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感官刺激>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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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恐惧比爱更持久。

  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谢云暄都对这句话深以为然。比如关楚之所以甘愿沦为谢伯生的玩物,是因为害怕他的权势;又比如关楚之所以留下关越在身边喘气,是因为她不敢对谢伯生的儿子下手。

  是的,关越的存在从被谢伯生发现开始,便不再拥有自由。他不属于关楚,也不属于他自己。既然关楚是谢伯生的所有物,那么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小东西自然也划转到谢伯生名下。他只是从母体诞生后就被一刀两断的产出品,一项谢伯生的生物资产。

  或许关楚是这么觉得的,所以她没教关越过说过一个“不”字,也从未教过关越反抗。忽视关越,任由关越胡来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没有人站在她这边也罢。直到谢伯生会因为这件事为难她,对她说你管管你儿子。关楚才敢恢复一点母性,左右为难、受尽委屈地求关越——关越不过是一个依附于她的可怜寄生物,她却要对着越来越膨胀的寄生物放下身段求情,对他说你要听话一点。

  孩子诞生之时即拥有了母亲,但女人却并非生来就是母亲,这点可恨的时差剥夺了关越的童年。东躲西藏时,关越喊关楚姐姐,可就算是后来可以承认妈妈,他也尽量含糊其辞,若非必要,绝不开口喊那两个字。许是出于他下意识的否定态度,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关楚才取得对于这一身份的认同。

  可等到她终于成熟到可以做母亲的年纪了,谢伯生也开始对她兴致缺缺了。祸不单行,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关楚得知了自己身体里有肿瘤。虽然那时候医生告诉她,肿瘤是良性的,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一个人坏事做多了,对命数也有了概念。今后她无法再靠榨取自己来为自己和寄生虫获得庇佑了。于是在隐约看见倒计时的人生里,她忽地如梦初醒,开始承担作为母亲的责任,决定要进行谋划。

  她的孩子太天真了,不是所有人生来就有选择的。关越之于谢伯生,不过是以卵击石,飞蛾扑火。所以她为关越谋划的第一件事,是迫使他顺从,将他送进了监狱。

  因果善恶难以分辨。肿瘤果不其然恶化了,当生命注定随时间流去时,关楚也没逃脱在最后关头幡然悔悟的俗套。除了忍辱负重地安排,她还应该对自己迷途的孩子进行一些指点,有些道理她告诉关越得太晚了,比如,没教过他说“不”。

  谢云暄出狱的时候刚好是冬天,还剩半个月就要过年了。改过自新之后,和许久未见的家人团聚,就此翻篇,来年重新开始,听起来似乎是个很好的故事。关楚明白这是个教化的绝佳时机,所以他对关越说:

  你不应该反抗的。

  你就不该反抗的,小越。那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你太年轻了,还学不会忍耐,只有忍耐你才能有好日子过。我只有这样做,你才至少能留下一些钱傍身。你明白衣食无忧对一个普通人来说是多幸福吗?你一点苦都没吃过,都是我在替你吃,所以你才这样都不懂得珍惜幸福。

  你知道么,小越。就算是普通家庭的小孩,每年因为生病和意外死掉的,或者被家长丢掉的,都是很多的。而就算长大了,融入不了社会,在最底层挣扎的更是不计其数。是因为我,你才有今天的生活。但是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所以小越,虽然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但是我们有捷径可走。

  我们比那些人都要幸福。

  既然事已至此,你现在就去安安稳稳地上个高中,现在高中没毕业可不行。你以前就总爱惹事,现在又有案底,已经不讨你爸爸喜欢了呀,你要努努力,在别的方面要表现得更优秀一点,这样毕业以后你就轻松了,跟在你爸后面什么事情也不用做,就能过的很富足。

  小越,我是在为你着想,你听话。

  你的未来会很幸福的。

  那时候关楚说话的表情——谢云暄到现在还记忆深刻:脸上挂着恬淡的微笑,交叠着手,漂亮得像是画里的蒙娜丽莎,只是微笑让人毛骨悚然,不战而栗。

  她说她在为他考虑。她第一次用这种说法,那么这些考虑里是不是也有一点因为后悔而迟来的爱?或许吧。可这点稀薄的爱里更多的是谢伯生和惨淡人生施加给她的恐惧。以至于多年之后,她把这些原封不动,如接力棒似地交给了谢云暄。

  所以,恐惧比爱更持久。

  谢云暄明明知道这个道理的。

  老师的话一出口的瞬间,谢云暄身体里血液即刻沸腾点燃,怒不可遏地涌上心口,一个强烈的念头近乎要冲溃他:他想就此刻将展禹宁压倒,即使弄坏也没关系,只要能够彻彻底底地拥有他的全部。这个念头强烈到他近乎忍耐不下去,他卑劣的基因注定他拥有这份占有和破坏的天性,所以谢云暄一早就无师自通地知道用拳头代替言语。

  既然所有人都在逼他往这条路走,他又为什么非要反其道而行之?就连当时关楚和他说的时候,他都自嘲地答应说了:“行啊,那就如你的意好不好?”

  他有什么改变的必要?反正也没有什么是值得他在意的,就算是他自己也无所谓。

  谢云暄紧握着水杯直到虎口发痛。他手臂上青筋乍起,像是费了很大力气才把水杯轻轻放在桌子上,压抑着叫嚣的血液问他说:

  “你什么意思?老师。”

  分明这种观念已经根深蒂固,可不知道从那一刻起,他竟开始偷偷挑战自己付出过代价的准则,悖逆本能,偏偏舍不得这样对待老师。

  “我听不明白。”谢云暄笑了起来,即使这个笑很难看。

  “我是说我们结束这段关系吧。”展禹宁拢了拢裹着的被子,“之后就像普通师生那样相处...”

  他的话语一顿,因为谢云暄突然循着声音凑了过来。他抓住展禹宁的肩膀,不顾老师推搡的手掌,企图用全身的重量压倒老师。这样他就能亲吻堵住老师红肿的嘴唇,不再说那些他不愿意听的话。

  “啪!”

  空气中传来一声脆响,谢云暄歪着脑袋,视线晃到了地板上。面上发烧,心绞般的失落和被拒绝的难堪竟一时间让他抬不起头来。纵使他再皮糙肉厚,痛觉没丧失前,挨到打也是会有感觉的。

  他不该想得到老师的爱的,他明明知道更行之有效的方法。

  “听我说话。”展禹宁将发抖的手指合进拳头里说:“我已经让你做了你想做的事情了,你现在也应该听我说话了。”

  “我听到了啊,普通关系。”谢云暄顶着腮帮,咧着嘴角笑了一下。随后他扬手拽开展禹宁自自欺欺人将自己盖住的被子,掐着他的腿根,迫使他正视他底下正翕合吐精的肉穴,冷笑道:“可凭什么啊?”

  裸露的身体全然暴露在空气中,脖子后面的吻痕,乳头上的牙印,腰上的掐痕,这些都是刚才和他温存的痕迹。做爱的时候老师想的都是这些吗?说什么只是他想做而已?高潮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在爽吗?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还因为老师的配合而暗自开心吗?

  像傻逼一样。

  他本以为在关楚之后他不会再感受到这种欺骗感,可展禹宁凭什么将他耍的团团转?

  谢云暄掐住展禹宁的脖子,失去理智般欺身将他压在身下:“你在做梦吗?老师,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有一点说服力吗?”

  展禹宁不说话,谢云暄就情绪更加激动地抓着他,手指不自觉下了力:“到现在才和我说你要和我划清界限?凭什么?你要说是我逼你的吗?是凭你肚子上的淫纹还是和被操哭时掉的那两颗眼泪啊?”

  手指隔着被子绞住他的脖子,就像一把温顺的刀。展禹宁像是任打任骂不作挣扎,只是脱力般低声对他说:“...对不起。”

  谢云暄一愣。

  “.....以前是我的错,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了。”

  为什么要和他道歉?明明最该道歉的人都没和他道过歉。

  展禹宁算什么道德高尚的老师吗?不,他软弱、自卑、逃避、容易动摇,喜欢乱揽责任,还总是习惯性地说没关系,可他有什么错呢?最大的罪责恐怕就是心软了。这种话说出口他自己都明白有多么道德绑架。开始强迫老师和他发生关系的是自己,中间威胁老师不准抽身的也是自己。展禹宁能不知道这些,可他现在却不愿意为自己辩白一句,因为是非对错不重要,他要结束。

  可老师不是第一次起这种念头了,他像往常一样就好了,为什么会这么惊慌失措?

  目光突然扫到老师憋红的脸上,谢云暄血液急速冷却,立刻放开手。展禹宁咳嗽连连,洇湿的眼眶闪着生理性的泪水。而他像咬了人又后悔的小狗,急得夹着尾巴一圈又一圈地打转,却做什么都无法摆脱那份不得其法的焦躁。

  他做不到高高在上地操控老师的反应了。现在展禹宁对他提离开,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威胁了。

  “你不是说我和你很像,不是说你要同情我吗?”谢云暄恢复到平时一贯示弱伏小的状态,只是脊背紧绷得厉害。他轻轻埋在展禹宁的肩头问他:“为什么现在说要抽身走了?”

  “老师你知道你有的时候真的让人很郁闷吧。一会说不要,一会又说讨厌,喜欢的时候也不说,总要人猜来猜去的,特别难伺候...你告诉我为什么,要突然说这种话。”谢云暄神色闪烁,才把那句酸溜溜的话吐出来:

  “...是你不要我了吗?”

  展禹宁怔愣地看着他,打转的泪水骤然夺眶而出。

  他想起当年纪少慈也是这样,忍着眼泪问他:“你不能这样,把我变成一个同性恋,又说不要我。”

  展禹宁真该怀疑,谢云暄是不是拿放大镜窥探过他的过去,才总会说出这些让他心软的话?

  可是如果可以,谁又想当个坏人。而就是因为他这么想,才总是逃避责任,寄希望于谢云暄先离开,结果拖到现在,不过是延后了处刑时间。

  展禹宁躲开他说:“你不要这么说话...什么要不要的,我们也不是那种关系。”

  “是你让我跟你走的。”

  “那是因为...”

  谢云暄打断他:“不是吗?”

  是,他没说错,所以才想狡辩。

  展禹宁看向谢云暄,其实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但那双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要低沉。谢云暄在伪装这一点相当了不起,明明也没有多在意他,就可以表现出一副非常在意的样子。

  “那你让我怎么办?我是老师啊...”展禹宁声音轻得像是要飘起来:“如果被发现了,你要让我一辈子都被钉在耻辱柱上吗?我已经这样了,你能不能不要让我看起来更可笑了?”

  抓到一点并非出于己因的理由,谢云暄像是看到机会般揪住他问:

  “谁威胁你了?”

  “...”

  谢云暄焦急地逼问道:“说话,老师。”

  “...我去帮蒯鹏飞补课的那天,你把我抱了回去。”展禹宁想起看到的照片,苦笑了一下说:“过程都被监控拍到了,他拿着监控,向校长举报我了。”

  “...不可能。”谢云暄下意识地否定。

  蒯鹏飞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向物业索要监控录像,更别提华艳的事情还握在他手上。但疑问只存在了一瞬间,谢云暄联系到白天的种种事端,立马将所有的前因后果串联到一起——吴正硕和谢昀晞。

  如果是这两个疯子从中作梗,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老师是被他牵扯进来的。

  “没什么不可能的...”展禹宁笑容里写着正确答案,说明他早就想到这一步。纵使谢云暄喊他老师,却也从没把他当作老师。但展禹宁却依旧履行名义上的职责,像老师一般循循善诱道:“没有人能预先安排控制一切,但是谢云暄,真的不能再错下去了...就这样到此为止吧。”

  谢云暄心跳空了一拍,摇摇头说:“不,老师,你听我说,校长只是想敲打你,他不可能将这件事漏出去的...”

  “你给我最后留一点尊严吧。”展禹宁像是在乞求他,话语无助得像自言自语的呢喃:

  “我是老师啊...”

  展禹宁在意的不是这件事到底会传播到什么程度,单凭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就足够让他崩溃。谢云暄曾夸下海口说他能解决一切,现在这个谎言被彻底看穿,他家徒四壁,一无所有。所以撒泼耍赖也不行了,这些都留不住他。

  他再一次被毫不留情地抛弃了,因为对方想自保。

  只是一瞬间,拼命压抑的本能就要死而复生。谢云暄想现在就想掐住他,告诉他既然如此不如就辞职,就像他们之前说的,他把老师关起来,可以用尽一切折磨的手段直到老师放弃这个念头。可如果他依旧用这种方式,展禹宁和之前的自己又有什么区别。他如果是因为恐惧留在自己身边,和谢伯生之于关楚有什么区别。

  他们是同类人。

  “你为什么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老师。”谢云暄嘴唇翕动:“我说过,如果你不想做师生,那我们就不做师生——”

  相似的对话犹在耳旁,仿佛情景重现,展禹宁神色一僵,然而谢云暄却说:

  “如果你这么在意这些职业意识和伦理道德,那就让我退学吧。”

  咔嚓一声,那些过往的情景如玻璃般统统碎去。他们之间有什么不一样了。

  “你说什么胡话?”展禹宁一时间有点慌不择路,声音都走了调:“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觉得我可能让你为我自断前程?”

  “我不在乎。”谢云暄扬声盖过他:“我从一开始就说了,那些对我来说都无所谓,老师。无论是被抹黑还是别的,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你知道的,我真正在意的到底是什么。”

  展禹宁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第一次感觉他好像才真正接触到关越,一个被世界放逐也放逐自己的人。

  “一个强奸犯装什么好学生呢?”谢云暄说:“你不觉得我继续上学只是一个笑话吗?我怎么还可能拥有正常的人生?”

  最初的心情到底是什么样的,他也有点记不清了。从监狱大门出来的一刻有一种斩断前缘的轻松,接踵而来的是一无所知的迷茫。他对这个世界的印象还停留在高中未完成的开学典礼,他要做什么,他能够做什么,是不是应该听关楚的话随便放纵自己?他确实度过了这样一段时间,那笔钱就像不能开的头,一旦花了,他们总会有办法全让他吐出来,或者在将来随便编一个金融诈骗的名义再把他关进去。而为了不虚这个名头,他越陷越深,越套越牢。

  他去上学像是赌气——既然都想将他变成这样,那他不如顺势而为好了。直到入学才知道,他只是在羡慕自己本应该能有的高中生活。那段他在监狱中度过的,对大部分人来说稀松平常的人生,随意抱怨的日常压力的时光。

  可万事但凡发生就会有过痕迹,即使假装那些不存在,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细节提示你已经不同了,他早知道自己融入不进去。所以这项渴望也早已经磨灭殆尽。

  “你说的对,老师,我没办法控制一切,甚至没有办法让自己脱离控制。”谢云暄说:“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是老师和他说他会有自己的活法的。

  但那到底是什么。

  他进少管所时就一无所有,连关楚都把他当成筹码,出来后像个异类被放进学校,他却要装作合群。那些只比他小几岁的孩子仿佛和自己有鸿沟,拥有幸福的人生烦恼。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透过比较他明白了一点,:没有什么是自己能够掌控的。

  在该接受疼爱的时候对亲近的人提心吊胆,在努力经营的人际关系的年纪从朋友身边剥离出去,在用心拼搏未来的阶段提前抹黑前程,关越从一开始就学不会信任,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他就像一只空气球,无数茫然一股脑地打了进去。于是他轻飘飘地浮在天上,直到很久他才慢慢地生出一个愿望:他要一个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就是他的活法,依靠对爱的赚取。

  谢云暄眼底有不自知的撼动,像一场深陷的漩涡,看着展禹宁翻涌又吞噬。他企图从老师冰凉的身体上获得一点温度:

  “…你是我唯一的愿望。”

  他的心里有股奇异的感觉,谢云暄所言非虚,但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所谓的真心,还都只是他用来套住展禹宁的工具。或许打从谢家将他当作工具使用后,或者是十几轮电击治疗之后,谢云暄的感情就死了。他也习惯性地实时衡量,将自己放在交易台上,无论是他本身亦或是其他,只要有用,他就会拿来交易。

  “我只有你了,老师。”他紧紧抱住展禹宁,一时间眼眶里竟然有些发热:

  “老师,我爱你。”

  爱是真心也是谎言,是空无一物的虚无和假装熟练的使用。因为他从未准确体会过这个字的份量,所以展禹宁想听多少遍,他都能够说出来,只要这样能骗到老师。但此时他竟第一次对这个字有了实感,那些充盈于胸腔的感情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谢云暄从未这么清晰地感到自己活着:

  “我...爱你。”

  爱是...给出你没有的东西。

  所以关楚真的没有爱过他,一点点都没有。谢云暄终于落下泪来,他用力贴向展禹宁:“我爱你,老师。就当我是你最不听话,最冥顽不灵的学生,可你不要放弃我好不好,老师。”

  “你说我会有自己的活法,你教教我吧。”

  他将这几个字反复诵读,念到嘴里干涸发苦,将此作为便捷的咒语不断折磨着展禹宁。展禹宁感受着肩上一片湿润,失了声,出了神,发了疯,被逼上了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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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章和39章部分句子化用自史铁生《我与地坛》,得到了很多灵感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