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神君他又想渣本座[重生]【完结】>第157章 师娘 带着萧衍一起死

  月至中天。

  一弯冷月静静悬于大漠的上空, 在起伏的砂砾上折射出如金属般的细腻光泽。

  供人汲水的坎儿井上已经结了薄冰,然而井下的水流却依旧是汹涌澎湃,源源不断的沿着暗渠汇聚向涝坝。

  在这样冷彻入骨的沙海里, 格尔曼地却燃烧起了一簇簇的篝火。

  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火舌在劲风中一跃一跃的舔舐着灰冷的苍穹。颤颤地祈祷声穿透风声,弥漫在夜色里。

  临近篝火的地方, 十来个士兵正在用铁锹费力的挖着一方几尺深的土坑。在土坑的旁边, 二十多个鲛人和十几个中州打扮的男子被铁链锁住了手脚, 跪在沙地上。

  “尊上会庇佑我们的, 我们即使是死后也会到达彼岸的故土, 我们会化作清风穿过这片荒漠,魂归故里,回到属于我们的珊瑚海……”苍老的声音在夜风里有着让人心安的魄力,火舌颤颤地映照着那张饱经风霜的脸,让那双深碧色的眼睛变得异常明亮。

  他佝偻着身子,嗓音破败的像是鼓风机, 破破烂烂的飘在每个人的耳边。

  身旁的鲛人们面色悲戚的听着这祈祷声, 低声啜泣起来。唯有那些个中州打扮的男子还依旧如往日般桀骜不驯, 只是漠然的旁观着一切。

  这是蜜善儿处置俘虏的第九天。

  她在离格尔曼地不远处的西北角埋伏着晏顷迟, 可晏顷迟却始终没有露过面, 连冥灵鸟也无法带来他的消息,他就像是消失在了这茫茫大漠里, 悄无声息。

  连原本作为眼线的沈闲也被沙魔吞噬。彻底失去耐心的女少将决定加重自己的处置手段,晏顷迟一日不来,她就一日杀掉一个鲛人, 她不再顾忌那些中州来的修士是来自京墨阁的弟子, 反倒让他们承受了更加惨重的酷刑。

  她生剥下他们的血肉, 一块块的喂给冥灵鸟吃,再将抽干的血倒给那些饥渴难耐的同伴喝,有时候,她会残忍的将这些尸体一点点烤熟了,再塞进他们同伴的嘴里。

  这样惨绝人寰的虐待直到跟随巴达尔而去的指挥使传来密函——流沧军已经攻占了坞城海域的外城,有了成千上百的鲛人俘虏。

  消息在军中不胫而走,无不振奋了流沧军士们的内心。

  蜜善儿不再等待晏顷迟的到来,她让自己的弟弟去处置这些已经无用的俘虏。

  “尊上会为我们报仇的!”祈祷的老者遥望着东南方位的穹宇,那里璀璨密布的星光,点缀了黑夜,让他仿佛再次看见了那座灯火不息的高城。

  “别傻了,你们的尊上要是真能够渡你们回彼岸的故土,你们现在怎么还会跪在这里等着死亡的到临呢?”身着宽边胡服的格莱德正叼着根草叶咀嚼着,他边说边撸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了肌肉虬结的手臂,上面纹着条九头蛇。

  他是蜜善儿的弟弟,今年刚过十七,借着姐姐的关系在军里讨了个一个小队长的职位,而在此处执行活埋的正是他和他的小队。

  格莱德走上前,一脚踩住老者已经被打断的那条腿,狠狠碾了几下,夜风中颤巍巍的祈祷声登时戛然而止,变成了惨痛的呼嚎。

  老者被踹倒在地,疼得龇牙咧嘴,他破败飘絮的烂衣裳里,露出了芦柴棒似的双臂,上面皮开肉绽,火烙过的痕迹让原本雪白的肌肤变得焦黑腐烂。

  他在粗重的喘息间咬住了字音,艰难颤抖的说道:“尊上会将我们带回彼岸的故土!你们这群沙蛮必将死于暮霜剑下!我们会化作天上的云,地上的沙,看着流沧灭绝!”

  “哈!是吗?”格莱德大笑着,又狠劲在那腐烂的伤口上碾了起来,骨骼断裂声清晰的浮响在每个人的耳畔。

  “你看,你们的尊上怎么没有来救你们呢?”他说话间又蛮横的踢倒了另一个年纪小的鲛人。

  小鲛人痛得当即哭出声。

  “你们这些卑贱的鲛人,死到临头了还在痴心妄想着一个连自身都难保的冥灵来救你们,哈,若不是老子留你们到现在,你们早就成为冥灵鸟的腹中餐了,不求我反而去求晏顷迟?晏顷迟有个屁用啊!”格莱德的脸上浮现出不屑的嘲弄,他踩正了小鲛人的脸,朝着自己竖起拇指,

  “一群白痴,看清楚了吗,老子才是你们的神!”

  鲛人们纷纷望着这个凶形恶状的沙蛮,眼里有愤怒的光:“你不是!只有尊上才是我们的神!”

  听见这如同负气般的回答,士兵们陡然爆发出了一阵哄笑。

  格莱德嗤笑里夹杂着丝饶有兴致的叹息,他抱臂朝后退了几步,无意间余光一瞥,正巧看见了个在猫腰小跑的少女。

  少女似乎是想要避开层层士兵的耳目离开这里,灵巧又敏捷的穿行在草垛间,那瘦弱的身躯像只觅食的流浪猫,于暗里并不明显。

  格莱德目光一瞟,呸地一声吐出了嘴里咬着的草叶,大步朝草垛走去。

  少女紧攥着怀里的黑匣子,小心翼翼的窜走在草垛间。

  只要绕过这些流沧的军士,再朝北行段距离就到约定汇合的地点了。那个中州少年还在临近坎儿井的沟渠等着她。

  只要把这件鲛绡带给他……只要把这件鲛绡带给他就能结束一切了吧?那个该死的父亲,从没有一天把自己当作过人看。少女如此想着,不由加快了步伐。

  “哈,妮娅你怎么会在这里?”忽然间,带着调笑的声音响在头顶上方。少女还未反应过来,便有一只手拦住了她的去路,一把将身形娇小的她提了起来。

  少女下意识细声惊呼,双手痉挛地抓紧了那只黑匣子。

  格莱德拖住她的衣领,将人从草垛里粗暴的扯了出来,妮娅的身上烂袄登时又被撕开了更大的口子,棉絮乱飞。

  “这个时辰了还跑出来?怎么藏东西了?怀里藏得什么东西?快给我看看,不然我就告诉你阿玛,说你偷家里东西了!”格莱德古铜色的脸上有捉弄人的坏笑,他推搡着妮娅,要去抢她怀里的黑匣子。

  妮娅被粗鲁的推搡着,踉踉跄跄的退到了士兵中间。

  士兵们看见是副将的女儿,登时起了兴致,纷纷投来目光。

  “让开!”妮娅带着厌恶的神情,她不敢抬头直视眼前的少年,格莱德比她高了一尺多,她需要仰头才能看见他的下巴,这样会挫去她的勇气。

  “你竟然敢这样对我说话,是鞭子没挨够吗?”格莱德讥诮着,故意大步朝前走,将她连连逼退到了篝火旁。

  妮娅着急将鲛绡送给萧忆笙,如果萧忆笙等不到东西,他就会在昏睡的父亲醒来后,告诉父亲是自己要杀了他。

  绝对不能让父亲知道。绝对。

  她惊惶地想要绕开格莱德离去,但被格莱德粗实有力的臂膀拦住了。

  “拿来!”格莱德一把抽出那被攥在怀里的黑匣子,“让我瞧瞧你偷了什么宝贝!藏这么紧,该不会是……”他咧嘴笑了起来。

  妮娅心中一紧,想要上去抢,却被那只强有劲的手推倒了。

  黑匣子在啪嗒一声的轻响里被打开,旁边的士兵见此,个个都睁大了眼睛伸长脖子过来看,想要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

  入夜的沙漠寒冷彻骨。

  格莱德的小队只有三十多人,此时二十来人都聚集在篝火边嬉闹,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人找了块背光处,打盹偷懒。

  其中一个士兵睡得迷迷糊糊,被尿憋醒了,他爬起身,褪下裤子就要朝草垛上尿。

  然而,他还没尿出来就被一柄短刃从后抹了脖子,拖进了草垛里。

  血在地上滑出长长的拖痕。

  另外一个士兵正躺在草垛边翻了个身,睡意朦胧间,他腰腹忽然一重,像是被人狠劲踩了一脚,他痛得“哎呦”一声大叫起来:“瞎子!你他娘真瞎了啊!往你爹身上踩!”

  话音方落,只听一声闷闷的噗嗤声,温热的鲜血喷溅出来,他的头颅滚到了另一个走来的士兵脚下。

  那个士兵愣怔了一瞬,睡意登时醒了大半。

  “救——”他吓得拔腿要朝后跑,可喊声尚未出口,已经梗着脖子轰然栽倒下去。

  他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在视线的最后,那瞳孔里倒映出了一双染了血的短靴。

  那双短靴轻声踩过粘稠的鲜血,缓步朝哄笑喧闹的篝火堆走去。

  ——*****——

  篝火在风中颤颤地燃烧,烧到旺时是黄,最后凝成簇猩红。

  冷风带起地上的灰烬,盘旋成了一个小旋涡。

  黑匣子被随手扔进了土坑里,格莱德盯着眼前的白色斗篷,翻来覆去的瞧。

  这件白色斗篷已经被撕扯的都成烂布条了,风从布条的缝隙里呼啸着穿过,怎么看怎么像件被主人丢弃的破衣裳,毫无过眼之处。

  然,就是这样的破烂,拿在掌心里时,竟然出奇的有分量。

  “这是什么?”格莱德将斗篷举过头顶,对着火光照,想要借着这光线照出点什么。

  鲛绡在月色下,随着光影,明暗变幻,晃到了他的眼。

  格莱德眼睛一痛,猛地闭眼,他将鲛绡扔到了地上,骂道:“你没事大半夜带块破布当宝贝瞎跑?!疯女人!”

  妮娅见状,屈膝爬行在沙土上,匆匆捡起了鲛绡,抱在怀里,想要起身离去。

  然而作为军痞的格莱德完全没有准备放过她。

  格莱德揉着眼睛,忽然侧身一挡,说道:“诶?等等,我准你走了吗?”

  他人高马大,能够完全将娇小的少女笼在自己的影子里:“你拿着件破衣裳逗哥哥们玩,就不让哥哥们逗你玩玩吗?”

  士兵们登时爆发出了一阵哄笑。他们兴致十足的盯着少女看,目光淫猥。

  “阿玛找我还有急事,我不能留在这里!你们再这样,我阿玛会找你们算账的!”妮娅从这些人的眼光中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慌张抱着鲛绡往后退。

  “哈哈哈,你阿玛?”格莱德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大笑道,“兄弟们,你们听见了吗?她说她阿玛会找我们算账!”

  士兵们闻言又爆发出了哄笑。

  因为这里没有人不知道,少女妮娅是被父亲当牲畜养的,只能睡马厩,吃泔水,当个受人欺辱的草包,她的母亲因为生不出儿子,而被副将常年殴打,最终也只能将这份罪怪到了妮娅头上,无时无刻不在咒骂她,毒打她。

  此时,这样恶毒又带着嘲笑的讥讽,像是锐利的刀锋,深深扎在了妮娅的心口。

  “别傻了。我们今天就算是杀了你,你的阿玛也只会对我们磕头谢恩,明白吗丫头?”格莱德拍着她瘦弱的肩,将人揽了过来。

  妮娅紧攥的手指痉挛到发颤,她也不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然推开了揽在身前的壮汉。

  “你胡说!”她愤怒道。

  格莱德被她这力道推得踉跄两步,险些摔倒,他没想到妮娅竟然能有这么大的劲道,自觉在兄弟们面前丢了脸,登时恼羞成怒的骂道:“他娘的,你敢推老子?!你个贱货——”

  “啪”地一声清脆的重响,巴掌扇在妮娅的脸上,弱不禁风的少女登时被打偏了脸,摔倒在地。

  很快,又是一阵拳打脚踢落在她的身上。鲛人们跪在篝火边,在看见眼前这个流沧国的少女竟然也会被殴打至此,一时间,眼睛里浮现出了异样的光。

  妮娅被打的遍体鳞伤,她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却咬着牙没吭一声。

  拳脚相向的殴打持续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停下,妮娅在浑身的刺痛中爬不起身,她的脸被踩在腥臭的军靴下,和俘虏们视线相交。

  在相对的视线里,鲛人老者从少女那双棕色的眼睛里看见了汹涌的仇恨和黑暗,如山洪般呼啸倾涌,竟然让人不寒而栗。

  火光颤颤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

  老者望着她,眼里突然有怜悯的光。

  “什么烂货也敢碰老子,呸!”格莱德气喘吁吁的停下动作,看着满身是血的少女,妮娅已是奄奄一息,却还紧紧护着怀里的鲛绡——

  那是她能够永远脱离苦难的方法。

  少女意识昏沉,呼出的热息在寒冷的大漠里转瞬凝结成了寒气。她视线模糊的看向跳跃的篝火,棕色的瞳仁里映出了燃烧的火光。

  血漫溢在鲛绡上,在无人察觉到的地方转瞬消弭了。

  格莱德话音方落,旁边忽然有人咳了几声,他喘息不定的朝发声处转过脸,还没来得及骂出声,一口浓痰便啐在了他脸上。

  “老子去你妈的狗杂种。”朝他吐痰的是个京墨阁弟子,他冷笑着盯住格莱德,深黑的眸子里有着野狼般明锐的疯狂。

  完蛋!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愣住了,连正在刨坑的士兵都停住了动作,他们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中州来的修士,纷纷在心里想道——疯了!这人绝对是他娘的被吓疯了!

  俄顷,死一般的沉寂。

  四目相对,格莱德显然也是怔住了,但很快,他的眼底就浮出了猩红的血丝。他面色铁青的盯住眼前人,僵硬的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浓痰,眼中的暴戾一展无遗:“你说什么?”

  如豺狼虎豹般可怖的威压登时倾压而下。

  在场的将士们都被他的暴戾吓得噤若寒蝉,然而那中州人却依旧桀骜不逊的抬着头颅,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说,老、子、去、你、妈、的!——狗、杂、种!!”

  然后,他又是一口痰啐在了格莱德脸上,眼里是近乎疯狂的恶意。

  这下,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也清晰的看见了眼前发生的事,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的盯住此处,在短暂的静默后,格莱德怒不可遏的抽出长刀,抵在那弟子的后颈上。

  “格老子的!我看你他妈是找死!”

  随着他暴怒的声音喝起,长刀在篝火的侧映下闪出了雪亮的锋芒。

  那弟子没有丝毫的畏惧,反倒失声大笑起来,他的笑声里没有任何的怯懦和麻木,反而是永不折腰的桀骜和尊严!

  血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笑意尚存的头颅滚进了十几尺深的土坑里。

  “给老子把他们埋了!全都埋了!然后用战马踏平!操!然后把这些修士,都他娘给我五马分尸!快去!!”

  随着暴喝声落下,俘虏们登时全被踹进了这深坑里,人硌着人,有些在挣扎中蹬掉了鞋,扯烂了衣裳,最先被踹下来的人受不住接连砸下的重量,他们被压在厚重的人体下,身躯扭曲着陷在坑里,断了气。浑浊的腥膻溢在每个人的喘息间,转瞬变得冰冷。

  噗通噗通——

  沉闷的人体坠地声,一声接着一声。

  鲛人们在深坑里颤抖着身子,像是浮萍的叶,可始终无人求饶,他们的哭泣被冷冽的劲风撕扯烂,变得断断续续。

  士兵们开始用铁锹铲土埋进坑里。沙土登时如洪水般倾泻而下,淹没了那一双双眼睛。

  另一边,修士们被士兵扯拽着,带到校场去,准备五马分尸。

  格莱德仍是怒不可遏的站在篝火前,他又万分嫌恶的抹了把脸,见身侧还站着一个士兵,登时飞起一脚踹在那士兵的屁股上,怒道:“你他妈不知道给老子拿块布来擦脸?!”

  “是、是队长。”士兵被他踹得摔倒在地,头盔歪了,忙不迭扶正,爬起身跑了。

  格莱德心烦意乱的看着士兵们策马聚拢来,在指挥下,铁蹄呼啸着踏在这片活人坑上,来回的驰骋,很快便将这刚刚埋葬了几十人的土坑压平了。

  “这疯女人怎么还躺在这里?”格莱德一转身便瞧见了倒在血泊里的妮娅,登时更烦躁了。

  妮娅已经断了气息,她手里的鲛绡在火光中融出了清冷的光泽。

  “把老子的刀拿来,老子要砍断她的脑袋,带给她的阿玛看,看看她阿玛会不会来找我算账。”想到之前的话,格莱德恶声恶气的笑了起来。

  旁边的士兵应声上前,低首恭谨地捧上了一把长刀。格莱德颠着这把重刀,扬起了刀锋。正要砍下去时,忽觉身后陡然一冷——

  就在火光跳跃的那个刹那,一柄短刃悄无声息的捅进了他的后心,精准无误的刺穿心脏,又快又准,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生还的余地!

  而刺杀他的,竟然是方才这个递刀的士兵!

  格莱德怔怔地瞪大眼,想要转身抓住这个偷袭的人,可他的全身已经在剧痛中麻木僵硬,完全无法再做大幅度的动作。

  那个士兵在杀了他后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还缓步走到了他的面前,好整以暇的端看他。

  目光相对,格莱德在那双明亮漆黑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喉骨滑动,艰难的喘息,不敢置信自己会倒在这里——他甚至不认识眼前这个人是谁!

  然而,萧忆笙只是笑眯眯的盯着格莱德,十分礼貌的说道:“勇士。他说,去你妈的狗杂种。这回,你听清了吗?”随后,他一刀划断了格莱德的咽喉,血喷溅在他面上,又沿着肌肤缓缓淌下。

  ——*****——

  鬼棘藤将藤蔓隐没在黄沙下,上百双眼睛静静凝视着格尔曼地的屠戮。

  此时月影已经有些西沉了。篝火还在风中烈烈燃烧着,为首的鬼棘藤凝视须臾,仿佛若有所思的说道:“他杀了格莱德,蜜善儿会将他活活虐待死的。”

  “蜜善儿就在离格尔曼地不远的西边驻守,这里的消息最迟明早也会到达,可这些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赶回东南的坞城吗?荒漠的夜里可不是修士就能随便踏入的魔地啊。”说罢,它又眯起眼,看向了渐沉的月色。

  格尔曼地上,三十几个士兵全部束手就擒。他们也都是混迹在格莱德身边的军痞,没有军纪可言,就像是棵墙头草,哪边风吹哪边倒。

  他们一见队长没了,又死了几个士兵,登时也不挣扎了,全部呼啦啦的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是、是神仙下凡来了!小的们刚刚,刚刚都是瞎了眼!”

  萧忆笙让他们放开所有的俘虏,可俘虏除了那些个还没来得及分尸的修士,竟然全都被活埋了!要不就是受不住酷刑,早已被虐待死。

  怕被对方也虐杀了,这些原本还嚣张的士兵们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爷爷爷爷地叫个不停。

  萧忆笙被吵得头疼,他捡起地上残破的鲛绡,又脱下外袍,盖住了妮娅,吩咐这群士兵把她好好埋了。

  士兵们像是得到了免死令似的,欢天喜地的将少女用袍子兜起来,架着尸体走了。

  萧忆笙见他们离开了段距离,才对身边的那些弟子说道:“跟上他们,等埋完人,就把他们全杀了。”

  “是,少主。”弟子们领命,瞬间消失在暗夜里。

  另一边的黄沙下,鬼棘藤还在窃窃私语着。

  “他好像也在找晏顷迟,他拿到了那件鲛绡!”又一道尖细的婴儿声从地底传开,“如果我们找不到晏顷迟,我们身上的咒术就无法被解开!冥灵鸟迟早会吃掉我们的!我们需要闻着那件鲛绡的味道寻到晏顷迟!”

  “可是,我们该怎么保证这个少年会相信我们呢?”

  地底下突然响起了激烈的争论,无数鬼棘藤在争论着接下来应该要如何做才稳妥。

  萧忆笙从坎儿井里捞起一桶水,仔细清洗了一下身上的血。

  团子跳到他的肩上,眨着眼。萧忆笙正准备说话,四野里忽然响起了诡异的簌簌声。

  像是千万只微小的虫子埋在地下急速的爬行,四方的沙地都在微微震动着,翻涌而来,细碎的响声充溢在空旷的格曼尔地上,单调而可怖。

  似是被这股邪气震慑到,团子圆鼓鼓的身子哆嗦着,哧溜一声窜进了萧忆笙的前襟里。

  萧忆笙手中长剑登时凝聚成形,在沙土快要翻涌到面前时,抬起长剑。

  “等等!”一声细小尖锐的婴儿声突然传出。

  紧接着,翻涌的沙土离萧忆笙脚下半尺的地方停住。一条黑色的藤蔓从地下伸出,像是打招呼似的,朝他挥了挥枝条。

  “我们知道晏顷迟在哪里!”鬼棘藤冒出半个脑袋,开门见山的说道。

  萧忆笙微蹙眉头,目光里冷意不褪,显然没有相信它们的鬼话。

  “你的师尊叫萧衍,你们前几日被沙魔吞进了地下,”鬼棘藤接着说道,“是晏顷迟让我们去找到你们的。”

  “但我能站在这里,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萧忆笙冷声说道。

  “我们只找到了萧衍,所以就先将他拖了上来。”鬼棘藤说道,“就在格尔曼地前面的绿洲里。”

  格尔曼地前面的绿洲?萧忆笙眸光微微一滞,忽然间想起了妮娅先前说得话——这件鲛绡便是她在绿洲放羊时捡到的。

  “你们找到了我师尊?他在哪里?”萧忆笙试探的问道。

  “我们把他送到了晏顷迟身边,然后他们就一起不见了踪影。”鬼棘藤说道,“我们本来以为是晏顷迟背刺了我们,可鲛绡不在身上,晏顷迟又怎么能扛得住大漠里的烈日?”

  萧忆笙并没有在它的话里有任何动容。

  “我们身上还有晏顷迟的符咒,如果没他解咒的话,我们很快就会被冥灵鸟捕食掉,所以我们也需要找到他。”鬼棘藤说着,地下忽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萧忆笙登时警惕的退后了几步。

  然而鬼棘藤只是从地下冒出了自己的胚囊,摇晃了两下,里面水声晃动,很快露出来湿淋淋的婴儿四肢。

  它转了个身,将自己肢体上的符咒彻底呈现在萧忆笙眼前,然后说道:“晏顷迟是冥灵之身,他肯定无法承受住大漠里白日的光线,他会死的,我们不能让他死。”

  萧忆笙质疑尚存。他并不说话,只是心中斟酌权衡着这些魔物说得话。团子忽然从他前襟里爬出来,戳了戳他的脸。

  萧忆笙拨开它,它却是沿着萧忆笙的肩头滑到了他的手腕上,然后用劲去掰萧忆笙带着指环的那根手指。

  “你做什么?”萧忆笙不耐烦的说道。

  团子“呜叽”一声,戳了戳他的指环,银色的指环上登时漫溢出了浅浅的光华,忽明忽暗。

  是有人传音来了!萧忆笙凝神定气,指环那端的声音登时浮响在他的脑海里。

  “萧忆笙你在哪里?沈闲跟在你身边吗?”萧衍的声音透过介质传来,冰冰冰的没有任何温度。

  “二阁主不在我这里。”萧忆笙说,“师尊你和师娘在一起吗?”

  “什么?”萧衍没明白他的意思。

  “师娘手下的魔物告诉我,它们先救上来了你,把你送到师娘那里去了。”萧忆笙说道。

  萧衍:“我在东南的绿洲,没有见到晏顷迟,也没有见到沈闲。你现在在哪里?”

  萧忆笙微诧,依言答道:“我在西北的格尔曼地,我才把弟子们救出来,准备去找您的。”

  萧衍顿了顿,问道:“你方才说得那些是什么魔物?”

  “鬼棘藤。”萧忆笙说,“它们说是师娘在它们身上下了咒,必须要找到人才能解咒,我看了这咒文,是您以前教过我的伏魔咒,但是我不确定是否也有别的人会这道咒。”

  那端似是在斟酌着什么,沉默了片刻,才冷声下令:“那就带它们来见我,立马。”

  指环的光骤然黯了下去,萧忆笙心里百转千回着方才的对话,回过神,看见鬼棘藤仍在向他展露着自己肢体上的符咒。

  那些深黑色的咒文密密麻麻的纂刻在上面,散出微弱的光亮。

  “那你们如何能帮得到我?”萧忆笙不再纠结。

  “我们有沙漠上最快的速度,那是沙漠行者也无法相比的速度!”鬼棘藤说道,“我可以将你们送到这片沙漠的任何地方!”

  ——*****——

  晏顷迟的神识陷在交错封闭的黑暗里,越沉越深,且越陷越黑。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漫长的黑暗直到月色升起时才结束。

  清冷的月色铺在起伏连绵的山峦上,如轻纱笼下。微弱的烛光从帘后影影绰绰的映照进来。

  晏顷迟头痛欲裂,醒来时视线还没有恢复清明。

  他的长发延在身下,唇间苍白的没有丝毫血色,使得整张脸瞧起来更加颜色寡淡,狼狈得实在不像是那高坐明堂的神君。

  他喉骨滑动,溢出了微弱的呻.吟,想撑起身时,才发现手上被加持灵气的锁链绑缚住了。

  “你醒了?”有一道声音蓦然响起,“感觉怎么样?”

  那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透着薄薄的讥讽,贯穿了一百多年的前后。

  下一瞬,晏顷迟陡然睁开双眼,扶额缓神。

  摇曳的烛火下,安坐于灯影里的沈闲,正在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看,那眉间倦怠之色还尚存,眼睛里也已经淬出了红血丝。

  “二阁主。”晏顷迟身沉,他的身体因受到了太阳的灼烧,还没恢复过来,此时正氤氲着淡淡的薄雾。

  “我们之间总算可以有个了结了。”沈闲轻声笑道,“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其实我本来想过,如果杀不掉你,我就带着萧衍一起死好了,我得不到的,凭什么让你能得到呢?”

  晏顷迟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刻薄和怨恨,却还是一贯淡然从容的微叹声:“阿衍说你其实并不喜欢现在的生活,他会在回宣城后放你离去,可你非要将事情做到这种地步,你想带着他一起死。”

  他说话时气息并不稳:“你还不明白吗沈闲?其实你根本不爱他,你只是无法抛下自己的执念。”

  沈闲闻言眸光微微一闪,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至少在他深陷泥潭,进退两难的时候是我陪在他身边的!而你呢?你高座明堂,眼睁睁看着他受苦受难,现在反而来说我执念深重?”

  他说到此处,又是冷笑:“呵,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晏长老向来虚伪。”

  晏顷迟微蹙眉,太阳灼烧过后的痛感并没有散去,那些地方仍是疼痛难耐,像刀剜过血肉。

  “我早就说过了,我有自己的苦衷,也无需向你一一说明。”他说话时,气息难定,也不愿再同沈闲多说。

  在挣了两下身上紧扣的枷锁时,他又道:“你这回看来是真打算杀了我。”

  “是的。我在等流沧军的到来。”沈闲眯起眼,打量着他的虚弱,“我将这个藏身地点告诉了蜜善儿,你猜她会不会在日出之前到来?”

  “你——!”晏顷迟忽然气结。

  沈闲望向了天边快要隐没的月色,似是想起了什么,又笑道:“三长老放心,我说过我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如果你落到蜜善儿手里,她可能用上百种非人的手段来折磨你这些年来对他们的镇压,所以,我不会让你活着落入她的手里,也免了你接下来要受的骨肉之苦。”

  晏顷迟再也忍不住,终是泛起了怒意,他倏然站起身,冷声道:“你到底想要如何?!”

  “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沈闲笑着转过脸来看他,“你看,太阳已经要升起了。而我会让你在太阳升起之前魂飞魄散,这样,蜜善儿就无法再折辱你了。”

  ——*****——

  扎格拉玛沙漠的尽头。

  一只黑鹰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萧衍的手臂上,拢翅时夹带出沙漠里冷冽的寒气。

  地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涌动着,一路从西北地翻覆而来,声势浩大。

  萧衍的鹰带领这群鬼棘藤找到了这片绿洲。

  黑夜里,一条藤蔓唰地从地底探出,紧接着,鬼棘藤从沙土下翻出根茎,缓缓吐出了个茧。

  密密麻麻的藤条与泥土包裹住了萧忆笙,随着铺天盖地的窸窣声靠近,又有几个巨大的茧被从沙土下吐了出来。

  鬼棘藤收回藤蔓,萧忆笙扒开裹在身上的藤条,脱泥而出。

  月光探入视线,他此时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险些吐出来。鬼棘藤的速度确实极快,几乎没用多久便将他送到了萧衍面前,但这颠簸的路程也是足够让人恶心上一阵了。

  “我们只找到了尊上的鲛绡。”鬼棘藤将一件破破烂烂的斗篷轻轻举到了萧衍面前,“不过我们可以循着这个味道,找到他人。”

  “他人在哪里?”萧衍冷声问道。

  “你是萧衍吗?”鬼棘藤忽然问道。

  “怎么。”萧衍冷睨着它。

  鬼棘藤在这目光里感受到了骇人的压迫,它登时收回了目光,奇怪的说道:“如果您是萧衍,那我们那时带出来的人是谁?”

  萧忆笙在那扶着旁边弟子干呕,闻言忽然说道:“二阁主给师尊回讯息了吗?我先前给二阁主说了我们的去向,可他并没有跟上来。我以为二阁主跟您再一起了。”

  沈闲?萧衍微微眯起眸子,心念电转间,刹那间白了脸色。

  沈闲不见了?

  沈闲也不见了?!

  萧衍指尖微颤,心里某处巨石轰然砸落,砸塌了他勉力维持许久的镇静,风擦耳掠过,却被嗡鸣声盖住了,他望着欲起的晓色,再也听不清一个字。

  “这件鲛绡是在格尔曼地的绿洲找到的。”萧忆笙说道,“就在西北。您要过去吗?”

  然而,不等他话音落下。

  “唰——!”

  冷夜中骤扑飞过一只骏马的影子,那白色的双翅压过灰冷的山峦,从天际俯冲而来,扑出了漆黑的夜。

  马蹄飞踏过沙土,扬起了漫天黄沙。

  萧衍翻身上马,朝西北疾驰而去,风在耳边呼啸,抚掠过他的长发,侧映出眉眼里的肃杀之意。

  飞马翩然展翅,夹带出一道银白的弧线,飒踏过云霄。

  萧衍的袖袍在风里猎猎如旗,萧忆笙不敢妄自让他赴险,带着一众弟子纵马追在他后面。

  鲛人首领也晓得事态紧急,一面是担忧尊上是否出事,一面是不敢让萧衍和他的弟子有任何闪失,他们也不敢有任何耽搁,率军就跟了上去。

  沙土下,鬼棘藤涌动着,一支漆黑的藤蔓从沙下伸出,拨动着指骨,藤蔓展开,紧接着一张张湿淋淋的婴儿脸冒了出来,纷纷盯着前面渐行渐远的军队。

  “快要天亮了呀,”带头的鬼棘藤仰视着天边渐褪的墨色,怔怔的说道,“待到天亮,晏顷迟就会魂飞魄散了。”

  “魂飞魄散!”余下的鬼棘藤们带着狂热的呼喊,重复道,“魂飞魄散!”

  那一张张婴儿的脸上,浮现出怨毒的神情,它们伸出藤蔓,高声震呼着,死亡而腐烂的气息瞬间让四面的红棘成片枯竭!

  “不过,西北那里好像有流沧的驻守军队吧?”带头的鬼棘藤又说道,“我们还是快些跟上去吧,要是晏顷迟真出了事,我们身上的禁咒该怎么办呢?总不能一直被冥灵鸟猎食。”

  “跟上去!跟上去!”后面的鬼棘藤发出了尖利的欢呼。它们舞动着藤条,相互纠缠着,伴随着窸窣的声响,婴儿们纷纷缩回了胚囊中,重新沉入沙下,只剩下漆黑的头发延伸出密密麻麻的藤条,朝西北涌动去。

  萧忆笙听见下面的动静,从飞马上低头去看,视线所及皆是苍莽浑厚的黄沙,那黑色藤蔓纵横交错在黄沙上急速涌动着,像是在沙漠上蜿蜒出的裂痕。

  他追在萧衍身后,高声喊道:“师尊!师尊——!”

  萧衍如似未闻,他才从暗流里上来已经很疲惫了,朝日的光从云层中蔓出,他望着半陷在天地尽头的红日,不敢再作任何耽搁。

  “师尊!西北有——”萧忆笙的话被凛冽的风声打散,他大喊道,“西北有流沧驻守军!您听见了吗!”

  见萧衍没有任何回答,他又着急忙慌的拉拢缰绳,马不停蹄的追上去,喊道:“让鬼棘藤领路!鬼棘藤能闻见师娘身上的气息!”

  *

  作者有话要说:

  月底了,宝贝们可以用多余的营养液喂养一下我吗,秋咪~

  写得时候考虑到为什么不救妮娅和鲛人,因为蜜善儿的军队离这里很近,如果不能保证一击致命很有可能会引起注意,而当时篝火那里围了很多人,所以萧忆笙是在等人都散开后才下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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