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上的透明指示转瞬间便消散，林中的人影也消失无影，但向时雁却十分确信那确实是一个人，河谷平原聚集的人族修士已经将青斑密林北侧围的水泄不通，要想无声无息地潜入可不是那么轻易的。
思来想去还是妖族那边的人可能性更大。
向时雁还有些踌躇，玉佩上附着的鬼物可是当初玄酒搭救的，她也不能确定当日见过一面，眉眼间与贺鹤有些相似的少女是否还抱有生前的记忆和人格，目前只好将她看作玄酒的手下。
这么一想，说不定林中那个一闪而过的人影正是数年不见的玄酒，命玉中之鬼将她引过去。
若是玄酒出现在此，那确实有见上一面的价值，能套出些消息来也好。
向时雁站在灵剑之上，表情莫名，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远处正盯着她看的槐叶，想起路上少女回应时说的话，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槐叶的仙途如何？那自然是一片康庄坦途，她今年不过二十六岁，便已经有金丹后期的修为，据她所说近来还隐隐有逼近大圆满的趋势。
少女自十岁被向时雁引入仙途以来便几乎从未遭受过挫折，可如此顺畅的修仙之路最后不过是将她引向另一条毁灭的道路。
向时雁不怀疑槐叶能在三十五岁之前凝婴，超过三十三岁凝婴的向时雁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大事，但那之后槐叶又能活多久，向时雁却难以保证。
槐叶经脉畅通，又无隐疾，更不似贺鹤那般很难自己引气入体，因此直到她入门一年便迅速筑基，选择了体修的道路，向时雁为她准备淬体的药材时才第一次接触少女的经脉。
向时雁还记得自己的灵力如游鱼入海一般在槐叶的经脉中畅通无阻时心中的那种震颤，她听说过炉鼎的存在，但却从未如此近距离查看过那与寻常修士有异的体质。
山门显赫，师长看重，仙资过人，所有人都认为槐叶的路顺得不能再顺，向时雁甚至能想象到有些人是如何看不惯地等待着这个被玉苍山宝贝着的天之骄子某天从云端跌落的嘴脸。
天人之体的修炼速度是修仙界人人羡艳、不屑又垂涎，槐叶确实被向时雁和黎桧保护得很好，除了她二人再无人知晓，甚至玉明都不知道师兄和师妹还藏着这样一个秘密。
知道发现这件事，向时雁才知晓槐叶选择修体是因经脉在体内不断生长时产生绵长的痛感，女孩只有在挥动拳头，执剑斩开什么的时候才能感到一刻轻松。
她还有多少年，二十年？十年？
与其在被人觊觎的恐慌中生活，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还要看着自己的□□缓慢崩解，向时雁有想过自己引她入仙途是否反而害了她，早知如此倒不如让她在人间安心生活，过好作为凡人短暂又安闲的一生。
向时雁还记得玄酒曾用槐叶的事威胁自己替她办事，话中之意好像是她有办法解决槐叶的体质问题。
说实话向时雁原本没将她的话当回事，从未听闻先天体质还有治愈的办法，真要如此，向时雁早先“治好”了自己，破境到大乘去了。可此后黑龙却一次又一次地提起，好像也有些焦急似的等着她来询问，向时雁反而有些信服了。
另一方面，槐叶也等不起，不光是她，祝云祝雨也在慢慢踏上仙路，但不能适应她们经脉的功法却实在收效甚微，向时雁也在慢慢为她们调整功法，但她一人之力实在是杯水车薪。
心下坚定，向时雁才对槐叶传音道：“你再此等候，我再朝前走一走。若是真如于长老所说有人在此活动，必定会留下痕迹。”
远处的槐叶似是有些迟疑：“我同师叔一起去。”
“此地鬼气极盛，没有元婴定心难保不会被怨魂迷住心神，我没法保证你的安全。”向时雁义正词严，“切记不要再靠近，你就好好待在怨魂峡影响范围之外等着接应我。”
直到听到槐叶不情不愿的答复，向时雁才放下心朝地裂飞去。
她几次与下方掀起的阴风撞个正着，阴鬼之气几乎凝实，如尖刀一般锋利，向时雁赶紧绕开，朝着方才发现人影的地方飞去。
那人待在离怨魂峡不远不近的密林中，此处妖兽不多，除了一两种借助鬼气修炼的特殊妖兽以外几乎没有别的活物。向时雁如一片落叶般轻巧缓慢地着地，没发出一点声响。
她将神识收敛护住身体与心神，以防被人发现或遭怨气侵神，一手抚上还在发烫的玉佩。
“左。”少女细如蚊呐的声音响起，嗓音陌生得很，但向时雁却知道必定是那玉中之鬼在为自己指路。
她用神识触及那块玉佩，却没有任何回应，仿佛林招娣的任务就只是给她指路，根本不打算搭理她一般。
向时雁无奈，只得朝着她指示的方向走去。
树冠层层相叠，几乎没有一点光芒能透下来，向时雁没预料到靠近怨魂峡这片林子会如此茂盛，她察觉到此处的灵力地脉在生长，心道若非有天堑横陈，倒是有许多不可错过的资源，就她目光所及的范围中便能看到一两株灵植。
白衣女子警觉地四处张望着，因天堑的吸力，靠近地面的地方使用灵力很不顺畅，向时雁自己倒是没受什么影响，她对灵力控制入微，使其集中于脚底，踩在干瘪的落叶上却无声无息。
但却有细小的声响传入耳中。那是并不属于她的，某人的脚步声。
那声响十分稳定，正是双腿交替踏地的声音，且在离她愈来愈远。向时雁将灵力聚集于耳悉心聆听，她便听边走，感觉到眼前被重重叠叠的树干遮挡的视野中缓缓出现一个女子的身影。
那女子穿着一身浅青色的长衫，发髻简单。这个距离向时雁察觉不到她的灵息和修为，甚至连气息都被很好地隐藏了，只是对方似乎一时难以应对地面奇妙的黏力，小心翼翼地踏出每一步，慢慢习惯着如何脱离那股力量的掌控。
向时雁提调周身灵力，脚尖点在落叶之上，飘动一般慢慢靠近那人。
那女子也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缓缓停下动作，在原地站定，日光被紧密相交的树冠遮了个一干二净，分明是白日却显得十分昏暗，林间鬼气森森，身后远处是峡谷中被困怨灵若有若无的尖啸声。
修士五感敏锐，即便是没有视线相对，但有人在窥伺之时也会有一种莫名的直觉，这种玄之又玄的感受很难描述。
但向时雁就是知道自己身后有个人。
她盯着不远处的青衫女子，自己也被人打量着。
刹那之间，也不知究竟是谁先动的手，密林之中沉寂的空气突然又开始转动。
向时雁指决一抬，身前身后分别有两道金索从脚下厚实的落叶中窜出，捆仙索受她操控迅速缠上那两人的身体，向时雁刚想回身，便感觉到一股大力将她撞倒在地，她抬头去看时却见一个身着玄色罩衫的女子被黑影拦腰扫飞，撞在远处三人合抱的大树上。
向时雁有些狼狈地抬起头，与那被捆仙索五花大绑的女子对上视线，两人都愣了一下。
杜若的下半身已然恢复原型，方才将向时雁身后人打飞的黑影就是她的尾巴，她虽上身不能动弹，但长尾倒是还算灵活。
发觉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人竟然是向时雁，杜若也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脸色却在下一瞬又紧绷起来。
向时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惊异地发现无声无息地藏在自己身后的竟也是个熟人。
因她并未外放神识，难以捉摸身后人的位置，那女子只被捆住了半个身子，自由的左手还紧张地在身前做着嘘声的动作，好像生怕两人又闹出什么声响来。
“……龙师侄，真是好久不见了。”向时雁挑了下眉，走过去将她扶起来。
杜若与龙瑞清的立场截然相反，在她面前暴露龙瑞清的身份对还需要密探的向时雁来说没有好处，她传音的同时轻声开口：“你怎会在此？”
龙瑞清认得杜若的脸，也分了两道与向时雁交流：“师尊派我来此采药。”她这话十分令人信服，再被打出去之前龙瑞清身上抱着的几株灵植还散落在地。
“快走，不要贸然接近这里。”龙瑞清的传声十分急切，甚至没想起来纠正向时雁的称呼。
向时雁按下疑惑，先抬手将杜若给解开，女子表情不耐地走到她身边，压着话音中的怨气对向时雁道：“这是你第几次捆我了！”
她见向时雁似乎与那人相识，便半是赔罪地朝坐在树根上按着前胸的龙瑞清伸出手：“这位是月华君的旧交？方才你为何那般惊慌？”
那女子迟疑了一下才搭上她的手，顺势将自己拉了起来。
龙瑞清疑神疑鬼地四处张望了一下，才压下面上的惊慌，哑着声音说：“此处有……一强大妖兽生活，我等不是它的对手，还是不要贸然出声惊扰。”
闻言，向时雁却皱了眉，不是因为所谓妖兽，而是龙瑞清暗中对她传声：“她很快就会发现你们的，快点离开。”
龙瑞清从未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向时雁看得出她是真情实感地害怕着什么，脸上的恐慌并非伪装，也产生了一些好奇：“‘她’是谁。”
“……那个人的门客。”
向时雁了然，此次事件当然不可能是天堑自己出了问题，她原本以为是玄酒设下的有一个局，因此一直在追踪她的天机才会准确地预知到危险，并提醒修仙界做好准备。
然而此事并不针对太虚宗，似乎对一心复仇的黑龙也没什么好处，向时雁一直不敢确定。
若是出自妖族之手，那便没什么奇怪的了。青斑密林若是发生兽潮双方都讨不了什么好，但妖族那边却是更加容易防御的崇山峻岭，比之边境上是河谷平原与不高不低的山脉的人族来说却会更加有利一些。
对龙瑞清效命的枭族来说，重要的是能否在两族边境开出一个口子，兽潮过后的一段时间内，妖兽数量减少且惊慌不定，不敢攻击修士。届时只要加固天堑的封印，就能供人马在此行军，直抵人修势力控制的神州西南境。
妖族左使的门客……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虽然还未见面，但向时雁全然不怀疑对方的强大，毕竟对方很有可能是被派来处理怨魂峡天堑的，想来不会是什么善茬。
她才发现龙瑞清身上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芒，正是这种力量蒙蔽了向时雁，将她误认作怨魂峡那边飘过来的鬼气，或许也正是因此，金丹修为的龙瑞清才能全然不受怨气影响。
这是只能在此处使用的伪装。
“自然，我不过是降落在此稍微探查一番，既然没有异常，现在便离去。”杜若说。
“我有话想跟你说。”她拉了拉向时雁的袖子，看到她眉头紧皱的样子，向时雁才反应过来，这件事闹得这么大，妖皇那边自然是早就知晓了，人修在边境屯兵，妖族不过问不可能，杜若或许就是妖皇派出的使者……兼探子。
“我与槐叶一同前来，你需伪装一番。”
不等杜若回话，龙瑞清便苍白着脸色说：“槐叶也来了？她在哪里！”
见她突然反应激烈，向时雁还以为是龙瑞清不知如何面对槐叶，便说：“放心吧，我命她在上空距此很远的地方待命，她不会看见你的。”
“我便是方才从上空跨越了天堑才到这一头来的，分明一个人也没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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