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两日，转瞬即至。
淮海城短短十几日内翻天覆地的事件已经传得整个修炼界都是，因为待在秘境之中而没有赶上最新消息的玉苍山弟子们也都知晓了，再听说向时雁又要收徒，两个新师妹还是秘境之行的一个月里从淮海城祝家带回来的。
这一下便挑起了弟子们的好奇心，向时雁与那场动乱有所牵连昭然若揭，山门中一时间都是关于祝云祝雨的猜测，只可惜双子自从来了玉苍山便一直被向时雁藏在墨竹峰中，除了当日惊鸿一瞥的混元境远征队中的三十名弟子，就只有平时能自由出入墨竹峰的几个人见过。
不要说平日里就广受峰中弟子喜爱，待人又十分温和的贺鹤，就连垮着一张脸的槐叶都被女弟子们揪着问来问去。也就是秦邈这几日都在颓丧着不出门，否则恐怕连平素不太遭人待见的他也会被人缠上。
祝云祝雨还是启微长老贡宁的女儿，这还与玉苍山门人十几年来最关心的八卦也联系上了，怎么能不叫他们议论纷纷。
正因如此，向时雁最后才决定拜师仪式只在墨竹峰进行，即便如此也防不住部分弟子的窥探，领了自家师尊之命，以贺礼的名义来看看情况的大有人在，向时雁不得不一一将他们堵了回去。
按理来说，向时雁身为九大长老之一，她收徒的拜师礼应该要在掌门和其余几位长老的见证下举行，然而眼下祝云祝雨与淮海城变动有关，长老们也不一定会给她们好脸色看，向时雁害怕两姐妹心里有负担，只邀请了掌门和玉明前来观礼。
反正她本就与那些老头老太们不是同道，这么多年下来早就得罪的一干二净，哪里还差这一次呢？
然而今晨却出了意料之外的情况，分明几个时辰之后便要举行拜师礼，祝云祝雨天未亮便惴惴不安地醒来了，最关键的向时雁却不知所踪，房门紧闭，用力也推不开，甚至不知道人在不在里面。
向时雁的四个弟子中，只有贺鹤知道发生了什么。
师尊的房门紧闭，但门边上却悬挂着一串铃铛，摇动时声音细小，让人怀疑它是否将声音传达到屋内都够呛。不过贺鹤还记得它，向时雁虽然修为受阻，但却很少进入深度冥想，就好像是为了防备紧急事件一般，平日里要是有什么事，很快就能够联系上她。
只有一天例外。
向时雁每个月都有一天会服用助眠的药物，然后睡上一整天，贺鹤上山没几天的时候正好撞见过一次，进向时雁屋内时闻见了没什么味道的奇异熏香和她案前的药材，匆匆一瞥便从药材的品类猜测出用途。
虽说握有《药经》，研究岐黄之术也有许多年，但是向时雁其实对各类药物的耐受性不太强。倒不如说若是没有特别训练过，连强韧的体修对丹药的耐性也不高，向时雁也不例外，一点点未提炼过的助眠药便能让她昏睡上一整天。
她曾经叮嘱过贺鹤若是有什么急事便晃动门上的铃铛，但是贺鹤已经摇了许多次，向时雁却依旧没有反应，想来并非是她对此毫无知觉，而是眼下确实无法见人。
即便是在向时雁房内复杂的法阵屏护之下，也仍旧无法完全遮掩浓郁的雪松气息，原本淡雅的香气因为过于浓厚而显得甜腻，让站在门前的贺鹤不自觉得揉了揉鼻子。
她的感官太过灵敏，仅仅是在门前站了一小会儿便觉得有些怪异起来，这股气息像极了雌兽用来吸引伴侣的气味。
贺鹤疑惑，她见过的玉狐不多，但在她活着的年代，世间还是有四五个公开活动的纯种玉狐存在的，难以上手，因而只是远远观望过、了解过一些种族的特性。
玉狐的发晴期难道不是一年只有一回吗？难道又是混血儿的特性？
不管怎么说，贺鹤退开一段距离，确保自己不再受雪松气息的干扰。在看破灵力流动的右眼的灵视中，她能够从门与墙中镌刻的纷乱法阵纹路中勉强看到人体灵力的流动，确认了向时雁的安全，她便转身离开了。
只希望师尊待会儿的拜师礼能坚持下来吧。贺鹤心中怀着一半担忧一半不快，窥伺着向时雁的不止有她一个人，她其实不太想让师尊在这时候暴露在人眼前。
两姐妹此时正在墨竹峰的私厨中吃着早饭等待着。祝云自打上山以来甚至不敢吃贺鹤做的饭，天灵根对灵力的独特感知让她察觉了贺鹤的诡异之处，然而周围的人，包括向时雁在内却都对这个小师姐的异状毫无反应，让她更加不安。
见她面前的粥还原样未动，贺鹤丝毫不生气，祝云的神经过于敏感，虽然不知道她背后有什么隐情，但贺鹤仍旧觉得可以原谅，她对待可爱的小女孩一直都有不同于男子的耐心。
祝云已经一日半未饮食了，因为向时雁还缩在房中，这件事除了祝雨以外无人知晓，但她的憔悴已经表现在了脸上，本就弱质的少女现在看着更加灰暗。
秦邈是个多年来都未学会做饭的小少爷，在贺鹤来此之前处于一种胡乱填饱肚子的状态，祝云祝雨显见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山中只有贺鹤一个人能弄出些能吃的东西。
祝云的那一份一直都是祝雨替她吃掉的，神经敏感得仿佛草原上的小鼠的少女本能地发觉如果自己将饭菜倒掉的话可能会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祝雨虽然完全不能理解姐姐无由来的恐惧，但也知道祝云不是喜欢没事找事的人，于是虽然撑得要死，她也还是吃完了两人份的饭。
贺鹤觉得这两个师妹真是有点意思，她笑眯眯地看着一个人挨饿遭罪，另一个人每顿饭痛苦万分。不过虽说她戏弄两人玩得开心，要是被向时雁知道了还是逃不了好。
更别提今天还是重要的日子，可不能让祝云半途昏倒了。
少女笑眯眯地托着下巴，温和地对祝雨说：“师妹今日可以收拾碗筷吗？”
秦邈不在，若是祝雨也被支开，便只有贺鹤和祝云两人独处。
祝云脸色一白，祝雨无趣的表情也瞬间阴云密布，她眯着眼打量着贺鹤的神色，试图从中找到一丝敌意。护主之犬冷着脸说：“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可惜幼崽再怎么做出凶狠的模样呲着牙也只会让人觉得可爱，更想逗趣。贺鹤用手指点了点桌面：“没什么，只是今天轮到你洗碗了而已……况且就算是双生子之间有点小秘密也不奇怪吧。”
祝雨眉毛一挑，刚想说些什么，却感觉到祝云在身后悄悄捏了捏她的手。
双子眼神交汇一番，便轻易地理解了对方的意思。祝雨胸中憋着的气舒缓了一下，也跟着笑起来：“师姐别打趣我了，姐姐木讷，我都担心惯了。”
说着，她快速地将桌上的残羹剩菜和碗筷收拾了，只留下祝云正在喝的那碗粥。被拘在高墙中的世家小姐离开了院墙和仆人的侍候反而更加自在，不过几日便完全适应了自食其力的生活。
“我很快就来回来。”
贺鹤自顾自地倒了杯茶，相貌清秀内敛的少女似乎是被玉苍山的水土和灵食养得好了，半年来长高了不少，五官貌似也愈发精致了。眉、鼻、唇无一不绮丽，然而那双下垂的温婉双眼却柔和了贺鹤的面容，让她显得更加平易近人，配上少女甜美柔和的微笑，自然是可爱非常。
只不过贺鹤的容貌便是再亲人，也难以缓解祝云心中的异样，甚至因为少女恬淡亲和的模样而感到更加诡异。
天灵根稀有天下少见，与所有属相的天地灵气亲融，却又与五色杂灵根有天壤之别。在身负天灵根的祝云的直觉中，世间的人就好像一个个琉璃外壳，盛着内里的灵力，容器多大，灵力多少，究竟是什么属相，内里盛着清水的祝云一感便知。
这样的她眼前正存在着一个怪异的“容器”，祝云心中胆颤，因着贺鹤在灵感中的“轮廓”根本不像是人形，更不要说这位师姐据传是变异冰灵根——向时雁曾告诉过她们贺鹤的灵根实际上该是水木火三灵根——然而她却宛若无形之水一般，与冰灵根的向时雁截然不同不说，更是澄澈得难以察觉出另外两种属性的灵力。
祝云在淮海城时见过不少修士，修为越强其“内容”愈发明显，贺鹤确实是水相单灵根无疑。
这便意味着，贺鹤所展现出的冰、木、火的外显术法、灵力，皆是出于假造，乃是她以五行变化和形态改造生生扭曲出来的假象。
这是大乘期以上修士才能做到的精妙之法。
异物一手托着下巴，慢悠悠地饮了一口茶：“天灵根乃是天道眷顾，天级上品资质，非寻常修士可比，仅仅是几日的相处，我对师妹的奇异之处也有所了解。”
说着她站起身，走到乖巧坐着的祝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
“你是想等向时雁出来以后告诉她我的事吧。劝你还是别那么做，对你，对我，对她都好。只要你不轻举妄动，我们还是可以相安无事好久。”贺鹤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伸手将祝云的鬓发捋到耳后，冰凉的手指触到祝云的耳垂，将她吓了一跳。
“嘘，你知道有些事情是不应该叫大人来帮忙的。”
她说得好像孩子之间的吵闹，但祝云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一种莫名的直觉让女孩心中一跳，或许向时雁不是眼前这个怪异分子的对手。这个猜测令她不可抑制地僵住了。
然而出乎贺鹤意料的是，年幼病弱的师妹很快便镇定了下来，祝云伸手一把抓住了贺鹤的手腕。
“未知事物才最可怕，师姐这一席话却暴露了自己的痛脚。”分明是继承了母亲的温婉样貌，祝云暗地里不加掩饰的笑容却分外有攻击性，尖锐得与平日在向时雁面前装出的样子截然不同。
“若是你丝毫不惧怕被她发觉，怎会暗地里威胁我？虽不知你究竟有何威能，但想来也有千百种方法摆弄迟迟未突破大乘期的师尊，你却只是叫我闭嘴，可见暴露身份对你来说也不是那么无所谓。”
被迫见识过许多大人权欲交锋嘴脸的祝云自然不能以寻常孩童来揣度，她的回话确实让贺鹤有些惊讶，旋即颇感兴趣地说：“师妹聪慧超乎我想，不知往后可否为我助力？”
向时雁的淮海城之行似乎并未给她带来多少愉悦之情，贺鹤已经从两人交融的神识中察觉，近日来，向时雁每每独自深思心绪都沉郁纠结，加上这几日听闻的与淮海城变动有关的传闻……
听闻此事与启微君贡宁有所牵连，贺鹤大概将事件的轮廓拼凑了个大半，再看向时雁被问起祝家之事时感受到的厌恶与悲恸，她十分困惑为何双子仍旧保留着这个姓氏。
眼下有了答案。
“那要看你所求为何？”祝云伸手接过她递来的茶，手不可避免的有些发颤。
贺鹤眼中冷光一闪：“自然与师尊所求相同，唯愿修仙界风平浪静、天朗气清，恶贼无处容身。”
她并未掩饰话语中的杀机，然而锋芒似乎并未指向向时雁与玉苍山，这让祝云困惑的同时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想让得之不易的安宁港湾崩溃。
思衬一番，祝云仍旧迟疑地问：“可是眼下我能提供的……”
“无妨，”少女模样的怪物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在你身上赌一把于我也没有害处。”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就请师妹先用了这碗粥吧。”贺鹤将碗朝她身前一推，脸上是好师姐模样的微笑，“待会儿可不要在拜师礼上晕倒了。”
作者有话说：
wb@一只黑熊bear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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