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师尊火急火燎地闯进了隔壁屋子。

  “怀川!”

  屋内的两人动作一顿,齐齐扭头看向他。

  沈师尊看清楚屋子里的情况之后,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只见自家的宝贝徒弟衣衫不整,面带怒容,揪着杜若的衣襟似乎准备揍他;杜若怂兮兮地缩着脖子,一副理亏的模样,也不敢下重手把人推开。

  “你们、你们……”

  “师尊?”洛怀川有些意外,一松手放开杜若,若无其事地把衣服整了整,“伤势恢复得可好?”

  沈修远没理会他的招呼,非常护犊子地把自家徒弟往身后一揽,瞪着杜若,气势汹汹道:“你对怀川做了什么?”

  杜若:“???”

  他无助地左右看看,瞧见后面跟着进来的凌却尘,赶紧扑过去躲在后面,辩解道:“冤枉啊!我只是想着时间到了,封印需要重新加固,谁知道他睡相这么差,衣服都睡掉了……”

  洛怀川冷冷地一抬眼皮,看向他:“我睡相差?谁让你不叫醒我就直接掀被子的?”

  杜若委屈:“我这不是想让你多睡会儿。”

  “滚!”

  杜若不敢吱声,迅速地滚了。

  沈师尊迷茫地看看大徒弟,又瞅瞅小徒弟,欲言又止。

  凌却尘迟疑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也不应该在这里,于是贴心地消失了:“我去让厨房准备早饭。”

  转眼屋里只剩了师徒二人。

  沈修远兀自琢磨了些许工夫,后知后觉地发现事实似乎不是自己看到的那样,有点尴尬地摸摸鼻子,找来外衣给自家徒弟披上,顾左右而言他:“那个……封印加固过了吗?”

  “嗯。”

  沈师尊忽然没词儿了,磨磨蹭蹭了半天,憋出一句:“乖徒,你要是受委屈了,一定要跟为师说。”

  洛怀川是被吵醒的,浑身都有些犯懒,在桌边坐下来,支着脑袋,方才的怒意倏忽不见了,懒洋洋地笑起来:“没有,师尊不必忧心。”

  “可是你刚才不高兴了。”沈师尊还是有点担心。

  “……”洛怀川垂眸,拨弄了一下桌子上的茶杯盖子,思忖着要怎么才能跟自家笨蛋师尊说明白。

  “乖徒?”

  “师尊多虑了,其实……他也没有那么招人厌。”洛怀川垂下长羽似的睫毛,微微翕动,耳朵尖不知为何有点发红,语气依然淡淡的,“不过之后如何,还要看他自己的本事。”

  “哦、哦哦,那就好。”沈师尊没太听明白后半句,不过前半句听懂了,心宽了一半,顿时高兴起来,拽着徒弟问道,“早饭想吃什么?为师陪你一块儿吃。”

  “燕皮虾仁馄饨。”

  “那为师也要……”

  忽然门被“笃笃”敲响,杜若探进头来,道:“我刚想来告诉你们,这家客栈的馄饨卖完了。不过没事,我去外面瞧瞧还有没有卖。”

  沈修远十分善解人意:“不用这么费心……哎!”

  洛怀川在桌子底下悄悄捏了一下师尊的手,抬头,轻轻扫了一眼杜若:“现在这个点,外面大多都收摊了,多半是没有的。你要是空着手回来,浪费时间不说,师尊还饿着呢。”

  杜若觉得十分有道理,想了想道:“厨房里还有剩下的饺子皮,我去剁馅给你包,你……你们先吃点别的垫垫肚子啊。”

  说罢一溜烟消失了。

  沈师尊目瞪口呆。

  他忽然品出一点不对来,好像被啃的不是自家白菜。

  没等他细想,凌却尘端着两碗葱油细面回来了。

  “店里没别的了,凑活吃碗面吧。”凌却尘把面放在桌上,“杜若说下午他要先回白凤道,让我们迟些时日再回去,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出来露个脸就行,以后也不必躲躲藏藏了。他刚匆匆忙忙下楼去,这又是怎么了?”

  洛怀川取过筷子,慢条斯理地吃了一溜面,道:“没怎么,给我包馄饨去了。”

  凌却尘:“……?”

  可是那种烧柴火的朴素灶台子,白凤道根本没有啊,杜若怕是生下来就没见过。

  没多久,厨房传来一声惊天巨响,炸了。

  区区灶台爆炸伤不到化神期修士,但炸个灰头土脸还是难免的。洛怀川闻声下楼,嫌弃地抽了条手帕给他,让他擦擦脸。

  杜若一扫沮丧,欢天喜地地擦了脸,把那条帕子收进了袖子里。

  玄明君对此深感忧虑,等两人吃完早饭,把沈修远拉到一边,小声道:“能不能管管你徒弟,让他别再欺负杜若了?”

  “呃……欺负?”沈修远迟疑道,“可是我看杜若好像、好像挺高兴的。”

  凌却尘:“……”

  也是。

  自己那少根筋的好友恐怕要被洛怀川吃得骨头渣都不剩了。

  玄明君左思右想,决定不管了的事还是少管,转而问道:“那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带你转转。”

  沈修远想了想,道:“浮山。”

  凌却尘:“……又是浮山?”

  “水云台被烧掉了。”沈修远拽了拽他的袖子,“我想去看看还能不能重新建起来。”

  “……”

  “想去看。”沈修远重复了一遍,又瘪了一下嘴,“带我去。”

  “行行。”

  -

  几日后,三人回到了水云台。

  损毁没有想象中的严重,只是山门和几堵矮墙被烧了,房屋熏黑了大半,里面都还是好的。

  沈修远熟门熟路地溜达了一圈,又翻出一本空本子,边走边往上面记着什么。

  “你在写什么?”

  “修缮要花的钱。”沈修远咬着笔杆子,“好多。等云山回来,得问问他这些年攒下了多少,不知道够不够用。”

  “不够的我贴给你。”

  沈修远道:“可是重建宗门要很多很多钱的,喏,你看。”

  凌却尘两指捏住他手里的本子,抽出来,随手塞进袖子里:“别算了,够的。”

  “哎,还我!”

  “亲一口就还你。”

  “……”

  洛怀川识趣地离开,独自漫无目的地晃悠了一圈,最后站在自己昔年的屋舍前发呆。

  一只白色的圆滚滚的山雀不知从哪扑棱扑棱飞过来,大胆地停在了他的肩膀上,蹦跶几下,啾啾两声。

  洛怀川:“……?”

  他忽然觉得这只白山雀有些眼熟,伸手一捉。

  居然轻易就捉到了。

  白山雀一点也不怕生,蜷起两只爪子,乖巧地仰躺在手心里看他,还歪了歪脑袋:“啾!”

  “……封长宁?”洛怀川反应过来,用手指戳了戳白山雀蓬松柔软的羽毛,“有事?”

  “啾啾!啾!”

  “你能不能派个会说话的玩意过来?”

  “啾啾!!”白山雀似乎不高兴了,叼起他的一根头发就往外拽。

  洛怀川吃痛,不得不跟着这只不会说话的东西跑,跑了会儿,发现了一截被挂在树枝上的布条,迎风招展。

  大概是这只山雀不小心弄掉了,又取不下来。

  这么蠢。

  他踮起脚,取下那段布条,将上面的字反复看了几遍,转身朝着沈修远所在的方向疾步而去。

  -

  沈修远正抱着本子蹲在地上,重新认真算要多少钱,听见动静,抬起头。

  “怎么跑得这么急?出什么事了?”

  洛怀川喘得说不出话来,上前把布条塞给他。

  “这是?”沈修远低头看去。

  布条上写着几个有些歪扭的字:师兄在我手里。

  沈修远:“???”

  沈修远:“这是长宁的字。等等,什么意思?师兄?哪个师兄?云山在他手里??他想做什么?是要撕票吗?!”

  凌却尘一把按住急得失了分寸的自家师尊,把人搂进怀里薅了两把,安抚道:“别急,你别急。我猜他传信过来只是想告诉你,楚云山被他救走了。”

  光天化日的,也不知收敛。

  洛怀川移开目光,点了点头。

  “……是这样吗?”沈修远冷静下来,再看一遍布条,也觉得确实如此,“那他把人藏哪了?”

  “不知道,不过无妨。”凌却尘眼里浮现出一丝戏谑,突然闪电般地出手捉住白山雀,拎起来晃了晃,故作冷酷道,“扣下这只白毛鸟,拔了毛架起来烤了,不信他不现身。”

  白山雀惊恐地蹬腿:“啾啾啾???”

  洛怀川:“要盐吗?我刚路过厨房看见还有。”

  沈师尊良心未泯:“这……不好吧?不过看起来确实很肥。”

  白山雀急得都要给他们仨磕头了,终于气得“啾”一声翻了白眼,开始装死。

  凌却尘笑起来,大发慈悲地松了手。

  白山雀立刻扑棱飞起来,心有余悸,在半空盘旋两圈,没胆子去报复沈修远和凌却尘,一个俯冲落到了洛怀川脑袋上,叼起他的头发就开始扑腾。

  “哎……你这蠢鸟,快松开!”

  “啾啾啾啾!!!”

  沈修远在一旁笑了半天,才上去帮自家徒弟解围。

  洛怀川顶着一头鸟毛,瞧着笑得开心的师尊,恼也不是笑也不是,逃也似的去池边梳洗了。

  凌却尘忽然戳了戳他,道:“阿晏,你看那边。”

  “嗯?什么?”沈修远顺着望去。

  朗朗晴空之下,大火过后的狼藉里,有一颗被拦腰砸断的桃树,上面竟有一朵桃花不合时宜地悄然绽放了。

  生机勃勃,在枝头随风轻轻颤着。

  沈修远直愣愣地盯着它,跨过地上乱七八糟的石块和木头,来到近前,俯身细看。

  一道小聚灵阵落了下来。

  沈修远回头,见凌却尘刚收回手。

  “只是一株桃树而已,你给它聚灵阵做什么?”

  “看着有缘,稍微照顾一下。”凌却尘弯起眼睛,笑道,“等明年春天,桃花开满树,水云台也就修好了。到时候把它移栽到窗边,我们可以一起赏花。”

  “你要随我住在水云台?”

  “我已经被白凤道赶出来了,不跟着你住,住在哪里?”

  “等处置完季盛,一切尘埃落定,他们肯定会让你回去的。”沈修远道,“白凤道可比水云台好多了,你要不还是回……嗯……”

  凌却尘揽住他的后颈,吻了下去。

  “师尊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他垂着眸子,瞧着两颊绯红的沈修远,唇齿辗转之间低声道,“我已经被你弄丢过一次了,你还想再把我丢掉?”

  沈修远被亲得眸光水润,气息凌乱,忽然一抬手按住他的肩膀,主动吻了回去。

  “既然入我门下,那你以后想走也走不掉了,乖徒。”

  风绕过亲密无间的两人,拂过桃花,又掠过水池,晕皱了映在水里的人影,兜兜转转,最终轻轻歇在了桃花溪谷爬满苍苔的石碑上。

  盛夏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