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骤然扑飞过一只巨形的黑影, 扑簌簌地从萧衍的头上压过去,所经之处尸臭弥漫。

  孤魂们呼啸着,沸腾般的在空中盘旋, 朝着两人扑来, 个个面目狰狞,仍维持着死前的仇恨、绝望和愤怒。

  “松手!你要害死我么!”萧衍拉动灵线, 丝线霎时间交错纵横, 在空中织成了一张密网, 贯穿了扑下来的孤魂。

  感受到束缚着身体的线骤失, 晏顷迟立时起身说道:“这林里的每一寸土地下都是皑皑白骨, 怨气深重早已无法教化,你以为就凭着你的这点功法就能压过去吗?”

  萧衍手下一顿,转过脸来看他,黑暗中,一缕孤魂陡然探身而来,晏顷迟却并没有动, 那缕孤魂咆哮着, 去势未歇, 竟直接从晏顷迟身体里穿透出去。

  它悚然回身, 喉中挤出“咯咯”地声音, 不可置信眼前这人居然也是个冥灵。

  萧衍的丝线上还缠着被切碎成丝缕的魂魄,他看着晏顷迟, 凡是扑向晏顷迟的厉鬼全从他的身体里穿过去了。

  这一瞬,他眼里泛起了难言的光,却又被深深的抑住, 归泯于深暗中。

  “不要这样看着我, 我说过了, 我并非是人。”晏顷迟揽袖招风,青光微亮,如同响箭般刺穿了萧衍身侧扑来的厉鬼,伴随着青光溅碎,整只魂魄四分五裂的撕扯开。

  然而,不等萧衍再要开口,林间古树忽然簌簌抖动起来,千万条垂下的枝条无风自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如网般兜头卷下来。

  与此同时,林中的孤魂厉鬼全朝一处涌去,沸腾般的盘旋在空中。

  萧衍抬起眼,又一只庞大的黑影在头顶逐渐凝聚,不过刹那,这由无数孤魂凝结成的魔物背部便生生撕裂出双翅,在上方展开,黑色的羽毛簌簌落下。

  “不死鸟。”晏顷迟看向这只压在头顶的巨鸟,明明是鸟身,头部却是数百张人脸簇拥成的,面上无数双眼睛同时骨碌碌的转着,嘴里恶狠狠的咒骂皆化作了参差不齐的咯咯声。

  黑影夹风扑下,戾气登时涌簇在两人周身,卷起的劲风如刀割,灵线在风里颤动如波涛,萧衍不过失神了一霎,灵线便被扯断了几根,指间登时跟着渗出了血。

  “是谁教你的这种阴邪法子。”晏顷迟抬手,暮霜随着青光霎时间凝聚成形,“为什么要从血脉里延伸出灵线?把自己的命悬在一根纤弱到我一扯就断的线上?”

  萧衍不则声。他唰地收回滴着血的灵线,不死鸟趁着这个空当,振翅俯冲而来。

  两边的树木受劲风席卷,全朝一侧倾压下去。

  然而就当晏顷迟欲要出剑的一瞬,萧衍忽地抬手,指节上三道纤细锋锐的白光如脱弦的利箭,刺穿了那只鸟的咽喉,然后用劲一拉,整只鸟登时被扯下。

  遮天的羽翼扑簌挣动着,不死鸟被扯着撞向旁边参天古树,轰然撞断的枝条劈头盖脸的朝晏顷迟砸下来。

  晏顷迟倏地出剑,三尺青光横封斜掠,才削段了突然砸落的木枝,可碎屑还是落了他满身。

  “你生气了?”晏顷迟憬然。

  “啰嗦。”萧衍拉动灵线,不死鸟被巨力惯下,黑色的双翅在交织的线下胡乱的扑腾。

  “我不该那样对你说话。”晏顷迟话音方落,便见萧衍袖中又一道丝线掠出去,灵活如蛇,直切自己的颈部。

  猝不及防的,晏顷迟伸手握住了这条线,手心里登时流出血。

  “方才是我语气重了,我给你道歉。”他看着灵线卷动不死鸟,从庞大的身体里穿透出去,将它牢牢钉在半空中。

  凄厉的叫声响彻林间,在痉挛抽搐中,脸上无数张嘴同时发出哀嚎。

  它还想振翅逃跑,可灵线撕扯着它的躯体,它被重力拖拽着猛然朝晏顷迟砸去。

  晏顷迟沉身而避,锋利的爪子就从他的面上擦过去,那怪异丑陋的脸直接和他打了个照面,又猛地掠走了。

  黑色的羽毛簌簌抖落下,萧衍绞动灵线,不死鸟登时四分五裂,黑色的污血迎着晏顷迟的面喷洒下来,避无可避的,晏顷迟被淋了满身。

  “好嘛。弄脏了晏长老的衣裳,真是抱歉。”萧衍收回线,冷冷嘲讽道。

  那浮着人脸的怪物轰然摔落在晏顷迟面前,羽翼还在乱抖。

  晏顷迟半晌无语,他手心里还紧握着萧衍的那根灵线,血沿着线一滴滴留下,腐烂的味道包裹住他。

  “你弄脏我的线了。”萧衍面不改色的说道,“松手。”

  “……”晏顷迟不说话也不松手,他忽然发力,扯动灵线,纤细的线登时在拉动下绷紧,萧衍始料未及,身形猛地朝前踉跄。

  他闪躲不能,眼见要摔,电光石火之间,一只素白的手腕伸出,接住了他的身子,顺势把他揽进怀里。

  萧衍的脸就势贴上了晏顷迟的衣襟,那腐烂里混杂着腥臭的味道瞬间包拢住他。

  “不必道歉,”晏顷迟握住他的腰,义正辞严的说道,“毕竟也弄脏了萧阁主的衣、裙。”

  ——*****——

  两个伙计颤巍巍的扒在门缝上,叠罗汉似的,两双眼睛直勾勾的透过仄狭的缝隙朝外看。

  然后他们看了半晌,也没看见外面的有什么动静。

  “外头怎么这么黑呐?”上面的伙计不自禁向前了一步,静谧的夜里没有丝毫的光,整座城都像是被黑夜笼罩住了。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下面的人问道。

  上面的伙计皱鼻,深深一嗅,果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腥臭,他朝前凑了凑,感觉这味道就是从门缝漫溢进来的。

  然而不等他再沿着门缝细看,一只黑黢黢的眼睛直接对上了他的眼,近到能闻见腥膻味。伙计登时不敢再动,盯着这墨色的瞳仁,呼吸越来越慢……

  紧接着,门砰地一声巨响,竟是直接被巨力从外踹开了。

  两个伙计毫无防备的被门板震到,滚身在地,哎呦呦的叫唤起来。

  然而还不等他们再爬起身,一只脚已经踩到了其中一人的心口上。从伙计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罗纱的裙摆在风间荡起,那裙摆似是被人撕开的,侧面分叉到了大腿根,伙计只是稍稍一抬眼,便能见到被扯烂的胫衣,欲掩还展的胫衣下露着膝盖和腿。

  踩着他的人皮肤白皙,在暗里显眼,只是姿势实在不雅,还裹着股腥臭,和方才门外闻到的一模一样……

  然而就在伙计的视线顺着这片白皙朝上看的时候,另一道影子像山般压下来,落在眼前,遮蔽了他的全部视线。

  晏顷迟微俯身,一抹不易察觉的杀意从眼底掠过。

  他明明什么也没说,可伙计被笼在这浸了冰似的目光里,已经明白了其中意思——不是什么人都是他们可以看的。

  伙计吓得噤若寒蝉,赶紧闭眼,旁边伙计见此,登时也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不敢再乱看。

  “你阴魂不散的跟着我做什么?”萧衍一脚把人踢开,抬袖闻了闻渗在衣裳里的腥臭,嫌得直皱眉。

  “蹭得我一身都是,难道三长老还不满意?”

  “……”晏顷迟掩唇低咳了声,说道,“我不是有意的。”

  “是了,你不是有意的,”萧衍饶有意味的笑了,笑里满是轻蔑,“三长老这撒谎不眨眼的本事,还真是不随时移,不随境迁。”

  他说着,踹了还躺在地上的伙计两脚,冷声吩咐道:“去烧水。”

  伙计闻言匆忙爬起身,大气不敢出的跑走了,或许是受于方才晏顷迟的压迫,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敢再多看这穿着长裙的人一眼。

  萧衍抬步上楼,摇曳的烛火拖长了他的影子,延伸到晏顷迟脚下。

  晏顷迟盯着这道颀长的影子,跟在他的身后,忽然说道:“你之前问我为什么这一百多年没有去找过你。”

  萧衍的步子在他的话音里停驻,眼里漾起讥诮的意味,他侧过身,看向站在下层的晏顷迟,说道:“晏顷迟,为什么你总是这么自作多情?三长老,我拜托你,我对死人没有任何兴致,也没有吃回头草的习惯。”

  ……

  晏顷迟恍若未闻,只是抬眼看着他,目光微微汇聚了一秒。

  萧衍的发已经散了大半,蝴蝶钗子斜斜的插.在发间,摇摇欲坠,半掩的胸前,沟壑也因方才的交手,瘪下去一半,只剩下一半微微隆起,倒是脸上的妆容没有花,不过上面还残留着血迹。

  还真是……别有韵味。

  晏顷迟避开了自己的视线,似乎是想藏笑,但没稳住,偏过脸去笑了,笑里夹杂着一丝丝无奈,叹息方才怎么没在林里看清楚未交手之前的模样,实在是可惜。

  “你笑什么。”萧衍微皱眉,不明白他笑从何处来。

  “你这妆是谁给你梳的?”晏顷迟问道,“我瞧着……嗯,总不会是你自己画的。”

  “……滚。”萧衍明白了他笑里调侃的意思,背过身去,不再理睬,手倒是下意识的碰了下胸前,却碰了个空。

  他低头去看,这才发现胸前已是一高一低。

  萧衍再抬起头时眼里破天荒的有了窘意,他静默须臾,像是僵住了,又似是在思索什么。

  末几,快步上楼去了。

  晏顷迟驻足,望着他渐渐隐没在拐角里的身影,倏然收敛了笑意,微抿起唇角。

  萧衍没听见跟来的脚步声,停下步子,将将要回头,便听见晏顷迟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明日我替你梳妆,画眉举案的事还是勿要劳烦旁人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晏狗:我有洁癖的

  萧衍:抽死你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