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阮北家后,南丧又欢快地蹦了起来,下楼时围着周拙转,踢着雪花问他:“刚刚带我来的人说,小北是你的副手,什么是副手啊?”

  “你理解成助手的意思。”周拙说。

  “嗯……”

  周拙一听就知道他没懂,又说:“助手是工作的伙伴。”

  “工作的伙伴,意思是可以和你一起吗?”南丧说,“我也要做你的助手。”

  周拙嘴角动了动,像是在笑,但最后还是没说话。

  他拉开车门让南丧坐在副驾,自己坐上驾驶座以后,觉出点儿不对劲,偏头打量南丧。

  南丧晃着两条腿,眼睛里都是碎闪的星星,仿佛周拙要带他去的是最美好的世界,他笑起来,眼睛眯成月牙,说:“怎么啦?”

  “坐好……”周拙说,“腿不要乱动。”

  南丧低头看了看,并拢膝盖,双手放在上面:“嗯嗯嗯……”

  周拙俯身过去,把安全带扣上了,他靠近时,听见南丧像闻食物味道一样,在他耳垂附近小狗似的嗅了好几口。

  “……”周拙没有第一时间抗拒,反倒像是被他嗅够了才坐回去。

  也许因为南丧见过他最狼狈的模样,导致「周上将」的伪装无效,周拙没有办法对他冷漠,甚至对他格外包容。

  “干什么?”

  “你身上味道好香……”南丧说,“喜欢……”

  周拙上下牙尖轻轻挤压,转过头不再看南丧,却在设定路线,启动自动驾驶时,看见一个红色手环晃到自己眼前。

  “登登登!”

  周拙看一眼,不过是自己给他绑头发时顺手送他的那个手环。

  “是送给我的意思吗?”南丧捏了捏手环。

  “拿去玩吧。”周拙说。

  南丧霎时心花怒放,在车上左扭右扭,问周拙:“这个怎么发光啊?”

  “手放下来。”

  周拙捏着他手腕,边说:“这不是一般的红外光,不要对着别人眼睛……”

  他说完,特地为南丧定制一句,“也不要对着自己眼睛。”

  他将手环发射点往下,在金属接口上连碰了三下,发出强烈的红光,“学会了吗?”

  南丧反复操作两遍,抿唇笑着:“学会啦……”

  “嗯……”

  南丧转着手环,又说一句:“谢谢你……”

  一直到被周拙解开安全带,南丧才停止摆弄手环。

  他跳下车,站在高耸入云的红色建筑物前,仰头看了许久,问:“这是哪里啊?”

  “列塔尖……”周拙说,“走吧……”

  原本白雪与红楼该是格外映衬的。如今却只见庄严肃穆,南丧亦步亦趋地跟着,发觉周围静得可怕,连风拂疏叶的声音都稀少。

  他们绕了一圈,从后门进去,周拙又带他七拐八拐,找到一处电梯门,按了「下」键后让他跟进来。

  南丧还以为他们会往上走,没想到一层一层下去,电梯最后在-9停住。

  他悄悄扬眉看周拙,总觉得周拙很紧绷,不如在车上那么开心了。

  “过来……”周拙说。

  南丧哦了两声,看见周拙站在入口处,三秒以后厚重的金属色大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雪白的房间,是一个研究室。

  南丧轻轻呼吸,莫名心跳很快,研究室里的气味不太自然,仿佛冷肃的消毒水气味中,夹杂着挥散不去的火焰烟尘。

  门口穿着白大褂的人见到周拙出现,低低点了点头,并没有当时在停机坪时的大阵仗。

  南丧越往里走,越呼吸困难,他攥住了周拙的衣角,怯懦地问:“我们来这里干什么啊?”

  “做个检查。”周拙说,“我在你的腺体里闻到了我的信息素。所以想让你做个简单的检查,如果你不想做,现在和我说……”

  南丧脑内一片空白,逐渐听不见周拙的话,迷茫之中又徒生出一些无法描述的紧张和扭曲恐惧。

  周拙的步伐停了两秒,没有听见答复,便带着南丧进入了里面的房间。

  身穿白大褂的青年摘下护目镜,目光停留在二人身上:“来了……”

  “嗯……”

  青年拔了一下橡胶手套,对周拙说:“夏博士带队去南方了。”

  “我知道……”周拙将南丧的手从衣角处拿下来,在他后背推了推:“别怕……”

  南丧被迫往前挪了一些,和周拙并排。

  “就是他吗?”青年没有过度打量南丧,重新戴上护目镜,调整了口罩束带,说,“到里间躺下吧。”

  南丧急促地呼吸着,手不自觉按在自己的心脏上,双目失焦的同时,大脑输入了周拙的声音——

  “不用担心,只是检查一下你的腺体,会有一点电流刺痛感。但不会对你本人造成任何副作用与影响。”

  麻木地躺在床上时,南丧再次听见手腕被扣住的「咔哒」声,他好像来到了理智消失的边缘,在某个瞬间毫无征兆地崩溃。

  他一脚踢开了手术床边的青年,上半边身体疯狂地挣扎,大声尖叫以后喊着:“放开我!放开我!走开!你们都走开!”

  整张手术床都在剧烈晃动,南丧挣脱医用卡扣,被阮北梳好的辫子甩过玻璃器皿,发出一阵破碎的动静。

  他将周身所有仪器掀翻,电线迸射出金色火星,残影中,周拙一步到他身边,想握住他的肩膀,却被南丧在手背上咬了一口,霎时鲜血直流。

  “上将!”青年捂着肋骨爬起来,“我马上给他注射镇定剂!”

  周拙拦住他上半身,制止道:“不需要……”

  他捏住南丧下颌让他松嘴,随后箍住南丧的双臂,说:“南丧,冷静一点!”

  南丧的力量比他想象中大太多,周拙不得不一边抱着他一边和他推搡着到墙角,防止他将研究室给拆了。

  “南丧,检查停止了!”周拙按着他的肩膀,“不做检查了,听见了吗?!”

  南丧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在他怀里安静下来,周拙等了五秒,尝试放开双手,低声道:“抱歉……”

  角落的阴影里,南丧原本整洁光滑的金发形同枯草,乱七八糟地飘散着,如同经受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凌虐。

  “上将……”

  “你先出去,一会儿再来收拾。”周拙说,“关上门……”

  青年顿了顿,还是听从指令离开。

  手术室内只剩下周拙和南丧二人,周拙拨开南丧的长发,看见他惨白脸颊上淌下的几段泪痕,双眼空洞地半睁着,周拙喉结滚了滚,问:“没事了吗?”

  他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南丧开口说话,再次解释道:“我在你的腺体里,闻到了我的信息素……”

  “为什么……”南丧小声道,“不要……”

  周拙松开握紧的双拳,血液从被南丧咬开的伤口里流出,慢慢顺着指尖滴落下来,他说:“好……”

  依然是周拙送南丧离开的,到地面上时,阮北已经在车旁边待命了。

  他换了工作用的苍青色军装,见到周拙立刻行了军礼,打开副驾驶让南丧上车。

  “上将,您的手……”阮北面露惊讶,周拙手背上深可见骨的咬痕,狰狞可怖,不敢想象下嘴的人是有多恨周拙才能把他咬成这幅模样,“是不是魔方里有人对您——”

  “不是……”周拙说,“你先送他回家吧。”

  出门时还是阳光灿烂,这会儿就跟丢了魂儿似的,阮北越看南丧越不对劲,还是放心不下:“如果魔方研究所里有人对您图谋不轨,我们不能就这样善罢甘休,这样的刺杀不是一次两次了……”

  “没有人图谋不轨……”周拙瞥了南丧背影一眼,“他咬的……”

  阮北:“啊?”

  他张了张唇,“南丧咬的?怎么会呢,他不是……”

  “送他回去。”周拙最后往那车窗望过去,“这两天好好照顾他。”

  “那您——”

  周拙打断阮北的话:“去吧……”

  他们在列塔尖分开。

  周拙不知去向,南丧形同痴傻,坐在副驾驶一动不动的发呆。

  阮北几次找了话头想和南丧交流,都只得到了空气沉默的回应,只好将他送回了自己家中。

  而后半个月,周拙都没出现在南丧面前。

  南丧早在第二天就恢复了活力,仿佛昨日的不愉快只是一场梦,阮北小心翼翼地问他,南丧好像只是有点怕周拙。

  但没有表现出沮丧或者任何恨意,更不记得自己把周拙咬得满手是血。

  阮北对此存疑,可南丧不似作伪,他又只能旁敲侧击地试探周拙,被周拙冷眼瞪了几秒,然后收拾自己滚出了办公室。

  而南丧在这些日子里可就欢快多了,他跟着阮北安排的士兵,把望城逛了个遍,都快忘了周拙这号人物。

  望城实施划环分区管辖,以列塔尖为中心,划分三环,三环外用高密度金属材料堆砌了一层高达三百米的光电屏障,与无尽领域相隔绝。

  此外,城内又分为东西南北四区,由四位中将白墨乾、姚博琦、祝庭、谷汉承镇守管理。

  列塔尖作为政治权利中心,地下九层为研究所「魔方」,周拙带南丧去的就是最底层的第九研究所。

  阮北家位置不错,在一二环区交界处,南丧日日下楼晃荡都觉得热闹,恰巧在维阙时卖了周拙的护目镜,存折里还有一小笔钱,够他馋嘴时买一小点零食,心动时买一两件衣服。

  带他游玩的士兵叫季凡湫,是个Alpha。

  初见时对南丧不大热切,一周后又变得时时殷勤,教会他很多很多新的知识。

  南丧的学习速度快到惊人,几乎是这短短半个月,他已经能够完美融入望城的生活。

  可最近不知怎么了,季凡湫结巴得很,说话总是吞吞吐吐的。

  今天南丧在集市上买了个羊毛毡做的小狗,只有中指高,全身白白的,脸颊上打着粉色的腮红,嘴唇是一个小小的「V」,看上去蠢萌蠢萌的。

  南丧一直将它放在口袋里摸着,到阮北家楼下要和季凡湫分手时,想了想还是说:“你等我一下。”

  季凡湫喉结滚了滚,回头看他,耳朵红红的,问:“怎,怎么?”

  “这个送给你。”南丧从口袋里把小狗拿出来,说,“昨天不小心把你的袖扣拽下来了,本来想买一个给你。但是小北说那个是买不到的,所以这个赔给你吧,好吗?”

  季凡湫像棵白杨般挺拔,捏着拳头张了张唇,最后伸手过去,要摸到小狗时,突然抬起行了军礼:“上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