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秦邈呼吸不畅,他感到自己的手指在轻微颤抖着,不可自抑地期待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男子端起一副郑重其事的表情,他一定要好好询问一番自己身上的而变化,还有……还有为什么向时雁从某一时刻开始忽然冷落了自己。
向时雁从来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她的态度和做法一定有什么理由,秦邈认识的师尊不会无缘无故地疏远、厌烦一个人。
秦邈在心里期盼着,或许有一丝可能他自少年时期便倾心的女人也对他抱有一样的心意?
毕竟前世他已经做到过一遍了不是吗?向时雁最后选择的是自己,女人第一眼便看中了他,否则怎么会愿意收留这样一个烫手山芋。
在目睹了秦家上下百口人惨遭屠戮后,少年独自一人怀揣着恐惧和迷惑第一次离开家门。修为低微的少年只有勉强从凡人手中自保的能力,但这并不能消除一丝一毫他对宿敌的畏惧。
当他在荒郊野外露宿之时,当他在凡人城镇中流浪时,当他被无数个与父亲私交甚笃的叔伯拒之门外时,年少的秦邈都深刻地认识到自己再也没有家了,那种下一瞬就会有人像那天一样从天而降取他性命的恐慌一直萦绕在他心头。
他一路向西,几乎踏遍半个神州,在登上玉苍山主峰时少年心中已经不再抱有希望。实际上他意图求助的是玉苍山掌门黎桧,那个几年前曾给他父亲送上生辰贺礼的男人。
那时的秦邈从未想象过那个只在父亲生辰宴上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清丽女子会愿意保护自己,他又重新有了个家。
那天以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感谢向时雁。他就这样怀揣着对师尊的爱意,逐渐成长为配得上她的男子。
她的一切,终究该是属于自己的。
然而心中的阴暗念想一闪而过,本该与自己有一段情缘的槐叶、对他冷眼相待的向时雁,那个不知由来的小师妹,三人之间的氛围与纠葛好像一场风暴般,强大恐怖,但更让秦邈感到害怕的是——那股风暴的吸力好像正好刻意地绕过了他。
风暴中心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房中无人应声,秦邈又敲了敲门,在这数秒之内,他有些狼狈地发现自己竟然出了点冷汗。
男子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一定是他过于紧张了,不然怎么会在恍惚间看到父亲的脸。
那张与自己有七八分像的脸从眼前闪过,如自己想象的一般慈爱,但自己脑中的声音却好像淬了毒一般冷漠:“真是没用的东西。”
“不敢想象为了救你一个人就糟蹋了整个秦家。”
“如果不是为了救你,我现在也能活得好好的。”
不……不是这样的,我已经报了仇……
“白景焕死了,但那与你有什么关系吗?秦家大仇还未报,也永远都报不了了。”
不,我前世已经杀过他一次了,只是……
前世又与现在的他有什么关系呢,就好像,前世得到众多红颜眷顾的秦邈,与现在这个一事无成的秦邈毫无关系一般。
脊骨传来一阵痒意,那心魔接着说,声音恶狠狠:“现在不是该操心这个女人的时候,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该做,你还有……你的宿敌正潜伏在侧,太虚宗的主谋还未打倒!别再折腾这些儿女情长!”
向时雁的房间仍旧无人应声,秦邈不信邪地用力锤了两下门板,心魔仿佛意有所指的话在他心中过了一圈,然而却只徒留困惑。
向时雁不在里面,或者说,秦邈垂着头离去之时房内盘膝而坐的傀儡依旧没有反应。
他忍不住回忆起槐叶将向时雁拉走时看她的眼神,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回想第一次见到贺鹤时少女望着师尊眼中氤氲的情绪。
秦邈反复地告诉自己这根本不可能,两个女人——还都是他的红颜知己——怎么会背着他掺和在一起呢?
但其实秦邈自己是清楚的,他之所以无法摒弃这种猜测,乃是因为那样的眼神他自己再熟悉不过了。
青年面上带着痛苦与迷茫的表情走出几人下榻的寓所。
从营地到此要飞上差不多两个时辰,边境,特别是黑市附近易生乱,待向时雁拿到自己中意的拍品准备离开时已是深夜,考虑到营地那边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向时雁便说服众人在此休息一夜,明早再赶回去与其他人会和。
从这里开始,出现了一个十分奇妙的巧合。它显然不是脱胎于什么科学理论,任何一个理解这一巧合发生的全过程的人都会明白,那是所谓的运气与命运对某人的关照。
首先,如果虞子茗不想让自己出现在怨魂峡的事被人发现——她因此想要将向时雁、槐叶都留在林中,让这个秘密重归无言是合乎常理和逻辑的——那在与向时雁对峙的过程中她为什么不选择更能掩人耳目的手段,而是召唤出吵闹的群鬼,甚至让他们糅合成那无比醒目的骷髅和风暴呢?
向时雁能从虞子茗手中逃脱并不奇怪,但此次虞子茗确实是故意放她们离开的。
“被人发现表面上的图谋”也是虞子茗与她的盟友计划的一环,虽然向时雁暂时还不清楚她这么做的意义,但她只能尽自己的全力去阻止更坏的事发生。
边境黑市中的复灵丹关系到向时雁能否顺利破境,她势在必得,但拍卖开始的时间大概是虞子茗的存在被人修们发现的七个时辰后,无论女人有什么谋划需要这帮人修的反应动作来完成,七个时辰也足够了。
她可以派槐叶等人替她参加拍卖会,但一个金丹修士揣着失传的地级昙品丹药在黑市中乱晃可能会招来更多麻烦。
所以向时雁派来了自己的傀儡。
那件能制造拟真傀儡的法镜是向时雁当初在新阳城中得到的,她前往淮海城调查祝柽时也曾使用过,它能制成一个与本体几乎没有差别的傀儡,而且很难被发现。
这个傀儡确实能承载本体的意识没错,但在秦邈前来敲门的几息之前,向时雁便将自己的神识从傀儡中抽了出来,好集中精神应对密林中突然传来的异样气息。
两个时辰的路程,向时雁将槐叶、贺鹤等人都带到边境黑市并非是无谓的举动,如此距离,即便她们发现营地出事也很难在短时间内赶回去。
但这个距离也在向时雁的干涉范围之外。
在淮海城中遭到世界意志驱逐时,系统就失去了投放监视器观察男主一举一动的能力。新建立的线路信号时好时坏,好不容易有如此稳定的时候,如果它还在,向时雁说不定就能通过数值的精确测量及时发现秦邈的异样。
可在向时雁的意识离开边境黑市之时,系统那头也突然只剩下沙沙的杂音,这股噪音太干扰人思考,直到向时雁将与系统的所有联系,包括它此前留下的数值测量功能都关闭后,恼人的杂音才堪堪停下。
理论上来说,能轻易发觉秦邈的举动,还有心监视他的还有一人。
不过早在秦邈还在自己房中来来回回走动,纠结着要如何向师尊开口询问,又要与她说些什么才好时,贺鹤便离开了边境黑市。
那是在秦邈最终决定敲响向时雁房门的小半个时辰前。
寻常修士飞行两个时辰才能到达的路程对黑龙来说全然不在话下,过去她曾经趁夜飞越大半个神州,到淮海城发泄似的杀了五个人后,又得以在清晨向时雁醒来之前赶回。
若没有她赶回营地,向时雁和其他人看到的漫天青光紫气缭绕又要从何而来呢?
这几个巧合堆叠在一起,创造出了一个秦邈少数没被任何人注视着,他的举动也不会被任何人记下的短暂真空。
难道师尊连自己的脸都不愿意看见吗?青年失意地走出寓所,勉强重振精神,打算在黑市中逛一逛,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助自己突破至金丹的宝物。
秦邈前世来过边境黑市,他当时为了潜入妖族领而选择了这条凶险的道路,但因为时间紧急而没有来得及仔细逛过。
现在是丑时,黑市一天之中最特殊的时间段。在这一个时辰里,许多在黑市中还遮遮掩掩的生意都被摆上了台面。
秦邈没走几步便察觉到一些不对劲,街上依旧行人来来往往吵吵闹闹,但白日他与槐叶、徐幼晴经过时贩卖拳法剑术典籍的摊贩身前摆放着的玉简书帛不再显眼地标注着类别与说明,陈列着众多新奇法宝的店家也换了货,摆在门面上的变成了一些造型奇异的小玩意。
他有些好奇地在摊前驻足,见摊主没什么反应,便自己拿起其中一块玉简。
探入神识的瞬间秦邈僵硬了一下,摊主所卖仍是典籍,只不过换成了双修功法与一些教人房中之术的册子。
他大概知道了这条街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却还是挡不住好奇心到白天卖法宝的店家那里扫了一眼。
原来摆在店门前的小玩意还不过是小菜,秦邈被一些店主从凡间搜罗来,甚至不包含灵力的奇形怪状的精妙小东西吸引过去,抬头一看却见店内墙上挂的、桌上摆的尽是狰狞离谱,有些他甚至分辨不出用途的器具。
男子愣着后退了一步,不小心撞在一个妖修身上,那人修为至少在金丹后期,被秦邈挡了道粗暴地将这孱弱的人修推到一旁。
秦邈撞在小巷的墙上,回头却发现白日里没开张的几个隐蔽小店门前都挂上了灯笼。
巧合,或者说指示,带他来到这里,接下来的选择属于他自己。
不知拨动气运之线的人究竟是站在秦邈那边,还是说是向时雁的拥趸,总之……
当秦邈慌张颤抖着从某家小店里跑出来时,向时雁不知道这与她师徒缘浅的男子袖中正揣着一包药粉,秦邈捏得那么紧,手汗沾在纸包上。
而秦邈在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已经用掉了命运的最后一次眷顾,他已经永远失去了翻盘的机会。
向时雁断开连接的数值系统忠实地报备了秦邈的光环值由十降到九的瞬间,在谁都没发觉的那一刹那,这个世界经历了一次重启——为了迎接它新的中心。
现在,名为秦邈的“前”男主,正式成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配角,甚至一个无人在意的路人。
他连最后的不死保护都失去了。
作者有话说:
香槟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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