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闲闲叫了两声何处的名字,没人应答,他又围着地下室来回转了一圈,除了四个墙角镇着的四方神兽石像之外,其他也没发现什么。

  就在他转悠的时候,楼上轰隆一声,声响巨大,镇下来大片灰尘,大有震塌这一栋楼的阵势。他一个激灵,直觉不对劲,转身找到楼梯间后,直接往上面跑。

  没想到,陆闲闲半路上却被三只煞鬼拦住。

  煞鬼浑身漆黑,一只身材魁梧,披挂暗灰色的腹甲,手执长枪,却没有头,一只半人半马,红色暗纹布满矫健的上半身,还有一只身材细瘦,五指比人的半个小臂还要长,没有双脚,悬于空中。

  三只煞鬼的右肩分别写着:念,相,住。

  “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顾老居然取了佛丝授予诸鬼。”

  陆闲闲看着杀气腾腾的三鬼,有些心塞。这一关,他怕是不好过。

  ——

  何初和山阴也感觉到了这轰隆一声,他们离那地方更近,所以听到的更清楚。

  何初趁山阴怔愣的一瞬,长刀一挑,把他逼到墙角。山阴敏锐的躲开,照着他的腰腹一踹,两人勉强分开。

  “顾老肯定放出了无念无相无住,那三只鬼身有佛丝,他们的目标是陆闲闲,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何初眉梢一挑,收了长刀立在身后,“不用试探我,山阴,你向来知道我不会心软。”

  “何初!”山阴眼尾发红,更添艳丽,“你杀了花楼里的那些人,是因为他们罪孽深重,你当初不肯帮我,是因为你不愿改了我既定的命数,我不值得你去对抗天命。那现在呢,你就为了天道,要对你的师兄冷眼旁观,甚至痛下杀手?何初,你还有人心吗!”

  何初将长刀拖在身后,垂着头,将眼睛隐在阴影中,他缓慢的一步一步朝他走来,“山阴,情谊对我来说,向来是可以随时抛弃的首选。天道之重,难道不比我和陆闲闲的情谊重吗?”

  长刀一挥,锵的一声,擦出一串火星。何初丝毫没有手软。

  山阴咬紧后槽牙,就这样打下去,他绝对会被何初绞杀。何初这个人太毒,连陆闲闲都肯放弃,他突然感觉到了一阵悲哀。

  心中的怨气越积越多,所有怨恨都堆到了何初头上,他迫切的想要杀了何初,这股决心,就算灵魂深处的五毒心都感受到了,叫嚣着想要撕碎何初。

  山阴红着眼睛,提着一口气驭鬼逃离这个房间。何初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山阴慌不择路之间撞开了一扇门,门开之后居然是一个藏宝室,三面墙安满了置物格,打眼一看大概有上百个,每个格子大小不过一个平方,用红布包裹,里面放满了各式各样的罗汉像。

  所有雕像看不出什么材质,纯黑色的,唯独眼睛是用红颜料点的,雕刻的十分逼真。

  山阴一进门就浑身汗毛乍起,背后升起一层冷汗,仿佛被数百双眼睛盯着,纵使他精通驭鬼术,此时也毛骨悚然。他刚往后撤了一步,就被黑色丝线缠住了脚踝。

  他不敢乱动,轻轻驭鬼撞在门上,发出咚的一声。这地方,绝对能帮他削弱何初的实力。门外一直追着他的何初瞬间听见动静,毫不犹豫开门进屋。

  原本还担心何初那么小心谨慎的性子,不会随便进来,没想到这么简单就把人引了进来,山阴心里复杂。

  他的脚踝上缠了太多丝线,有些勒的太紧已经割破了皮肤,黑色的毒流进血液,让他有些无力。

  “呦,这是怎么着,让我来直接收尸?”

  何初用刀砍断了缠上来的丝线,饶有兴致的站在山阴面前。

  “你以为你能出去?”

  何初仔细看了看房间,“千尊忏摩佛?十三人团好大的手笔啊。”

  他一进来,佛像自动转动身体,眼睛看向他,喜怒哀惧不同神态的雕像齐齐盯着他。何初吹了声口哨,“合着是冲我来的。”

  钟声一敲,若有似无的梵音响起,无意义的诵经声听的人头疼。山阴痛苦的想要捂住耳朵,但声音仿佛钻进了他的脑子里。

  “你可知罪……”

  “痴儿,你可有怨?”

  “由爱生怨,你可有悔?”

  一道道质问敲打在他的灵魂上,融在深处的五毒心也跟着颤抖,继而沸腾起来。

  山阴睁开眼,缠在他脚踝上的丝线居然被硬生生烧断了。面前何初正和一尊忏摩佛打在一起,丝毫没注意到后方的山阴。

  “我的怨,皆因此人而起……”

  “那就斩杀此人,净六根,清五蕴,斩断嗔怨。”

  山阴握着一柄匕首,诡异的红光笼罩着他。

  那一边,何初气喘吁吁的砍断佛像双手,佛像轰然倒塌。而他情况也不太妙,脸上擦出了一道红痕,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少,他的衣服湿漉漉的黏在身上,滴滴答答的还在滴血。

  “何初,其实你早就瞒着我们继承了传承,恢复实力了吧。”

  何初轻笑一声,“对啊,要不然我难道真要承担这条活不到六十的命?”

  “当初费尽心思给我改命……”

  “那也只是想试试,命运这条线到底能不能靠人来改变而已。说起来,当时就差一点连我的命都要搭进去。”

  山阴语气微颤,“你后悔了。”

  何初站在原地看向他,笑得天真,“当然后悔。早知道能成,怎么可能把这机会给你呢。”他语气轻快,“你对我来说,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嘛。”

  山阴嘴唇发抖,眼睛越来越红,他清楚的听到了心里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一股怒意涌起,让他瞬间力量猛增。

  “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难道不是吗?在花楼,我只是出手帮了你,你就对我死心塌地。都说花楼的花魁最清高,我当时就觉得,世人真是眼瞎,明明是用一碟糕点一瓶酒就能和你上|床,也不过如此嘛。”

  山阴眼角沁出血泪,“何初!你这个杂种。”

  “哈,恼羞成怒吗?”何初笑得几乎要弯下腰去,“你说你宁愿死也要拉我下地狱,可是我身中情毒,你只要对我袖手旁观,就能一命换一命,把我弄死。怎么最后还是心软了,对我宽衣解带了?”

  “你说你,有大把的机会杀我,偏要一次一次放过我。果然还是窑|子里爬出来的东西,贱不贱呐。”

  血泪在他白净的脸上滑出一道血痕,“闭嘴!”

  “怎么,说恼了?我偏要说,当初帮你,也只不过看你一颗男儿心,偏偏被养鬼人折腾的投错了胎,男生女身,实在是稀罕,简直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奇人,才想着抓你来研究,没想到你居然那么蠢,觉得我会是个好人。”

  那些过往,那些他以为的真情,居然只是自己的自欺欺人罢了。山阴听着他嘴里血淋淋的言语,头一次感觉到了绝望。

  凭什么,受苦受难的是他,遭人蒙骗的还是他。凭什么这个人要把这些说出来,连最后一点温情都不给他留下。

  他恨他,怨他,他要他死,才能结束自己的无边嗔怨!

  山阴猛然抬头,锁定了那道身影,而后迅速举起匕首偷袭过去。预料到这一招可能会被轻松躲过,他稍微收了力,但是当感觉到刀尖扎进肉里的钝感时,他愣了一瞬,不假思索的拔出,再次重重刺了进去。

  这一次他没有收力,何初也没有躲。这一刀,他感觉到了刀尖刺进血肉,血液冲击着刀背,甚至和脉搏一起正缓慢搏动。

  他不可思议的抬头,笑容还没有收回去的何初吐出一口血。血滴在山阴手背上,湿湿黏黏的。

  死去的人指尖缠着一缕银发,那是他最后微弱的反抗挣扎。手心有两个血红的指甲印,他掐着手心,大概是竭力控制自己不去躲避的痕迹。

  山阴眼里的血光褪去,有些呆滞的接住了缓缓倒下的何初。

  红光散去之后,他猛然感觉到身体内的五毒心消散了。

  可是何初也再没有呼吸了。

  他僵硬的抱着何初,连泪都流不出来。

  墙壁上的千尊忏摩佛低垂着头,眼眸处的红色颜料像泪水一样流下。

  ——

  “将山阴的嗔怨逼迫到极致,然后再以自己的命为代价,让山阴解气。倒是没想到这种方法居然也能化解五毒心,还让他给解了情毒。”顾老转动轮椅,转过来叹了口气。

  对面端正坐着的梁故渊抿了口茶,没有说话。

  “当初何初独自一人来找我借那间忏悔佛室,我只当他是开玩笑,还在佛室后面藏了杀鬼,没想到,呵呵,年轻人果然是年轻人,小小年纪,连杀鬼都能度化,五毒心也被他轻而易举的拔除,真是不简单。”

  顾老并不把何初的生死当回事。梁故渊依旧没有回应。

  “那你呢?你和何初把陆闲闲从这里面摘除出来,莫非你也有什么奇招能拔除陆闲闲身上的五毒心,来救下他一命?”

  忽视掉顾老投来的戏谑的眼神,梁故渊表情不变,好像完全不关心。

  顾老转动轮椅,突然说起了别的话题,“无念无相无住,你知道这三只煞鬼我养了多长时间吗。整整一百年,你觉得,陆闲闲的胜算有多大。”

  梁故渊终于肯赏了他一个眼神,“他们身上的佛丝是哪来的。”

  说到佛丝,顾老得意一笑,“那个啊,那是藏在天生我体内的,是仙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