给他托梦，说了张翼交代的事情。
守庙人应该之前遇到过这种事情，听徐小禧说完，直接爽快答应，还说要跟徐小禧核对一下鬼神庙里鬼仙们的名单。
徐小禧一个昨天刚来的小鬼，哪里知道这些，只好说先回去问问，问好了再来。
守庙人笑道：“怪不得我瞧着眼生，你是新来的小鬼？”
徐小禧点头应是。
守庙人又问：“哪个鬼仙座下的？”
徐小禧：“双君将军。”
之后他们一人一鬼又闲聊了几句，守庙人笑呵呵地送徐小禧离开。
从小院儿出来后，徐小禧望了眼黑沉沉地天色，长叹口气，慢悠悠地逛到鬼神庙大门前，找了块干净的石阶坐下，盯着自己的手臂发呆。
他试着搓了搓，手臂的皮肤苍白如雪，并没有出现什么一样的符箓。
徐小禧不知道什么是死咒，但一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虽然张翼后面解释说只是追踪符，但他心里依旧担心。
他不知道死咒是什么样子，更不知道追踪符是什么画法，所以无法判断张翼在他手臂上留下的到底是什么？
寒风呼呼呼地吹着，大门右边的空地上摆着三个香炉，香炉里各自燃着一大捆香，每个香炉边都围着好几只小鬼。
徐小禧双手托腮，盯着他们发呆，就在昨天，他也是其中的一员。
但这会儿他被张翼喂得饱饱的，那些香对他没什么吸引力。
他就坐在那里，呆呆地望着他们，看着他们一些小鬼吃饱后满足离开，一些饿的饥肠辘辘地冲上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三大捆香很快见底，很多还没吃饱的小鬼依依不舍地离开。
一阵冷风刮来，香的火星蓦地变亮，但这点亮光只维持了不到两三秒，转瞬就暗了下来，然后熄灭。
“徐——小禧？”
一道带着点试探的声音响起。
徐小禧抬头，循声望去，看清对方面容，心里被吓得咯噔一下。
对方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震惊，不客气地在小鬼旁边蹲下，摇了摇尾巴，主动打招呼道：“你坐这里看什么呢？”
徐小禧虽然成了小鬼，但还是有点接受不了狐狸说人话的怪诞事情，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挪屁股。
狐狸瞧见，嗤笑一声，主动往旁边挪开一段距离。
“你自己都是一个小鬼，还好意思怕我一只精怪？”
徐小禧被说的很不好意思：“抱歉。”
狐狸不在意地挥了挥爪子，道：“没事，还是说说你坐这里看什么吧。”
徐小禧实话实说：“看小鬼吃香。”
狐狸：“小鬼吃香有什么好看的。”
徐小禧也觉得没什么好看的，只不过他不想进去，坐在这儿无聊，给自己找一点事情打发时间罢了。
狐狸朝他吸了两下鼻子，问：“心情不好？”
徐小禧侧头，看向它尖尖的鼻子问：“心情不好你都闻得出来？”
狐狸：“闻不出来。”
徐小禧：“那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
狐狸：“太子爷说的。”
徐小禧：“……”
狐狸：“他嘴毒，也说不出什么道歉的话，估计说不了几句话就能噎死你，所以只能派我来了。”
徐小禧不信：“他不会说自己嘴毒的。”
张翼那傲娇性子，就不可能会主动认错。
狐狸：“呦，看来你对太子爷的傲娇的性子也十分了解呀。”
“他肯定不承认，但我们私下都这么说。”
狐狸凑近几分，压低尖锐的声音：“他的脾气在鬼神庙里出了名的不好，还没什么耐心，动不动就发火，说实话我们都怀疑他生前将军身份的真伪。”
“不过蒙辉他们说是真的，而且还说生前太子爷的脾气也很……，嗯——”
徐小禧竟在狐狸脸上看出了一言难尽的神情。
世界真是太魔幻了！
狐狸没觉得自己有多另类，它继续侃侃而谈：“我都说了这么多，现在是不是到你了，能不能跟我说说怎么回事，难道是被太子爷骂了？”
徐小禧：“没有。”
狐狸伸着毛绒绒的脑袋往小鬼身上打量：“动手打你了？”
徐小禧：“……也没有。”
狐狸：“那到底怎么回事？”
徐小禧不答反问：“张翼怎么跟你说的？”
狐狸道：“他说你在庙外坐着发呆，让我过来看看。”
徐小禧闻言，立即抬头查看四周，想瞅一瞅张翼在哪监视自己，连他在大门口坐着的事情都知道。
狐狸提醒道：“别看了，这会儿没在。”
不然它也不敢当着太子爷的面儿，吐槽对方脾气不好，没有耐心。
“哦。”徐小禧收回视线，继续情绪低落。
狐狸甩了甩尾巴，问：“不想说？”
“没有。”
徐小禧觉得这事不算什么秘密，就把刚刚张翼给自己胳膊上标记的事情说了一遍。
狐狸一边听着一边给自己舔毛，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直到小鬼说完，他才问出疑惑：“你和太子爷到底什么关系呀？”
“啊？”徐小禧回过神道：“朋友关系啊。”
狐狸：“男朋友？”
徐小禧连连否认：“不是不是，就是朋友。”
狐狸：“伸胳膊，我看看。”
徐小禧伸出白净的胳膊，解释：“符咒进身体里面去了，看不到的。”
狐狸没说话，一爪子拍在他胳膊上，口中嘀嘀咕咕地念叨了几句什么咒语，尖利的爪子在他手臂上划了一道血痕，原本徐小禧白净的胳膊上，逐渐显现出一道符咒。
“嘶——”
徐小禧猛抽一口凉气。
狐狸看完符咒，不以为然道：“就是一个普通的追踪符。”
徐小禧惊呼：“你们竟然还会法术！”
狐狸：“……这叫术法。”
徐小禧：“这种我只在电视上看到过。”
狐狸对那些不敢兴趣，把话题强行扯回正题：“不说那些，先说说你和太子爷的事情，你刚刚说你俩只是普通朋友？”
徐小禧解释：“算是好朋友吧，张翼帮过我很多事情。”
狐狸好奇的问题，都帮了什么。
徐小禧也不隐瞒，把在地府里张翼帮他对付上司，刘家爷俩的事情，一件一件的列出来。
狐狸听完，缓缓丢出三个字：“你完了。”
徐小禧疑惑不解：“什么意思？”
狐狸尖锐的语气变得暧昧，问道：“你觉得太子爷是那种多管闲事的性格吗？”
徐小禧噎住
狐狸继续道：“你刚刚后面说的那几件，随便拿出来一件放其他小鬼身上，他都会选择置之不理。”
徐小禧：“可这些问题都是因为地府治理不严造成的，他是太子爷，应该不会冷眼旁观吧。”
狐狸：“地府治理不严，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几百年了，他之前一直冷眼旁观。”
徐小禧：“……”
狐狸继续说道：“对了，你知不知道他发出重金悬赏通告找你？”
“……嗯。”
狐狸：“那你觉得如果只是好友关系，他会花这么多精力在你身上吗？”
“现在他又在你身上下追踪符，明显是怕你再丢，朋友之间需要这个？”
“反正我跟他认识都快两百年了，还没见过除了你之外，他在哪个朋友身上挂追踪符。”
徐小禧：“……”
“我们这些鬼神庙里的小鬼们，不知道被他的嘴毒搽过几千几万次，也没见事后他关心一下我们的心情。”
徐小禧心微微下沉，有股不好的预感。
他原本想继续装傻，可这只狐狸根本不给他机会，直接挑破，语气暧昧道：“你肯定被他给盯上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张翼：让你哄，没让你牵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