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命太硬, 还是耳边的呼唤声句句情真意切,施让寒在烧了一夜后,于凌晨睁开了双眸。

  他遍身都疼, 尤其是喉咙里,好像吞了一块烙铁上下难动。

  “咳咳咳。”开口就是一脸串的咳嗽声, 施让寒想要压低声音, 咳嗽却止不住,拼命地从喉咙里跳出来。

  下一秒, 身边出现窸窸窣窣的声响, 传来他梦中的声音。

  “来,喝口水。”

  施让寒下意识张开唇, 冰凉的类似于勺子物品靠近他的唇, 倒进一勺温度适中的水,入口清甜, 掺了糖似的。

  水入喉咙, 喉咙宛如迎来甘霖的沙漠, 终于滋润舒适了很多。

  “我......睡了很久吗?辛苦......辛苦你了。”施让寒咳嗽着低声说道。

  他反反复复地生病, 若是身边没有人这样亲力亲为的贴身照顾,怕是早就死去了。辛苦的是南鹤,这么多天日日夜夜一直守在他的身边,殚精竭虑。

  施让寒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他一无所有,仅有的是他早些年工作赚过来的不少钱, 他开始盘算留下多少钱够他和元宝以及5544度过余生, 其余的......都给他好了。

  “不辛苦。”对方醒来, 南鹤心里悬挂的一块打石头总算落了下来, 竟然有种劫后余生的幸运感。

  施让寒心里盘算完毕, 试探地开口:“你把这些天的护工费算一下吧?”

  冲蜂蜜水的南鹤手顿住,略带惊讶地挑眉。什么意思?身娇体弱的雇主大病初醒的就要开除他了?哈,这跟双腿残疾的人站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扔掉拐棍是一样的吗?

  “嗯?我有什么让你不满意的地方吗?施先生。”

  南鹤放下瓷碗,语气里带上了一点郁闷和不虞。

  施让寒心思敏感,瞬间就听出来了南鹤的反应,咳嗽起来,断断续续解释:“不,我没有那个意思。咳咳咳......咳咳,我几次高烧都危及生命,都是你救了我一命。虽说这些都是钱无法衡量的,但是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点微薄的积蓄......咳咳咳,都给你。”

  原来不是要把他解雇,南鹤放下心来。又觉得施让寒说话实在妄自菲薄,他怎么会只有一点微薄的积蓄呢?

  南鹤沉下心,说:“施先生,我有些话想要跟你说,如果冒犯了你,希望你不要放在心里。”

  严肃又正经,施让寒不自觉想到垂危之际的那句:“你快醒,我有个很重要的秘密跟你说。”他想说什么?是那个秘密吗?不知为什么,他却罕见的紧张起来。

  “你......咳咳咳,你说。”

  南鹤说:“张嘴,含块糖润嗓子。”

  施让寒张嘴,被塞了一块话梅味的硬糖。他舌头动了动,舔了一点甜味,心里都安定了不少。

  “施先生,你两次死里逃生,说实话,我非常在意。”南鹤说,“你的身体太差,一阵风都能吹到,这些天一直我一直提心吊胆。”

  “抱歉......”施让寒面露愧色。

  “我想说的是,施先生身体痊愈后,还是独自生活对吗?”

  聪敏如施让寒,也没有听懂东一句西一句说话的南鹤想表达什么,他点点头:“是。

  “一直都是这样吗?”

  “是的。”

  “所以,施先生真的很让我担心。我总有不在的时候,再发生这种事该怎么办呢?”

  施让寒抿唇,压抑住喉间的痒意,咬了咬嘴里的糖块,顺着南鹤的话往下说:“我......生死有命,不该看得太重吧。”

  “施先生,这种话不要再说了。我精心照顾你,就是希望你平平安安。”南鹤接着说,“施先生,我能把你放在身边继续照顾你吗?”

  把你放在身边继续照顾......施让寒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他想......不,不可能。施让寒下意识否定这个可能性。

  “你......想做居家保姆是吗?”

  南鹤:“......?”

  啊?什么?

  他这明明是告白!怎么成了求职应聘啊!

  可惜施让寒看不见南鹤的表情,否则就会发现真是精彩极了。

  南鹤惊愕之余又隐隐觉得可笑,他笑了两声,“施先生,不好意思,我第一次告白,没有经验。那我说得直白一点。施先生,我喜欢你,你能给我个机会继续在你身边照顾你吗?”

  告白......喜欢......

  施让寒再次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愣住,雾蒙蒙地眼眸里写满了震惊,刚想说什么,却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嗽得撕心裂肺,心肺都在发疼。

  南鹤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去扶住他,轻柔地给他顺背部。

  “施先生?”

  施让寒垂着身体,一手捂着发疼的心口,一边难受一边却希望这场咳嗽来得更长一点。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相信南鹤说的是真的。怎么会......他怎么会喜欢上自己?不可能的,不可能。

  盲人是负担,是累赘......他怎么会喜欢一个累赘。

  不会的......他一定还还没有退烧,还在犯晕。

  心里这样想,还有要一道声音再跟他拉扯。这道声音是他遇到对方后被无微不至照顾时生出来的一点极端妄想,眼下已经借势发展壮大。

  为什么不会?为什么不会?他有一副好皮相啊,他工作的时候这副皮相吸引了多少追求者,对方也是其中一个吧。自己明明也对他心动,为什么不趁机将他牢牢抓在手里?

  答应吧,快答应。不是想要光吗?现在有束光在奔你而来,不要犹豫了,抓住他。

  短短的一分钟,他心里有一场不见硝烟的厮杀。双方撕扯着他的内心,将他撕裂成对立的两半。

  “施先生?”

  施让寒垂眼,理智还是占了上风:“别开玩笑了,我们......我们不可能的。”他竭力摆出冷淡又成熟的模样,击退南鹤的告白。

  “不可能的原因是什么?”

  施让寒抬眼,唇角带了点笑容:“我是个盲人,而且,我比你大很多。感情的事是不能开玩笑的,你不要说了。”

  南鹤握住他的手,坚定道:“我要说。施先生,别摆出长者前辈的姿态回绝我。我是年龄小,但是做了决定就会贯彻到底。你是盲人也好,大我很多也好,我既然开口了,就说明我根本不在乎。”

  施让寒想抽出手,却发现根本就抽不出动,对方强硬起来力气简直大得出奇。

  “我......盲人和年纪大代表着什么你知道吗?代表着负担和累赘,我不想做任何人的累赘。”

  “谁在定义这些是累赘?经过我的同意了吗?我不认为。”南鹤说,“施先生,不要想那么多。你要是不讨厌我,可以试试。”

  施让寒垂眸:“我......”

  “我要听实话。”

  “好。”施让寒平复潮水一般的情绪,还是想说点话来吓退南鹤,“我这一生没什么真的握在手里的东西,性格会很偏激。你跟我在一起,害怕了厌恶了提前跑掉,我死也会抓住你的。”

  话音落,周围陷入了安静。

  施让寒睫毛轻颤,毫无血色的唇慢慢抿紧。

  看,他还是会害怕,没有人会......

  他的唇边传来轻轻软软的触感,他被人拥进了怀里。

  “施先生,你这样真的很可爱。”低沉忍笑的嗓音在他头顶响起,对方似乎憋了很久的笑,装模作样叹气一声,“放狠话是什么意思呀?是真的想吓退我,还是......想让我再次证明我的真心。”

  施让寒浑身僵住,他难堪地咬住唇。

  南鹤低头吻他:“施先生没有安全感,像只小兔子。别怕,我不是玩弄你,也没有骗你,我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你证明我的真心。好吗?别怕。”

  一句话犹如一根定心神针,稳稳地落在他的心腔里。似乎他无论做什么,无理取闹、尖锐刻薄,对方都会无条件地、温柔地抚平他的不安和仓惶,用心包容他的恶疾。

  施让寒顿了顿,还是决定向他的光走去,哪怕跌跌撞撞,哪怕这束光未来有一天会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腰间传来被束缚的紧感,南鹤低头,就见施让寒伸手轻轻抱住他的腰,无声地传达他的心意。

  “好。”他说,“好。别骗我。”

  南鹤抱着怀里娇娇软软的老婆,像掏出蜂蜜的狗熊露出满足的笑——老婆,get。

  确定了感情和关系,两人之间的气氛总算少了点疏离,温情脉脉。但是,十分没有安全感的施让寒还是开始思索,南鹤已经在这里来来回回两边跑照顾自己快一个星期了,辛苦和劳累都是实打实的,总不能真的让他吃亏。

  喝了一杯蜂蜜水,施让寒斟酌着开口:“你有空再回去一趟,我的银行卡放在书房的抽屉里,卡的密码是......”

  “怎么又进行到这一步了?”

  “护工费。”

  南鹤像个流氓一样伸手摸他的脸:“毛遂自荐当护工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值的事情了,老婆都有了还要什么护工费,这话以后别再说了。”

  老婆......亲昵的称呼听得施让寒面红耳赤。明明刚刚才在一起,这么快就进阶到如此亲近的地步了。施让寒掩下狂跳的心跳,解释说:“亲兄弟都明算账,更何况......”

  “亲兄弟睡一张床吗?”

  施让寒道:“不能让你吃亏。”

  “吃亏?我是吃亏的人吗?以后这些都从你身上慢慢补偿给我。”他坐在那里就像一朵纯白的白月季,虚弱却动人,南鹤撑着下巴仔细看了好一会儿,表情欣赏又喜爱。不得不赞叹,施让寒真是长了一张伟大的脸啊,越看越让人痴迷。

  第二天是星期一,上午满课。因为是教授的课,又直接关系到期末的成绩,不好请假。南鹤起了个早,照顾着施让寒吃完早餐在床上睡好,才略带不放心地起身离开。

  “你的手机放在这里。”南鹤说,“想我的话,就让语音助手打电话给我,备注是南鹤。”要是备注为老公的话,南鹤觉得脸皮很薄的施让寒半辈子都不会呼叫语音助手打电话给他。

  “别担心。”

  南鹤叹气地弯腰将脸埋进他的颈窝里,无奈道:“怎么会不担心,我老婆一个人在医院,我恨不得住在这里了。现在就打电话,让我听着这边的动静,你想睡觉就睡觉,不想睡觉我陪你说说话。”

  换做其他人可能会拒绝这种几乎没有距离的亲昵,然而十分没有安全感的施让寒却觉得正合他意。

  两人现在不再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是可以彼此依靠的另一半,南鹤给施让寒的像是一堵坚实可靠的墙,他藏在骨子里半生未曾显露的依赖和粘人慢慢冒出来,只想缠着对方。

  “好。”

  “我的乖老婆。”没有什么词语能形容南鹤此时的心情,开心得恨不得四处炫耀,连放弃上课的心思都有了,只想待在施让寒的身边陪着他。

  手机电话接通,南鹤亲吻施让寒的唇,不舍道:“那我去上课,等我来吃午饭。”

  “嗯,你去吧。”

  南鹤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出门就将手机连接上耳机戴上,一边走一边和施让寒说话。

  “我打了辆出租车......一会儿就到学校了。”

  由于南鹤昨夜没洗澡,直接回寝室解决个人卫生问题。推门走进寝室,就见方心凡独自待在桌子上,嘴里叽里咕噜地背书。

  “回来洗个澡,一起去上课。”南鹤从柜子里翻出衣服去卫生间。

  方心凡比了个OK的手势,继续用头撞栏杆背书。

  “我洗澡了。”南鹤取下耳机,“等会儿再说。”

  施让寒听着手机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脸上泛起几丝薄红,低低地嗯了一声。

  南鹤洗澡速递很快,没一会儿就洗澡完顺便刷完牙出来了,擦着头发上水迹,拿出吹风机吹头发。吹干头发再戴上耳机,轻声道:“我好了,现在去上课。”

  方心凡闻言抬起头,狐疑地盯着南鹤:“你嗓子怎么了?今天在突然这么温柔。”

  南鹤看着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方心凡莫名其妙:“笑什么?”

  南鹤叹气,怜爱地摇头:“没什么,走吧,去上课。”

  “你有病哦。”方心凡盯着他,“曾教授的课,你的书背了吗?”

  南鹤拿起书翻了翻:“第3章的知识点?这需要背吗?上课听了不就会了?”

  “二十多页!”方心凡怒道,“我跟你们这些脑子好的拼了!”

  南鹤继续笑。

  走到教室,另外两名室友已经提前占了座了。

  张湾湾和陈铭闭着眼睛背书,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方心凡立刻挖苦他们:“临时抱佛脚可没用,不像我们,拿谈恋爱的时间来学习。”

  陈铭掀开眼皮:“你看我稀罕吗?”

  南鹤低声给听电话的施让寒介绍:“曾教授很严格,抽人背书没背出来期末会直接挂科,第二次不会背直接重修。”

  “你说什么呢?”张湾湾转头,“南鹤你在跟谁说话?”

  “哦。”南鹤唇角上扬,“我老婆啊。”

  “什么?!”方心凡炸了,“什么老婆?你谈恋爱了?”

  南鹤点头:“嗯。”

  张湾湾爆发出尖锐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来来来,南鹤快过来坐这边,哈哈哈哈,恭喜你踏入恋爱的大门。哪个学校的?我们认不认识?”

  施让寒默不作声地攥紧被子:“南鹤,别说我。”

  他的话南鹤基本都听,唯独此时充耳不闻。南鹤的眼角眉梢都泄出温柔缱绻的笑,骄傲又得意:“他已经不读书了,比我大一点。人长得很漂亮,性格也温柔可爱,回头我带过来介绍你们认识。”

  张湾湾和陈铭见他这副陷入温柔乡里的恋爱脑模样,不由得对施让寒起了极大的兴趣。要知道南鹤从入学到现在,在学校里无论男男女女都有不少追求者,他愣是一个也没考虑答应,现在居然不声不响得谈了个校外的比他年龄大的。

  “是姐姐型吗?”

  南鹤扬眉:“是......叔叔型吧,小叔叔。”

  “啊?”张湾湾惊愕,“你喜欢这款的?”

  “没有偏好,他是什么样我就喜欢什么样。”因为施让寒在听,南鹤也不想隐瞒什么。他本来就不在意施让寒的年龄,大大方方承认更是直接表示他的想法,也是让施让寒不要胡思乱想。

  陈铭摸下巴:“我倒是真的想看看他是什么样了。”

  方心凡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崩溃道:“你说你在外面当护工,其实偷偷谈恋爱。你骗我,你为什么骗我?”

  他现在是寝室的笑话了。

  南鹤道:“我不当护工,怎么照顾他?”

  方心凡:“他是你的雇主?”

  南鹤点头:“他正在生病,这段时间我会待在医院照顾他,学校里有什么事情就麻烦你替我照看了。”

  “这也能谈?你何其残忍!”

  施让寒看着黑漆漆的虚空,泛白的唇角弯起来,脸颊上两个酒窝显露。

  他是隐埋在厚土里的石头,在今天被路过的人挖到。他举着他骄傲又喜欢地向所有人展示:“你们看,他真漂亮啊,我好喜欢他。”

  这颗石头从此不再有遗憾了。

  作者有话说:

  南鹤:他是一朵花

  他们会见舍友,见家长

  原本全文番外要写什么我忘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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