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闲闲见证了很多死亡,流血、受伤,他都无所触动。似乎是要惩罚他的无动于衷,命运把梁故渊送到了他的眼前。

  倒在血泊里、毫无生机的梁故渊。

  镹渠不情不愿地领着他来到庄园之后就不肯再往里走。进入庄园之后,陆闲闲莫名感觉到了一股心慌,这种感觉让他坐立难安,一个不留神就把镹渠放跑了。

  镹渠是带着他从后门进入的,所以他并没有撞上前面正在开战的顾老和夷无咎。镹渠跑了之后,陆闲闲掐着指头计算梁故渊的方位。

  卦象显示,他们离得很近,近在咫尺。

  陆闲闲抬头看着空荡荡的空地,有点呆滞。他快把地皮扒了也没找到梁故渊。陆闲闲难得转了转脑筋,看着自己脚底下。

  梁故渊,不会被人,直接活埋了吧……

  陆闲闲悚然一惊,葱白的手指凌空画符,贴在地面,“艮卦,山形。”

  一阵轰隆声响之后,地面瞬间破开一个大洞,黑乎乎的,光从洞口照进去,隐约能看见一些下面的场景——

  一束光从悲悯的佛像头顶倾洒而下,路过黑洞洞的佛像肚子,投到地面,放大的光斑投在佛前的地砖上,照亮了一滩红的血液,以及一个靠在佛像脚下,仿佛死去的人。

  梁故渊靠着佛像,头微仰着,眼镜已经破碎了被扔在一边,干净的衬衫敞开了几粒扣子,领子上沾了血液,他双目紧闭,有一种破碎的美感。

  佛像终究只是佛像,他们怜悯地、冷漠地,欣赏着这一场死亡,美丽的死亡。

  陆闲闲跪在上方的洞口旁边,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四肢麻痹,窒息感不仅包围了他的肺,还有心脏,他几乎要喘不上气。

  “梁故渊……沉言……”

  梁故渊不可能这样随随便便地死去,但是直觉让他止步,他死死盯着下方的人影,却不敢向下走去。

  “时间刚刚好啊。”夷无咎从侧方走上前,瞥了一眼洞口,勾唇笑了。“镹渠,做的不错。”

  他将手里一簇黄色小花别在镹渠的衣领上,笑着拍拍他的肩。镹渠看着小黄花,沉默不语。

  “你故意的!”陆闲闲看着镹渠,目光中满是不可思议。

  他不相信曾经的小九真的骗了他,为了将他引开蓬岛广场,刻意在他面前提起过去的事情,以此来吸引他,为了掐准时间,在路上刻意绕路,只为了不让他插手梁故渊的死亡。

  “他的命格和仙格融合的很完美,时间刚刚好,血祭也正好结束,等不了多久,我就可以重塑成仙了。”

  “不可能……蓬岛广场的血祭还没有结束!”

  夷无咎看着他,笑得残忍放纵,“呵呵,霁野,顾老为了借你和沉言的手除掉我和五毒心,酆都为了趁乱收走厉鬼补充地狱的怨气,所有人都是为了利益。你真以为,酆都的人会那么听话,真的乖乖守着?那底下,对他们来说,可是一块儿大肥肉啊。谁都有可能阻拦血祭,唯独酆都,绝无可能。”

  “你利用我!”陆闲闲红着眼睛看向他。

  夷无咎敛了笑容,垂眸看向洞口底部,那个无声息的男人,“不是我,而是酆都。我只是猜准了他们是什么货色而已。多亏了你信任他们,要不然,事情还不会这么快结束。霁野,沉言的死,多亏你出了这一份力。”

  陆闲闲此时双目红的滴血,眸子里不是愤怒也不是焦躁,大概是怒到了极点,反而平静了下来。他清楚的感知到,什么东西正在破碎。

  仿佛是雏鸟啄破鸟壳,那声音越来越明显,咔嚓咔嚓,从他体内发出。他能感觉到那一股力量,但是今天,他不想压制了,甚至想要一股脑的全部释放出来。

  夷无咎猛然转身,看向他,满脸的不可思议。

  “封印,居然破了?”

  这不可能,这是仙困在他体内的封印,连夷无咎自己都不可能破开,陆闲闲怎么会冲破封印?夷无咎惊疑不定的看着他。

  怨气犹如鼓囊囊的气体,终于找到了气球的破口,争先恐后地钻出来,遍地白霜,连前院的打斗都不约而同停止了。

  “霁野!”夷无咎抬起衣袍,护住身后的镹渠,飞快的向后撤退,“你疯了!收手!”

  陆闲闲听不见,也看不见,他只感觉身体好像破了个口子,冷风瞬间将他裹席。四周的白霜更厚了。

  “快阻止他!”夷无咎大吼一声,这种情况连他都感到棘手。无面佛像从前院赶来,连带着跟他缠斗的众人也跟到了后院。

  一道掌风兜头盖脸地朝他扑过去,陆闲闲不躲,也懒得躲,硬生生受着,连半步都没挪一下。他像个丢了玩具的小孩儿,倔强的受着那个小洞口,不肯离开。

  镹渠脚步微动,终究是咬了咬牙,继续站在夷无咎身后,不再看他。

  “霁野大师,快把他拿下,拿下他我们就能继续计划了。”

  陆闲闲面无表情地看向说话的那人,是顾老的人。这一场局,顾老也参与了不少。

  “你早就知道,夷无咎会在这里对他下手,是吗?”

  顾老愣了一瞬,没说话。他知道夷无咎对梁故渊有所图谋,但具体是什么则不得而知,他也能猜到,夷无咎必定会下手。夷无咎在意的东西,顾老怎么会放过?所以他同意了梁故渊的要求,准许他参与这场围剿,甚至想过在夷无咎面前,亲手杀掉梁故渊。

  说到底,他们只是互相利用,利用梁故渊,利用陆闲闲而已。在所有人眼里,他们大概只剩下能够量估的价值了。

  陆闲闲看着他们,无悲无喜,“所有人皆有利求,皆有佛拜。”他第一次抬起了头,目光扫过他们,喃喃问道,“我的仙佛在哪里,我拜得是什么。”

  他半跪在洞口旁,唯独倾洒在佛像上那一束光是亮的,“拜的是你吗。”

  无数黑色的絮状物从他周围飞出,团团将他围住,黑色的怨气如同丝絮,悄无声息的漂浮在空中,缠上每一个人的手腕脚腕,连同众人的命理一起,织进怨气里。

  那一瞬间,众人好像看见了万鬼悲泣。半边天空都是黑色的,浓的滴墨。

  怨气比海上的风浪还要猛烈,一波接着一波,几乎要将众人吞噬。陆闲闲被一团黑雾包裹着,身形单薄,他身后,是嚎哭的数万厉鬼,是狂躁不受控制的恶魂,能将他们压制的封印已经被打碎。

  “这是……鬼神的神迹?”顾老惊疑不定的看着中央,即便是瘫坐在轮椅上也难掩他的激动。

  “神迹?”怨憎狐呆愣的看着那人,目光痴迷,“这就是神迹吗……”

  那是邪恶的神迹,不详之中,众鬼的簇拥之下,陆闲闲的身影莫名有一丝神圣。他满怀信仰地半跪在那里,跪拜着他的仙佛。

  连同夷无咎也呆楞了片刻。当初他收集的数千恶鬼,气势都抵不上陆闲闲背后那十分之一。那群厉鬼似有所感,没有逃窜,反而聚集在陆闲闲身后,悲他所悲,恨他所恨。

  “快阻止他们,他们正在把附近的怨气全部吸收。”

  地藏王也闻讯赶来,叫醒陷在其中的众人。

  “呵,这不正是你们想看到的吗?瞧,血祭之下的几千恶鬼,再加上霁野身后的九万亡魂,提炼出的怨气足够酆都数百年不干活了吧。”夷无咎冷嘲热讽。

  地藏王不语。他们的确想利用这件事,贪掉夷无咎的那几千小鬼,但他可没想过染指陆闲闲封印之下的这九万亡魂,那些可不是提供怨气的工具,那都是得上供的大爷。

  “现在怎么办?”

  神佛打架,普通人插不进手,顾老安安静静的呆在一边,没有参与。只是他眼珠子转着,不知在想什么。

  夷无咎嗤笑一声,“这还不好办?杀掉陆闲闲呗。他背着封印数万年,早就和九万亡魂融为一体。杀了他,一劳永逸,不好吗?”

  他身边的镹渠拳头一紧,抿唇看着一动不动的人影。那条人影孤零零地跪在那里,像个任重道远的旅者,孤独地追着他的神佛,不知来路,不问归途。

  “反正当初天道已经杀过他一次了,不是吗?你们还下不去第二次手?见风使舵不是酆都最擅长的手段吗?”

  地藏王气得额角暴起青筋,“夷无咎,事情闹到今天这步对你有什么好处?仙格还在下面,不解决了陆闲闲,你也休想成仙!”

  酆都向来如此,干坏事总要托人下水才好。夷无咎笑得更加肆意,“那就看看是那九万亡魂先灭了酆都,还是仙格先消失喽。反正我不着急。”

  原本以为只不过是颗棋子,没想到布局到一半,棋子炸了,还把棋盘毁了,顾老垂着眸子,思考着哪一步出现了问题。

  夷无咎对梁故渊有所图,这一点梁故渊绝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但偏偏他还是来了,义无反顾地来了,刚来就被夷无咎抓走。

  除非这人真的缺心眼,要不然怎么看怎么有猫腻。只不过在场的人都被陆闲闲的阵仗吓到了,哪有心思思考这些。

  唯独顾老这个局外人勉强看出了一丝不对劲。

  这到底是谁布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