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光 ◇
◎他的承诺◎
加长车平稳行驶在连城夜幕下, 路两旁灯光飞速褪去,昏黄光线明灭,照亮丁玉的脸。
车内光线昏暗, 即便是保镖将车窗可见度调整为透明, 但依旧看不清坐在后排李家二少的神情。
保镖们不敢出声, 他们猜不到酒吧里面发生的事情,只看见二少一声不吭抱住丁玉先生上车。
青年下半身被毯子盖住,只露出不堪一握的脚踝、脚底还有高台上细碎闪粉,旁人看来丁玉像是偷去酒会, 半道又被人送回的小可怜。
距离到家还有段时间,李墨安始终保持沉默,视线从窗外落在怀中青年侧脸,手指落在微微起伏的胸膛,感受那处来自于生命的跳动。
只有这个时候, 他才敢确定丁玉就是他的。
不同于高台上夺去所有人目光的妖精, 青年安静睡着的模样让李墨安联想到油画中的天使,甚至是从黑暗中救赎他的火种。
就算自己将所有善意谎言用在同一人身上,可谎言终究是谎言, 丁玉心甘情愿陪伴的是安墨而不是李墨安。
现在可由不得李墨安想这么多, 他手指始终抵在那处跳动, 如果他跟丁玉无缘,那为什么在大千世界里只有他能听到丁玉心声?
自幼生长的环境让他是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能听到旁人心思刷新了他十八年来的世界观。
世间皆有因缘,李墨安猜测这种奇异功能必然能带来反噬,可至于后果如何, 他现在也没有找到。
大概是睡得并不舒服, 青年原本勾住李墨安的手臂下移落在他腰间与腹部, 像是抱住大号的安抚娃娃般,丁玉脸蛋在人胸膛轻蹭,微微动动嘴角陷入更深梦乡。
“你别伤害他。”
女生站在酒吧前门,暗红色光线在她嘴角明灭,扎起的卷发盘在她脑后,不说话的模样像极了丁母:“他什么都没有了,他就剩你陪着他。”
李墨安没接话。
“你是他唯一接纳的陌生人,”手中烟蒂的灰尘尽数抖落在地,熟练动作没有重复上百次出不来,汤亚懒得在这个深夜伪装乖乖女,呼出的烟雾模糊了她本就朦胧的视线,“如果你能永远陪着他......”
剩下的话语淹没在酒吧突然爆发的欢呼声,离开前汤亚深深看了眼站在空荡荡街道边的少年,不知何时他眉眼已经褪去初见时的青涩与稚嫩,在夜幕笼罩下像盛开在暗夜高不可侵的丁香花。
汤亚知道,他不是。
但如果能让他护住丁玉一辈子,就算李墨安能隐藏住不为人知的一面,她当年这么多年的冒牌骑士,也应该不负女王的祈求,将小王子交给真正的骑士手中。
可惜她还年轻,不知道认为骑士的家伙实则是能毁灭天地的恶龙。
车辆悄无声息地驶入小区,在抱丁玉下车时,李墨安对上青年幽深的黑亮眼睛。
“醒了?”
青年眼睛一眨不眨,似乎在辨认抱住他的人是谁,但多日滴酒未沾的身子受不住高浓度的冰酒,丁玉似乎闻到熟悉的冷木香低头,嘀嘀咕咕去找李墨安的脖子。
他喝醉酒不会过于闹腾,但今天却也安静得出奇。
开门上楼,李墨安却没有将人带去卧室,抱着青年推开了浴室的门。离开前他特意放了一浴缸的热水,现在温度正好合适。
“哥哥,来。”
浴室空气中的湿润似乎能浸透了人的五脏六腑,水面上还放了几只丁玉喜欢的小鸭子,白炽灯落在青年容颜上空,照得他面容更加显得清纯。
只是显得而已。
温水没过他的胸膛,生怕丁玉不老实下滑身子,李墨安迫不得已弄湿新换上的衣服,整个人差点也进到了浴缸里。
给酒鬼洗澡并不是轻松的事情,跟何况青年还一个劲儿的往后躲。
“别怕。”
劝慰毫无作用,反将青年逼到角落,防止他身子下滑,李墨安手腕卡在他臂弯。
“哥哥才像洋娃娃。”
听到这句,面前青年原本垂落的睫毛轻颤,瞳孔注视着李墨安,似乎正在思考洋娃娃的含义。
十八年来都没受过这种刺激,李墨安抬手将通风扇开到最大,才将脑海里念头抽出去。
不止一次懊悔为什么今天不是成年,为了熬过仅剩的十几天,他除最后一步剩下能缓解的动作都做过了。
从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面,李墨安强迫自己别开视线,伸手按压下沐浴乳在手心搓揉。
“来。”
不喜欢青年浑身都是酒气,他将泡沫打好后示意丁玉坐到眼前。
面前人皮肤本来就白,喝醉后,白炽灯光下会泛起令人怜爱的粉。
浴球顺着手臂下滑,将人浑身酒气洗去。
“不要躲着我,哥哥。”
酒精侵占下大脑处于宕机状态,明明知道对方不会给他回应,李墨安依旧固执重复着。
水面飘动,泡沫随波逐流,光线晃动,宛若人的呼吸。
无法克制心中奔腾,李墨安试探。
感受跳动,他气息一乱再乱,低头抵住青年肩膀。
水温逐渐升高,即便反应迟钝的丁玉,伸出手臂搭在浴缸边,汲取空气中的凉意。
“除了我,哥哥不许其他人碰这里,”他声音暗哑,在雾气氤氲的浴室变得湿腻不堪,“不然我会生气。”
就算知道醉鬼压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可李墨安还是缓缓移动手指按压沐浴乳的泵头,任由根本用不完的沐浴露挤满手心。
他抬手打量手心多余的泡沫,拧开水龙头尽数冲去。
“看,哥哥乱动多出来的东西。”尽管他语气满是抱怨,但还是将青年从浴缸里拉出来,推到淋浴下冲洗干净后用浴袍包裹。
被水汽氤氲开了面色,丁玉脸色不再是先前苍白,连带着肩膀都白里透粉,如那副名为《春光》的油画一样。
只不过旁人能窥见的春光只有一汪春水,李墨安是将他整个春天拥抱在怀中。
卧室灯光昏暗,唯有一盏呼吸灯放在床头柜。
暖黄灯光落在丁玉漆黑发梢,李墨安抬手将他湿漉漉地头发擦干,再看它们如莲花般散落在自己枕头上。
“哥哥,想不想听童话故事?”
童话书放在楼下,但李墨安想讲的故事并不存在于上面。李墨安匆匆冲凉后躺在丁玉身边,手臂揽住青年被夏凉被遮住的肩膀。
不管人是不是想听,盯住丁玉微眯双眼时垂落的眼睫毛开口。
“从前,有个家业很大的家族,他们有无数旁系,可只有两个正统出身的后代。”
这个开头实在不像童话,丁玉睫毛抖抖,努力辨别这里面与童话存在的关系。
“族长觉得大儿子的稳重性子更适合带领家族,但族里所有人都觉得小儿子的天赋能将家族推到全新高度。
族长希望心爱亡妻留下的孩子终成大业,随意寻了个理由将小儿子送出国,美其名曰让他接受历练,实则寻他差错剥夺他继承之位。”
少年声音依旧轻柔,听不出里面蕴含的情绪,就算是清醒下的丁玉或许还弄不懂里面存在的弯弯道道,更何况他被酒精麻痹了脑子。
“可惜大儿子只会循规蹈矩,甚至不敢冒险激进。虽然能保百年家业,但也只能止步于此。 小儿子本就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但奈不住大儿子的苦苦哀求,只能暗中帮他解决一些关键性的问题——”
本以为没听进去的丁玉突然开口:“小儿子不开心。”
李墨安愣住。
像是坚定心中所想,丁玉再次重复:“小儿子对这些感兴趣。”
他的声音在深夜虽轻,但却如深冬结束后第一声春雷,震得人几欲快要魂飞魄散。
还想等青年接下来的话,可对方却主动伸手握住他胳膊:“后来呢?”
“后、后来小儿子也便催眠自己,他对那权利不感兴趣,只想成为被人记住的绘画大家。”李墨安声音沙哑,手指紧紧攥起丁玉身上的睡袍,力度大到让青年不由得回头看看背后有什么东西。
丁玉没说话,头歪在少年手臂上打着哈欠,眼角都因为困倦泛起了泪光。
“日复一日的催眠之下,他发现自己似乎真的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了......”
这句话轻的不能再轻,就连李墨安都不知道他在说这句话时的心情,面庞落下了只温热的手,他低头对上丁玉困得有些涣散的目光。
“不可能,”他听到丁玉说着,“没有男人能拒绝权力掌握在手中的滋味,不要将旁人的狗屁期待放在你身上。”
喝醉了的丁玉连爆粗口都透出一股软绵绵的气息,右手指尖落下重新缩回怀里:“不要一边说不感兴趣,一边又将所有事情处理到堪称完美,连我都看不起我的小儿子。”
莫名其妙比丁玉低了一个辈分,李墨安也不恼,额头抵住丁玉的额头。
“哥哥,我可能要离开你一段时间。”
气音之下,青年呼吸愈发沉稳,他垂落在耳边的碎发被人别起。
“等我回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